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這回你該滿意了吧?”蕭君默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聽見外面已經敲響了四更梆子。 由于蕭君默隱瞞了一半事實,所以另外一半他究竟是怎么查出來的,難免令人生疑。李恪便產生了類似疑惑,于是一口氣提了好幾個問題。 “你只需要知道結果就夠了。”蕭君默道,“至于我是怎么查出來的,你就不必多問了。” 李恪想了想,點頭笑笑:“好吧,反正你們玄甲衛向來喜歡故弄玄虛。” 蕭君默忽然想到什么:“這些事你可以告訴圣上,但別說是我告訴你的。” “為何?”李恪不解。 “我們玄甲衛向來喜歡故弄玄虛,所以這個你也不必問了。” 李恪笑:“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還有,我勸你,若你想把這些事告訴圣上,最好也以匿名密奏的方式,別由你自己去說。” “這又是為何?”李恪越發不解。 “據我所知,圣上對有關《蘭亭序》的事都很敏感,尤其當這些事跟奪嫡之爭攪在一起的時候,就更敏感。”蕭君默看著李恪,“你又是皇子,倘若圣上發現你知道得太多,就會對你產生猜忌和防范,這對你沒好處。” 蕭君默起初并不知道皇帝對此事是何態度,但李世勣偶爾會對他透露一些消息,加之辯才和楚離桑被抓入宮后,蕭君默自己也有了些判斷,所以對李世民眼下的心態了如指掌。 李恪有些佩服地看著他:“想不到你這人還深諳權謀啊!” “我對吳王殿下您如此忠心,還把這么多秘密都告訴了您,是否可以跟您討一些賞呢?”蕭君默打著哈欠道。 “沒問題,你說!”李恪很爽快,“看是要錢帛還是要美女,隨你挑!” 蕭君默皺眉:“我在你眼里就這么俗?” 李恪笑:“你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哪有不喜歡這些東西的?” “這些我當然喜歡。”蕭君默道,“但眼下并不需要。” “那你需要什么?” “第一,我現在需要好好睡一覺,請殿下開恩。” 李恪又笑:“準了!還有呢?” “第二,明天就放我回家。” 李恪看著他可憐巴巴的樣子,忍住笑,板起臉道:“這我可得跟太醫商量一下,他們說放才能放。” 蕭君默苦笑:“這不就是吳王殿下您一句話的事嗎?” “就算放你回家,你也得好好給我待著養傷,別又東跑西顛,再碰上刺客可沒人救你了!” 蕭君默心頭暗喜,臉上卻懶洋洋的:“是,遵命。”接著又小聲嘀咕,“跟個老太婆似的,啰里啰唆……” “你說什么?” “我說多謝殿下關懷,蕭某感激涕零。” “這還差不多!” 第二十章入局 李泰自從被父皇一番訓誡之后,便不敢再涉足棲凰閣了,但心里卻始終放不下蘇錦瑟,索性便把她接到了自己的府邸,讓她住進了后花園的春暖閣。 蘇錦瑟頗為感動,每日為李泰鳴琴鼓瑟、引吭而歌,儼然又變回了當初那個驚艷絕塵、風情萬種的可人兒,讓李泰一度忘記了她其實是冥藏的養女、秘密組織天刑盟的重要成員。直到這天日暮時分,蘇錦瑟未經李泰允許,便將一個人暗中帶進魏王府,才讓李泰驀然記起了她的真正身份。 蘇錦瑟暗中帶進來的這個人,一身婦人裝扮,頭上戴著帷帽,遮住了臉。當他卸下偽裝之后,李泰才看清,這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右手的手腕纏著繃帶,左眼上戴著一個黑眼罩,整個人都透著一種莫名的陰鷙和兇險。李泰看著他,心里不由升起了一股寒意。 “錦瑟,你把一個來路不明的人領到府里,竟然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還有沒有把我這個殿下放在眼里了?”李泰陰沉著臉,口氣極為不悅。 “請殿下恕罪,實在是事出有因,奴家來不及向您稟報,只好自作主張了。”蘇錦瑟撒嬌地抱住他的胳膊,滿臉堆笑道,“不過,他也不算是什么來路不明的人,他是我父親手底下的老人了,日后正是要為殿下效死力的。” 