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世子爺是頭一回與女子雙手相握啊?” 洛辰脩抬眸,蒼白無血色的面上無甚表情,幽深的眼底卻劃過一抹復雜之色。 仿佛欲言又止。 慕挽歌挑了挑眉,無興趣深究他是否別有深意,斂神收笑,凝神閉目時忽聽他說了一句。 幾不可聞的聲音,她卻聽清了。 他道,“并非頭一回。” 慕挽歌驀然睜眼,“什么?” 她的疑惑并未得到回應,洛辰脩深深瞧了她一眼,竟率先閉目,一副不欲多言的高冷模樣。 “哼!”慕挽歌輕哼一聲,再次凝神閉目。 待正事了結,她再秋后算賬。 此時一行人身處鄉野山林間,護衛分散圍成一圈,警惕四周異動,墨隱與綠意時不時扭頭瞧一眼自家主子是否安好。 相較于綠意的鎮靜,墨隱顯得有些焦躁。 他對慕挽歌的了解不深,只知自家爺待這位成親當夜便拋下的妻子很是上心,否則便不會將非言、非語留下了, 爺那樣清冷的性子,在邊關的這一年多,竟每月皆往京中寄家書,卻一次也未得回應。 王妃那廂倒是每隔兩個月便給王爺捎信,王爺總一副不耐煩的模樣,將所謂的家書隨手扔給爺。 只有與自家也形影不離的墨隱知曉,自家爺每一回皆是抱著一絲僥幸展開那京中寄來的‘家書’的。 然,每一回皆失望垂眸,將手中信箋揉成一團扔進火塘中。 久而久之,墨隱漸漸懂了,爺等的是什么。 直至今日前,墨隱尚替自家爺不值,身份何等尊貴,卻娶了一個鄉野女子,偏偏那女子還不識金鑲玉,蠢得緊,漠視爺的一顆真心。 但親眼目睹今日之事后,墨隱意識到以往對慕挽歌怕是有誤解。 她待爺也是上心的。 只是不知為何在爺出征在外的一年多,只字片語亦未曾捎給爺。 斟酌良久,墨隱不動聲色湊到綠意身旁,綠意察覺,側目望他時,他友好地笑笑。 “聽聞綠意姑娘打小便跟在世子妃身邊,想來……” “得,您吶莫要與我套近乎了,我家主子如今已非洛王府世子妃,我們家老爺雖與洛王爺有幾分交情,可吾等與洛王府并不相熟。” 綠意是個急性子,先前在洛王府忍耐一年多已忍夠了,巴不得自家主子與洛王府斷得干干凈凈,再不同受那窩囊氣,是以此時墨隱前來套近乎,她便向他甩臉子。 墨隱訕笑,摸摸鼻頭,“綠意姑娘對王府怨念頗深,到底是何緣由呢?” 綠意嗤道,“若非瞧在我家老爺與王爺有交情的面上,你當洛王府如今還能好端端立在那處?若非我家主子念舊情,今日豈會耗損自身真氣冒險救你們世子。” 墨隱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暗自心疼自家爺,怕是又被王妃與郡主給連累了,爺費盡心思將世子妃娶進門,洞房花燭夜還欠著呢,未料凱旋后…… 唉,爺這是上輩子作孽了罷。 “綠意姑娘莫惱,依在下看,爺他待世子妃是真心實意的,在邊關的這一年多,爺他每月皆給世子妃捎了信的。” 只是石沉水底,沒了回聲。 墨隱此言只是試探,瞧見綠意驚訝的神色后,心下更加確信了幾分。 原來爺捎的那些信真的未送到世子妃手上。 “夫妻之間互傳書信本是尋常之事,姑娘為何如此訝異?”他再試探。 綠意撇開眼,沒好氣地道,“反正在世子爺出征的這一年多,除了初始那一月,世子在路上捎回的四個字,及昨日拿到的那封放妻書外,我家主子便未再收到過任何來自世子的書信,你愛信不信。” 在洛辰脩離開半月左右,慕挽歌確實收到來自洛辰脩的‘安好勿念’四個字的書信,而后她只回了三個字。 多保重。 她比他更簡潔,只給了‘多保重’三個字,全然不像新婚妻子對出征丈夫的擔憂掛懷。 慕挽歌很清楚,那三個字并未送到洛辰脩手上,那封只有三個字的回信還未出洛王府便被張氏給攔下了,洛辰脩的信差被張氏收買,往后洛辰脩給她的平安信皆被張氏代收。 而綠意并不知曉,只以為是世子爺冷淡得緊,而自家主子亦無心眷戀那洛王府世子妃的名頭。 郎無心,妾無意,倒不如好聚好散的好。 但此時自墨隱的只言片語中,綠意意識到所謂的郎無心妾無意的癥結竟是有人從中作梗。 除了洛王妃張氏,不做他想。 細思之下,綠意一陣慶幸,有張氏那樣尖酸刻薄的婆母,主子拿了放妻書是件幸事。 之后墨隱與綠意未在彼此試探,半個時辰后,聽到響動,回頭望去,墨隱大驚,急忙奔了過去。 洛辰脩嘔出一口血后,慕挽歌緩緩收手,拔下先前扎在他要xue上的三根銀針。 慕挽歌的面色亦不大好,盤坐在地,任由綠意那帕子為她擦拭額間的細汗,平靜出聲吩咐墨隱。 “扶世子上馬車,送回王府。” 依舊虛弱的洛辰脩奮力睜了睜眼,探出手去抓住她的手腕,一言不發。 