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譚笑倒是沒怎么擔心,就沖他媽只是手停了而沒有放下碗,就說明不是很生氣,于是她趕緊接著說:“他說我腿折了,以后肯定要嫁個糟老頭子,我就把他揍了。” “媽,張大軍嘴可損了,我都說我姐只是腳丫子傷了,他還不依不饒地說我姐以后就是個瘸子,得嫁個七老八十埋了巴汰的糟老頭子,就像陳小子他爺爺那樣的。”譚敘在一旁添油加醋,說的跟真事似的,譚笑一點都沒感到驚訝,自己這個弟弟就是一個扮豬吃老虎的主,全家人都知道,只不過那是在十幾年之后,現在的mama可不知道她兒子這個德行。 “打哪了?你倆挨打沒有?” “沒有、沒有,我倆把他騎在地上揍,他沒打著我倆,就是他穿的太厚了,使了半天的勁兒,都沒揍疼他,倒是我的手打疼了。” 王佩臉色比之前和緩了一些,筷子又伸到了菜盤子里,夾了一口菜,放到嘴里細細的嚼起來:“那孩子虎了吧唧的,你倆也跟著虎,他愿意說就說兩句唄,還能掉兩塊rou啊?下次遇上這事能不動手就別動手了,你倆長的小,萬一沒打到別人再把自己弄成個好歹就糟了,記住了嗎?” “記住了,記住了,以后沒有把握我們堅決不動手。”譚笑一手舉了一只筷子忙不迭地點頭,臉上笑的跟個花似的,譚敘在一旁看呆了眼,啥情況,這就完了?老媽沒生氣甩臉子,也沒四處找掃炕笤埽,連罵都沒有罵一句就完了? “媽,那張大軍他媽要是找來了咋辦?”譚笑把菜盤子往他媽那邊推了推,老媽有潔癖,在自己大學畢業之前沒吃過別人夾的菜。 “來了就來了唄,我又不是曹秀芹。”曹秀芹就是王小子他媽,大嗓門瞎咋呼,關鍵時刻掉鏈子,要不然也不能讓人上家把自己孩子給打了。 “我不是怕她,我是怕我爸,他要是知道我們倆跟人打架了肯定得發飆。那張大軍他媽又不傻,現在不找咱家來,萬一她以后在道上把我爸截了告狀呢?”譚笑乘勝追擊,譚敘的小心臟都提到嗓子眼了,姐今天咋這么厲害呢,這話也敢說。 “你爸就那臭脾氣,改不了啦,要是罵你們幾句,你倆就聽著,他是你爸。他要是想打人,你們就跑,等回家了告訴我。”今天的菜做多了,盤子里沒吃完不說,鍋里還有不少呢,看兩個孩子都吃的差不多了,王佩準備起身收拾桌子。 “哎,媽,我來撿、我來撿,我都七歲了,這活以后都我干。”譚笑改坐為跪,兩只小手快速地把譚敘手中的筷子和碗給奪了下來,碗羅著碗、菜盤子里的菜往一起倒,那母子倆還沒反應過來呢,她已經把桌子收拾的差不多了。 這孩子,王佩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而譚敘,則是徹底傻眼了,等他反應過來,心中不由地感嘆到:姐啊,你是這個!悄悄地對譚笑豎起一個大拇指,在mama看不見的方向。而家里的氛圍,也因為譚笑的活躍,讓一成不變的日子多了一抹色彩。 家里沒有電視,唯一一臺收音機還被爸媽當寶貝一樣護著,輕易不肯讓兩個孩子觸碰。屋里屋外的活計干完,王佩坐在二十五瓦的白熾燈下面給譚笑織毛衣,毛線是幾件大人穿壞了的舊毛衣拆下來的。譚敘擺弄著幾個紅彤彤的羊拐骨,一臉的無聊。 羊拐骨在這里叫做尕拉哈,抓羊拐骨扔口袋,又被玩嘎拉哈,這是女孩子們愛玩的玩意兒,偏偏譚笑手笨腳笨,肢體不協調,自己玩不好,也沒有小姑娘愿意跟她玩,倒是譚敘玩的賊好。 “姐,咱倆玩嘎拉哈唄。”譚敘把一塊用四種顏色的布縫的裝了半下子小米的布口袋丟到譚笑的身上,打斷了她的思緒。 “不玩兒,你自己個兒玩吧。” “玩會兒唄,要不待著干嘛呀。” “我不愿意玩兒那玩意兒,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說玩啥?” 三十多歲的人,以前就不喜歡玩這些東西,現在更不可能為了裝個小孩子而勉強自己,譚笑本想讓譚敘自己安靜地待會兒,別妨礙她想事情,可是注意到譚敘期盼的小眼神兒,到了嘴邊的話硬是換了內容:“咱家有撲克牌嗎?咱倆玩牌吧。” “撲克牌?玩那玩意兒干啥,再說我也不會啊!” “沒事,我教你,咱家四口人,你要是學會了,以后就能一起玩了,省的過年的時候媽待的五脊六獸的不知道該干啥。牌在哪呢兒,你快去找找!”這邊過年有個習俗,正月十五之前婦女不能動針線,對于習慣了做活的王佩來說,還真是個糟心的事。 手中兩根毛線針上下翻飛,王佩耳中聽著兩個小兒女的說話聲,無奈地搖了搖頭,兒子生了一副女孩子的性格,閨女又處處像個男孩子,真是讓人無奈。 正文 第8章老爸歸來 一陣兒突如其來的狗吠,驚得娘仨同時停下手中的動作。 “媽,來人了。”譚敘直起身子小腿蹬蹬,幾步就跑到窗戶邊上,側耳傾聽:“就是來咱家的,阿黃叫呢。” 