李泰聞言,這才臉色稍緩,瞥了對方一眼,冷冷道:“自報家門吧。” 那人趨前一步,拱手道:“殿下,說起在下原先的身份,您一定不陌生。” 李泰又抬眼打量了他一下,這才覺得此人有些面熟,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別跟我繞圈子了,你到底是何人?” “在下乃前洛州刺史楊秉均。” 李泰一聽,仿佛一聲驚雷在耳邊炸響,騰地一下便從榻上跳了起來。 這個人便是甘棠驛一案的要犯,父皇下死令要捉拿的十惡不赦之徒!而且前幾日剛剛在白鹿原刺殺蕭君默未遂,現在正被玄甲衛全城搜捕,可蘇錦瑟竟然把他大搖大擺地領到了自己面前! 李泰整張臉因驚怒而扭曲,指著楊秉均,一時竟說不出話。 楊秉均卻毫無懼意,仍舊鎮定自若地拱拱手道:“楊某突然出現在殿下面前,是有些唐突和冒昧,不過正如方才錦瑟姑娘所說,楊某此來,是要為殿下效死力的。說白了,楊某現在就是殿下手里的一把刀,雖然刀上沾著血,看上去有點不祥,但終究還是一把鋒利的刀,對殿下還是有用的。” 李泰驚怒未消,一把推開了蘇錦瑟,雙目圓睜,死死盯著楊秉均:“你確實是一把刀,可你這把刀現在卻架到了我的脖子上!我一個堂堂親王,豈能窩藏你這種罪大惡極的兇徒!”說著把臉轉向蘇錦瑟,“錦瑟,要么你現在立刻把他帶走,本王就當沒見過他,要么本王立刻命人將他拿下,你自己選吧!” 蘇錦瑟和楊秉均交換了一下眼色,旋即淡淡一笑:“殿下,您對此事一時難以接受,奴家可以理解。不過,奴家相信,您不會把事做絕的。” 李泰大聲冷笑:“你們都快把本王逼到絕地了,本王為何不能把事做絕?” “殿下,請恕奴家說一句實話,眼下,您和奴家,還有我父親、楊秉均,都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了,把他拿下,對您只有壞處,沒有半點好處。” “一派胡言!”李泰冷笑不止,“本王憑什么跟你們是一條船?本王現在完全可以把你們全都抓了,交給父皇,說不定父皇還會賞賜我呢!” 蘇錦瑟也冷冷一笑:“是嗎?殿下這么說,是否過于樂觀了?就算您把我們都抓了,交給圣上,可圣上就會相信您是清白的嗎?就算我們這些人都恪守江湖道義,不反咬您一口,但圣上只要稍微查一下,就知道您和我們私下交往已非一日兩日了,殿下自己覺得,您有把握洗清所有的嫌疑嗎?” 李泰登時語塞,張著嘴說不出話,半晌才咬牙切齒道:“蘇錦瑟,你這分明就是訛詐!都說最毒莫過婦人心,看來你是成心把本王往火坑里推啊!” “殿下這么說就不公平了!”蘇錦瑟眉毛一揚,“當初您來棲凰閣,是奴家逼您來的嗎?后來奴家約您跟家父見面,也說了讓您自由選擇,可您最后來了,難道也是奴家逼您的嗎?就算現在奴家住在您的府里,也是您主動來接奴家的,可曾是奴家逼您?從頭到尾,自始至終,這一切都是殿下您自己做的決定,怎么這會兒變成是奴家推您入火坑了?!” 李泰傻眼,徹底無語,只好頹然坐了回去。 楊秉均在一旁暗自冷笑。 東宮麗正殿,李承乾、李元昌、侯君集三人在說話,都面露喜色。 “殿下,您此次能逢兇化吉,正應了古人所說的‘王者不死’!”侯君集道,“如此看來,殿下實乃天命所歸,這大唐天下遲早是您的,誰也別想搶走!” “這次還是多虧了太師及時勸諫。”李承乾道,“否則,我這太子位怕是不保了。” “我倒不這么看。”李元昌道,“雖說他魏徵勸諫有功,對殿下還算忠心,這個情咱們是得領,但廢不廢你,終究還是得皇兄拿主意。倘若皇兄真的想廢,他魏徵勸諫有用嗎?我看他說破天去也是白搭。” 李承乾沉默不語。 “王爺這話不錯。”侯君集道,“魏徵這老頭,平時賣弄唇舌還行,若真到了魚死網破的關頭,他能頂什么用?” “侯尚書,”李承乾岔開話題,不愿再談魏徵,“我上次交代你去辦的事,可有進展?” 侯君集嘿嘿一笑:“殿下所托,老夫豈能不盡心?我都安排好了,過幾日,我便帶人來拜見殿下。” 李承乾有些驚喜:“這么快?” “這次稱心的事鬧得這么大,眼看魏王就要圖窮匕見了,老夫豈敢不快!” “是冥藏嗎?”李承乾問。 “殿下,您可知當年王羲之邀集一幫世家大族,在蘭亭會上干了什么事?”侯君集不答反問,且一臉神秘。 “蘭亭會?世人都說是一次曲水流觴、飲酒賦詩的文人雅集,不過您既然這么問,看來是另有隱情了?” “殿下果然聰明!”侯君集笑道,“王羲之當年和謝安、孫綽、桓偉這幫大士族,借著蘭亭詩會的名頭,暗中成立了一個秘密組織,稱為天刑盟。” 李承乾記得,自己安插在魏王那邊的內線,傳回的消息中便有“天刑”二字,只是不知它竟然是王羲之創立的秘密組織。“侯尚書,那據你所知,這天刑盟與冥藏的勢力是何關系?” “冥藏只是天刑盟的主舵,天刑盟總共有十九個舵,除冥藏舵外,下面足足還有十八個舵!” 李承乾一驚,下意識和李元昌對望了一眼,李元昌也是驚詫不已。 “看你的意思,打算引見的定非冥藏,而是另有其人吧?”李承乾問。 侯君集大笑:“跟殿下這種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快!沒錯,此人并非冥藏,而是東晉大名鼎鼎的宰相謝安之后人——謝紹宗!” “這個謝紹宗也是天刑盟的人?” “沒錯,當年謝安、謝萬兄弟,在蘭亭會上成立的分舵,名為羲唐,謝紹宗便是如今羲唐舵的舵主!” “既是世家大族之后,想來也不是泛泛之輩。”李承乾略加沉吟,“那便依你,盡快帶他來見一見,是否可用之人,等見了面再說。” “請殿下相信老夫的眼光,老夫與此人打交道已有多年,一直相交甚契,只是不知道他還有這層隱秘身份。這個謝紹宗雖是江湖之人,但滿腹經綸、足智多謀,此次老夫為了完成殿下所托,便出言試探,想讓他引見一些江湖朋友,他這才自曝身份。殿下想想,能與老夫相交多年卻始終深藏不露者,可是等閑之人?” 李承乾笑笑不語。 李元昌插言道:“侯尚書,請恕我直言,是不是等閑之人,得由殿下說了算,能不能與此人共謀大業,還是得由殿下來決斷,現在說什么都為時過早,你說對嗎?” 侯君集撇了撇嘴:“當然。老夫不過是替殿下著急,想著盡快把刀磨利,先發制人,早定大業而已!” “尚書一片赤誠,我豈能不知?”李承乾淡淡笑道,“我心里其實也急,何況我最近得到消息,魏王也已經在磨刀了,但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行差踏錯。所以,要選何人來用,必須慎之又慎,容不得半點差池。” 侯君集聞言,頓時有些驚詫:“魏王已經先下手了?” “是啊侯尚書,”李元昌道,“所以你剛才說先發制人,其實也已經說晚了。” 侯君集越發驚訝,想著什么:“殿下,您安插在魏王那邊的內線,到底是何人,消息可靠嗎?” 李承乾摸了摸鼻子,卻不說話。 李元昌搶著道:“侯尚書,你這個問題不該問吧?” “為何不能問?”侯君集有些不悅,“老夫已經把身家性命都交付殿下了,難道殿下還要防著老夫嗎?”說著便看向李承乾,李承乾卻不動聲色。 “侯尚書,你這話就不好聽了,什么叫防著你呢?殿下做事,自有他的安排,豈能事事都公開來說?” “既然如此,那老夫也無話可說了。”侯君集拉下臉來,霍然起身,似乎要走的樣子。 李承乾眉頭一皺,不得不笑道:“侯尚書少安毋躁,咱們既然要在一起做大事,我怎么會瞞著你呢?其實,我早就安排好了,就算你不提,今晚本來也是要讓他與你見面的。” 侯君集轉怒為喜,拱了拱手:“殿下如此氣度,才是真正做大事之人!不像某些人,裝模作樣,故弄玄虛,令人大倒胃口!”說著瞟了李元昌一眼。 李元昌急了:“哎我說侯尚書,你這就有點過分了吧?” 李承乾凌厲地瞪了李元昌一眼。李元昌無奈,只好悻悻閉嘴,強行把一肚子火壓了下去。李承乾又對侯君集笑了笑,然后扭頭朝著后面的屏風道:“二郎,出來吧,跟侯尚書打個招呼。” 侯君集大為好奇,不知這“二郎”到底是什么人。 片刻,從屏風后慢慢走出一個面目俊朗、神色略顯倨傲的華服青年。 侯君集頓時睜大了眼睛:“杜二郎?!” 李承乾安插在魏王身邊的內線,正是杜如晦之子:杜荷。 魏王府春暖閣中,李泰面如死灰,坐在榻上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