墨隱會意,急忙懇求道,“世子妃您瞧爺如今這樣,根本離不開您的,一會兒若是再出變故可如何是好,不若您且先隨著回王府,待爺好轉,再與您詳談,如何?” “……”有何可詳談的?不外乎便是將欠她的銀子盡快換上而已,慕挽歌一陣無言,但瞧洛辰脩半死不活的模樣,到底還是狠不下心來。 眼見主子心軟了,綠意適時出聲,“主子,世子回府后自有醫術精湛的御醫照料,您方才耗損過甚,需得好生調息休養才是。” 墨隱趕忙接話,“您隨爺回王府,既可以安心休養,又能就近照看爺,依屬下看,怕是醫術精湛的老御醫亦是救不了爺的,這萬一出了岔子,王府距此處,少說也得半個時辰以上的腳程,爺怕是……” “你……”綠意怒瞪墨隱。 慕挽歌輕拍綠意的手被安撫,而后抬眸笑望眼皮快要撐不住的洛辰脩。 “你可還能撐得住?” 世子爺艱難喘了一口氣,搖頭的動作極為不易,有氣無力應了一聲。 “我不欲為難你……” “……” 最終,綠意還是將慕挽歌扶上了馬車,相較于前頭墨隱等人幾乎是半抱著將世子爺弄上馬車,綠意覺得自家主子上馬車的姿勢算得上是優雅的。 如此看來,世子爺的傷確實堪憂,若在路上出岔子,而主子不在身側,那一命嗚呼的可能亦是有的。 但只要一想到又要回到洛王府,見那刻薄囂張的張氏母女,她便千萬個不愿意。 轉念一想,今時不同往日,此次主子再入洛王府,可不再是任人欺負的小媳婦兒,洛王府一眾人包括洛王爺,還不得將主子當貴人供著,借此機會,主子怕是要好好整治張氏母女一番,想著便覺得解氣。 想著便覺得暢快,綠意翻身上馬時帶起了一絲愉悅之風。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果然不假。 馬車內,洛辰脩閉眼,微微側身頭靠著車壁,慕挽歌坐在他身旁,亦是一臉疲憊。 馬車行得急,時而顛簸幾下,車轱轆滾過一處水洼坑時,車廂一個劇烈顛簸,慕挽歌下意識抬手去扶身旁之人,怕他往前傾,未料身旁之人如軟骨頭一般,整個人朝她壓來,她側身一讓,只覺得膝上一重,低首望去,頓時哭笑不得。 將頭枕在她腿上的人微微撐了撐眼皮后索性再次將眼睛閉上,理所當然的閑適姿態。 慕挽歌低眸,入眼是蒼白憔悴仍掩蓋不住俊朗的側顏,雙眼輕閉,眉頭輕蹙,似是不適,卻不吱聲。 “難受?”她低聲問。 洛辰脩未睜眼,卻準確無誤抓住了她的手,拉著放于他心口處,小聲嘟囔,“阿挽,心口疼……” “……” 慕挽歌微怔,而后暗自嘆息,撫在他胸前的手動了動,輕輕地幫他揉著。 明知這樣的舉動毫無意義,她還是做了,只因瞧見他蹙起的眉舒展開來,嘴角亦輕揚,于他而言,這種幼稚之舉,似乎真有用。 “洛辰脩,此刻我覺得……” “什么?”洛辰脩睜開眼。 慕挽歌清了清嗓子,憋笑撇開臉,含糊道,“我覺得像在哄兒子。” “……若無這一年多的分離,我們的兒子大概也生下來了……阿挽莫急,兒子總會有的。”世子爺忽然樂了,精神頭好了不少,興致勃勃地與她探討生娃大計。 “有了兒子,再要一個女兒,日后哥哥保護meimei。” 慕挽歌白他一眼,不留情面地打擊他。 “世子您大白青天夢囈呢,您如今這副模樣,莫說生兒育女綿延子嗣了,便是那房中事,恐怕您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還是莫要想太多的好。”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一點會再加更一章噠~ 第8章 許是她的直白傷了孤傲的世子爺,而后一路無言,直至馬車再洛王府外停下。 車廂里的兩位主子久久不見動作,墨隱小聲提醒。 “爺,王府到了。” 枕在慕挽歌腿上正要入夢的洛辰脩睜眼,眼底氤氳著朦朧倦意,率先瞧的是慕挽歌,恰巧她低首,目光相撞。 不算狹小的車廂里,兩人獨處相對,他枕在她腿上,這樣的舉動確實親昵了些,饒是不拘小節的慕挽歌亦感覺到尷尬。 男女有別,且她與他已不是夫妻,而在夢中她還…… “世子,您方才可覺得舒適?”她誠懇笑問。 洛辰脩恢復了幾分精氣神,聽她忽然有此一問,甚是莫名,卻順著她的意應聲。 “嗯,舒坦不少。” 聞言,慕挽歌笑容愈深,開口談價錢便多了幾分底氣。 “既然您甚是滿意,那我這廂也就不客氣了,這一路給您當軟枕,我這腿麻了,折合下來,少說也頂個一二十兩銀子,我便只收您十兩罷,算上先去您欠下的,您稍后得付一千零十兩。” “……” 不光是欠債的世子爺無言以對,馬車外靜候的墨隱亦聽到自家爺被趁火打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