第56節
見此情景,李祐、曹節等人不禁目瞪口呆、驚愕莫名。 “連環計?!”李祐慘然一笑,“蕭君默,你還真是處心積慮啊!” 至此,齊王李祐才終于看清蕭君默是在下一盤什么樣的棋。 “殿下過獎了?!笔捑有Φ溃叭舨皇悄闳ε浜?,我再處心積慮也沒用。” 說話間,裴廷龍等人已經走了過來。此時四名侍衛中兩人已經倒地不起,剩下那兩個對視一眼,硬著頭皮沖了上去,卻不過幾個回合便被砍倒在地。裴廷龍徑直走到李祐面前,忽然扭頭盯了曹節一眼。曹節戰戰兢兢地握著刀,下意識地退了幾步。 “裴廷龍,你來晚了?!笔捑溃拔也铧c被你害死。” “遇到了幾撥巡邏隊,耽擱了一下。”裴廷龍撿起地上的一只酒壺,仰頭灌了幾口,咂巴著嘴,“你在這兒好吃好喝,還發什么牢sao?” “你這么羨慕我,早知道這活就該你來干。”蕭君默說著,把李祐推了過去。 裴廷龍趕緊一把抓住。 李祐目眥欲裂,拼命掙扎:“姓蕭的,姓裴的,你們要是敢傷老子一根毫毛,老子……” 話音未落,裴廷龍的刀柄已經砸在了他的頭上,李祐只覺眼前一黑,旋即頹然倒地,暈了過去。 蕭君默扔掉手里的兩把刀,往前走了幾步,面朝驚恐萬狀的眾官員,朗聲道:“諸位,我知道你們的本意也不想造反,只是被齊王脅迫而已?,F在我就跟諸位交個底吧,本府的武庫和各處門禁已經被我們控制,齊王殿下和曹典軍看樣子也不能發號施令了,諸位若是愿意棄暗投明,重新歸順朝廷,現在就是你們最后的機會。若愿聽從蕭某勸告,就請諸位把你們的官帽摘下來,以表心志吧?!?/br> 眾官員面面相覷,愣了好一會兒,接著就有兩三個率先摘下帽子,扔到了地上,然后其他人便陸陸續續跟著做了。不消片刻,堂上數十名官員的帽子已經橫陳一地。 蕭君默滿意地點點頭,然后看著不知所措的曹節:“曹典軍,還舍不得你的官帽嗎?” 曹節終于崩潰,把刀和帽子一塊扔掉,趴在地上不??念^:“蕭將軍大人不記小人過,我是鬼迷心竅誤入歧途,被齊王給蒙騙了,還請將軍明察,請將軍恕罪……” “恕不恕你的罪,我做不了主,得看皇上和朝廷的意思。”蕭君默淡淡道,又轉向眾官員,“諸位,這幾天只能委屈你們在地牢待著了,等到皇上的旨意下來,你們才能重新接受朝廷的甄別和委任?!?/br> 隨后,薛安帶著手下把李祐、曹節及眾官員都押了出去?;傅伦呱锨皝?,和蕭君默四目相對。兩人心中都感慨萬千,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 突然,裴廷龍手腕一翻,把刀尖對準了蕭君默的喉嚨:“蕭君默,齊王的事擺平了,現在該算算咱倆的賬了!” 桓蝶衣、羅彪和紅玉大驚失色,同時抽刀對準了裴廷龍。此刻堂上還有五六名玄甲衛,見狀也拔刀圍住了他們三個,場面頓時又緊張了起來。 蕭君默看著裴廷龍,淡淡一笑:“裴廷龍,你就這么想要我的命?” “你的命是圣上和朝廷想要的,不是我?!?/br> “裴廷龍!”桓蝶衣厲聲道,“若沒有蕭郎,齊州這場叛亂能這么快平定嗎?就算之前有罪,也已經將功折罪了。他現在是朝廷的有功之臣,你還想算什么賬?!” “他是不是有功之臣,我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裴廷龍剛才一看到桓蝶衣凝視蕭君默的目光,心中就忍不住醋意翻涌,加上這數月追逃所積累的滿腔怨氣,更令他恨不得把蕭君默碎尸萬段。 “裴廷龍,你以為擺平了齊王,齊州這攤子爛事就算完了嗎?”蕭君默冷冷道,“齊王背后是否隱藏著江湖勢力,你知不知道?萬一有的話,你能對付得了嗎?所以我勸你,別這么急著跟我算賬,等我把這個爛攤子收拾干凈了,咱倆再過招也還不遲。于公于私,這么做都對你有利,不是嗎?” 裴廷龍聞言,眉頭皺了皺,在心里權衡了一番利弊,最后終于把刀放了下來,恨恨地瞪了蕭君默一眼,大步走了出去。其他那幾個手下趕緊跟著他走了。 桓蝶衣、羅彪和紅玉這才松了口氣。羅彪走過來,握拳捶了一下蕭君默的肩膀,眼里閃著淚光,粗聲粗氣道:“老大,你這幾個月可把弟兄們害慘了!” 蕭君默笑著還了他一拳:“上百號人都抓不住我一個,你小子還有臉說!” 羅彪嘿嘿一笑:“不是弟兄們無能,是那姓裴的窩囊,就他那兩下子,豈能抓得住你?” 桓蝶衣和紅玉看著他們,忍不住也笑了,但眼圈卻都有些泛紅。 就在這時,杜行敏忽然匆匆走了進來,似乎有什么要緊事。蕭君默拍了拍羅彪的肩膀,示意他們稍等,然后迎了上去:“怎么了?” 杜行敏低聲道:“庾士奇和他兒子庾平來了?!?/br> 蕭君默眉頭一蹙:“就他們兩個?” “是?!?/br> “讓他們進來。” 庾士奇父子走進正堂的時候,所有人都回避了,只有蕭君默一人站在屏風前,背對著門口站著。 方才他們二人來到齊王府門口時,立馬便感覺氣氛不對。庾平勸父親趕緊走,可庾士奇思忖片刻后,卻若無其事,仍命門口府兵通報。然后,二人在門口足足等了半個多時辰,才有一隊全副武裝的府兵帶他們進了府邸——與其說這隊府兵是在帶路,不如說是在押送。 一路上,庾士奇觀察了一下府內的情況,心中已然明白了什么??粹灼疆惓>o張,庾士奇鎮定自若地道:“平兒,記住爹的話,待會兒不管發生什么,你都要馬上回去,帶上一家老小趕緊走,有多遠走多遠。從此無論是廟堂還是江湖,都與咱們庾家了不相干!聽明白了嗎?” 庾平一愣,越發驚懼:“爹,您說這些什么意思?要走咱也要一塊走!” “能一塊走自然是好?!扁资科婵嘈α艘幌拢疤热舨荒埽憔鸵獡鹭熑蝸?,保護好一家老小。” 隨后,二人被帶到了杜行敏面前,然后又在前院等了片刻,才被帶到了正堂。進門之前,杜行敏拿走了他們的佩刀。 一走進來,看見堂上扔了一地的官帽,庾士奇便忍不住苦笑。形勢已經一覽無余——齊王估計是栽了,所有官員很可能也都倒戈了,而奇跡般地在短短一天內做到這件事的人,無疑就是此刻站在堂上的這個年輕人! 看來,冥藏急于抽身是對的,如今的事態果然不出他的預料。他那么急著離開齊州,除了去找他所謂的親生女兒之外,似乎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出于對這個年輕人的恐懼。此刻,庾士奇不由得好奇心大起:一個能讓久經江湖、心狠手辣的冥藏都如此畏懼的人,一個在一天之間便能徹底傾覆齊王府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這位可是蕭君默先生?”庾士奇在十步開外站定,開言道。 “不敢稱先生,叫我蕭郎好了。”蕭君默轉過身來,笑了笑,“您就是虛舟先生?” “‘先生’二字,在下亦不敢當?!扁资科娴?,“在下聽說,蕭郎現在已經是本盟的盟主了,不知消息是否屬實?” 蕭君默哈哈一笑:“這件事嘛,既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br> “哦?