小心臟噗通、噗通地跳個不停,肯定是王大軍他媽找上門來了,媽答應的好好的,會不會關鍵時刻拉不下面子真的揍啊! “應該是我爸回來了,媽你是不是把大門給掛上了?”譚笑也支起耳朵聽了聽。 “嗯,掛上了,你們好好待著,媽去看看,按理說不能是你爸。”王佩披上外套下了炕,抓起柜子上的一把手電筒向門外走去。 沒一會兒,吱嘎嘎的開門聲再次響起,厚重步子踏在地上發出啪啪啪的聲音,姐弟倆背靠著窗臺坐的板板正正,不錯眼珠地盯著門口處。 門簾子撩起,譚守林從外面走了進來。鼻尖凍得通紅,灰黑色的棉帽子上掛著冰碴,眉毛上、嘴唇一周也都是白生生的冰霜,一張嘴更是滿口冒白汽。譚敘繃緊的肩膀瞬間松弛,而譚笑則興奮的眼睛都有些紅了。 爸爸,真的是爸爸,爸爸是在打工的工地上突發腦溢血搶救無效死亡的,那時候譚笑剛遠嫁異地兩年。 意外懷孕、辭職、房租、房貸,所有的事情趕到一起,本來就壓力山大,而爸爸去世的消息,則在這些亂糟糟的事情之上給了她重重的一擊、爸爸不僅帶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讓她對自己遠嫁他鄉的決定后悔不已,更讓弟弟失去了一分經濟支持,打破了家庭里一直以來勉強維持的和諧。 那是譚笑人生中最灰暗混沌的一段日子,也是她短暫的人生以悲劇結尾的預兆。后來的生活,不管她多么拼命的工作,還是無法改變貧窮的生活。娘家窮、婆家窮,而他們夫妻倆和弟弟又都是在掙錢的底層掙扎。到最后,眼睜睜的看著mama的生命慢慢消逝,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算起來已經有七八年沒有見過爸爸了譚守林了,突然相見、并且是年輕時身體健康的爸爸,譚笑心情復雜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連吞咽口水的動作都停止了。 讓媳婦把自己后背上掛上的冰霜拍打干凈,譚守林脫下軍大衣放在炕尾,帽子都沒摘,就蹲在火爐旁烤起火來。 “不是說不回來了嗎?這么晚了往回走,黑燈瞎火的你們膽子也真大,萬一要是出點啥事可怎么整。”王佩往自家白底紅花的搪瓷臉盆中倒了一盆底熱水,丟進去一條毛巾進去,快速地在里面擺了擺,然后拿出來交到譚守林的手上。 譚守林把熱毛巾在手里展開抖了抖,盡數敷在臉上,緊接著嗓子眼里發出了一聲舒服地喟嘆。 毛巾一看用的年頭就不少了,四周滾邊的地方早已經脫了線、左下角還有兩個小洞,但是勝在洗的干凈,燈光下依稀可以辨出它原來的水粉色。 “天沒黑我們就往回來了,而且車也開的慢,能出啥事。”嘴里呼呼呼的寒氣終于消失不見,譚守林把毛巾在水盆中涮干凈重新搭在頭頂的繩子上沖王佩說道:“你們晚上吃的啥,剩飯了沒有?我晚上還沒吃飯呢,給我弄點吃的。” “啥?你們沒吃飯就往回來啦?”王佩顯然沒有想到譚守林竟然沒吃晚飯。 “沒、時間、時間趕了點,吃完飯再往回走就太晚了,有啥吃啥,給我弄點吧,真餓了。” “爸,我二姑家那邊好玩嗎?”譚笑終于抓住一個說話的機會,并且成功地把譚守林從尷尬中解救出來,老爸一編瞎話就磕巴,沒有比他更實誠的人了。 “沒啥好玩的,跟咱家這邊差不多。”身上的冷勁有些過了,譚守林大長腿一抬就上了炕,卻被譚笑纏著紗布的腳給驚著了:“閨女你這腳是咋的了呀?王佩,笑笑這腳是咋回事啊?” 東北冬天實在是冷得很,零下二十多度是白天的氣溫,早晚則會更冷。室外寒冷徹骨,室內則是溫暖如春,別看家家戶戶的墻都是土砌的,可架不住墻厚,再加上火爐燒的旺,黃土搭成的炕也溫度灼人,因此室內外的溫差足足有三四十度。 譚家姐弟倆此時脫了棉衣棉褲,只穿著一身睡覺時穿的秋衣秋褲,因此譚笑那只被紗布纏的里三層外三層的傷腳在暗黃的燈影下就顯得格外引人注意了。 “喊啥呀?不能小點聲啊,耳朵都快讓你吼聾了!”王佩的回應摻雜著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從廚房里傳進來。 “爸、爸,沒啥事,就是讓圖釘扎了一下,已經讓崔大夫給看過了,藥也上了,用不了幾天就能好。”譚笑趕緊伸手抓住自個兒老爸的一只胳膊做撒嬌狀,老媽現在心情不好,可千萬不能惹,一旦涉及到奶奶家的事情,美女王佩總是會心情不爽就是了。 “咋還讓圖釘給扎了呢?那得多疼啊!我的笑笑遭罪了啊,唉。”譚守林嘆了口氣,望著譚笑的腳丫子一臉的心疼,而他的寶貝女兒也是滿眼笑意地盯著他看,父女情深其樂融融。 “爸你回來的時候碰沒碰著誰?”譚敘瞅瞅自個兒老爸又看看自個兒jiejie,終于把憋了半天的話問出口,要是不問他今晚上睡不著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