此話怎講?” “蕭某之所以不揣淺陋當這個盟主,只是為了阻止冥藏禍亂天下;一旦完成使命,蕭某即刻讓賢,絕不戀棧?!?/br> “冥藏先生是王羲之后人,前盟主智永的侄孫,一心要光大本盟,重振本盟聲威,豈能說他禍亂天下?” “光大本盟沒有錯,可不能不擇手段?!?/br> “何謂不擇手段?” “濫殺無辜,迫害良善,違抗盟主遺命,追殺左使辯才,背棄本盟宗旨;策劃陰謀,危害社稷,企圖篡位奪權,唯恐天下不亂!如此種種,虛舟先生難道概不知情?” 庾士奇當然知道冥藏是什么樣的人。他會跟冥藏走到一起,首先是對今上李世民都有不滿之心,其次無非也就是相互利用而已。如今聽到蕭君默這番話,他也無言反駁。沉默片刻后,庾士奇問道:“敢問蕭郎,齊王殿下現在何處?” “地牢?!笔捑毖圆恢M。 庾士奇苦笑不語,旁邊的庾平卻一臉驚愕。 “那蕭郎是不是打算把我們父子也投入地牢?”庾士奇問。 “虛舟先生,只要你現在回頭,我可以幫你想辦法,盡量減輕罪責?!?/br> “哦?”庾士奇有些意外,“你為何要幫我?” “我既然忝為盟主,就有責任幫助本盟兄弟。還有,要對抗冥藏,也需要天刑盟上下齊心協力。”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要讓我聽命于你?” “聽不聽命,隨先生自擇,我不強求?!?/br> “倘若我聽命于你,你是要讓我去殺冥藏、去維護李世民嗎?”庾士奇的嘴角帶著譏嘲的笑意。 “我不想殺任何人,但如果有人一心作惡,我便不能袖手旁觀?!笔捑哪抗猓傲硗?,我也不會刻意去維護誰,若一定要說維護,那我維護的也只是本盟的宗旨和使命,還有天下的太平和百姓的安寧?!?/br> 庾士奇心里微微一動。憑著多年的江湖閱歷,他知道這個年輕人說的是真話。即使并不完全認同他的看法,庾士奇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年輕人身上似乎具有一種無形的足以攝受人心的力量。 他不知道這種力量來自何方。也許,當一個人發自內心地把“守護天下、守護百姓”視為自己的使命乃至信仰,那他自然就會具有這種力量吧? “蕭郎剛才說可以幫我,不知打算怎么幫?畢竟齊州長史權萬紀是我殺的,跟齊王聯手謀反也是事實,你如果幫我,不就是欺瞞朝廷嗎?” “朝廷也不見得任何時候都是對的。”蕭君默冷然一笑,“就說這次打壓士族的事吧,上自皇上和朝廷,下至權萬紀和地方官員,找各種借口要把士族后人置于死地,既不論具體情由,也不按律法辦事,這便是不義。既然朝廷不義在先,那先生殺權萬紀也好,與齊王聯手也罷,便都是迫不得已的自保之策,雖說觸犯了律法,但實屬情有可原。所以,我便可以在能力所及的范圍內幫助先生。在我看來,這便是義。即使為此欺瞞朝廷,又有何妨?孟子說嫂溺叔援,君子當善于權變,不就是此意嗎?” 聽完這番話,庾士奇不禁大為感佩。 他時常抱憾當今之世沒有春秋時代那樣的義士,但眼前的蕭君默,卻儼然有著他最仰慕的俠義之風。然而,即便蕭君默真心要幫他,他卻不敢坦然領受。因為殺人償命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縱然蕭君默可以設法幫他脫罪,可庾士奇卻不想昧了自己的良心,更不愿因此而連累蕭君默。 “蕭郎心懷蒼生、義薄云天,請受老朽一拜!”庾士奇雙手抱拳,猛然跪了下去。旁邊的庾平見狀,也趕緊跟著跪了。 蕭君默一驚,連忙上前去扶:“先生不必如此,快快請起!” “盟主……”庾士奇終于改口,卻仍堅持跪著,“老朽慚愧,縱然想追隨盟主,恐也是有心無力了。老朽自己做下的事情,必然要自己承擔,只是有一事相求,還望盟主應允。” “你先起來,起來再說?!?/br> 庾士奇慢慢站了起來,卻突然毫無預兆地向后急退了五六步,同時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了自己脖子上。 蕭君默和庾平大驚失色,都想沖上去阻攔,庾士奇卻大喊道:“都別過來!”二人只好生生頓住腳步,滿臉憂急地看著他。 “老庾!”蕭君默正色道,“沒什么事是不能解決的,你把刀放下,咱們慢慢商量。” “不,此事只能老朽自己解決。”庾士奇凄然一笑,“老朽闔家上下三十多口人,如今卻因一念之差犯下殺人謀反之罪,若朝廷追究下來,恐無人可以幸免。而今之計,老朽只有自我了斷,請盟主將老朽人頭交給朝廷,就說首惡已懲,萬望朝廷寬宥,勿再株連無辜。倘能因此免我庾家滅門之禍,老朽便可含笑于九泉了。若有來世,老朽一定追隨盟主左右,以效犬馬之勞!”說完,庾士奇掉轉刀尖,對著自己心口狠狠插了進去。 這一插用力極猛,刀刃完全沒入身體,只剩刀柄露在外面。 蕭君默和庾平同時沖上去,扶住了緩緩倒下的庾士奇。 “爹!”庾平抱著父親,聲淚俱下。 “平兒……”鮮血從庾士奇的胸口和嘴里不停涌出,“記住……爹說的話,趕快走,遠離廟堂……和江湖……” 言畢,庾士奇的頭往旁邊一歪,停止了呼吸。 庾平緊緊抱著尸體,哭得撕心裂肺。 蕭君默萬萬沒想到庾士奇會走這一步,一時也有些犯蒙,不禁愣在當場。不知道過了多久,庾平已然哭得聲音嘶啞,蕭君默才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死不能復生,庾郎節哀?!?/br> “盟主……”庾平紅腫著雙眼,“我爹說要把人頭交給朝廷,你……你會這么做嗎?” “怎么可能?!”蕭君默苦笑了一下,“放心吧,我不會干這種事的,你把老人家遺體帶回去,好生安葬吧?!?/br> “那,朝廷那邊,你如何交代?” “你只要照你爹的吩咐去做,趕緊帶上家人躲得遠遠的,其他事情我自會處置?!?/br> 庾平黯然點頭。 “對了,”蕭君默忽然想起什么,“袁公望還在你府上嗎?” 一提起他,庾平便面有愧色:“袁老伯他,他是在我家中,不過……傷得挺重。” “他受傷了?”蕭君默驚詫,“為何會受傷?” 庾平囁嚅了一下:“是,是被冥藏的人拷打的。” “你說什么?冥藏?!”蕭君默越發驚愕,“他也到齊州來了?” 庾平點點頭,遂把父親約冥藏前來,然后冥藏抓捕并拷打袁公望的事情簡略說了,最后道:“不過,他幾個時辰前便突然離開了?!?/br> 蕭君默眉頭緊鎖:“又走了?知道什么原因嗎?” 庾平搖搖頭,片刻后忽然想了起來:“對了,我聽我爹說,好像袁老伯的一個手下供出了什么,然后冥藏就帶人急匆匆走了?!?/br> 蕭君默渾身一震,睜大眼睛看著庾平:“說清楚,冥藏到底聽到了什么?” “好像是……是說去找他親生女兒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