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二叩頭, 青山白骨,祖宗歸來。 三叩頭, 烈氣不散,長為風(fēng)雷。 四叩頭, 但愿日后我家國腰間利劍,身后長槍,不落塵埃,不受蟲蠹,不赴劫灰,壯士不老,英雄無恨! 第86章 尾聲之三 幾個月后, 蘇州。 春節(jié)剛過, 前天下過一場小雪,才放晴了一天,雪還未化完又陰下去, 天氣寒濕難耐, 青石地面半干半潮,屋檐底下掛著長長短短的冰棱。 除了熱水袋,老宅里唯一的取暖措施便是火盆, 唐緲于是捧著熱水袋,坐在火盆邊烤火, 前胸很暖,后背依然發(fā)涼, 腳凍得有些麻木。縱然如此,他依然耐心地烤著兩只土豆,手邊還準備著鹽和胡椒粉等調(diào)料。 淳于揚從身后走來,先將一塊毛毯披在他背上, 然后在他腦袋上鑿了一下。 唐緲十分不滿:“干嘛?” “成天就想著偷懶。”淳于揚在他身旁坐下, “我說我剛洗好的土豆去哪兒了, 原來被你順走了,你現(xiàn)在偷東西的功夫見長啊。” 唐緲反駁:“什么叫做偷懶?我連續(xù)做了三個小時的數(shù)學(xué)題, 休息片刻緩和一下腦力,有錯嗎?” “我可是向老丈人打了包票,說來年一定幫你考上大學(xué)的,你可別挖坑讓我跳。”淳于揚說。 “不考大學(xué), ”唐緲專心致志地烤土豆,“我要當(dāng)兵去。” 淳于揚笑了:“你敢。” “有什么不敢?總比天天早上五點鐘起來背英語好。”唐緲斜了他一眼,眼神里帶著噼里啪啦的小火星,仿佛恨得要死。 淳于揚喜歡他這表情,忍不住湊前吻了上去。 冬天唐緲的嘴唇冰涼,血色淡薄,但還是柔軟的,正是這樣才適合接吻。吻得深了,久了,那雙唇便會染上緋紅,像成熟在即的鮮果,汁液四溢。 土豆掉進了火盆,唐緲“嗯”了一聲要去撈,被淳于揚按住繼續(xù)。他明明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在這種事情上卻小火熬煎,沒完沒了,無盡無休。 唐緲手中的另一只土豆也掉進了火盆,這可不得了,好不容易弄來點兒零嘴,一下子全軍覆沒,都滾了灰堆。 他無奈,又不能朝著淳于揚的臉打下去,只好將手指伸進他的衣服,靠近他的腰眼,按上去。 淳于揚一個激靈松開了嘴,笑罵:“臭東西!” 唐緲順勢將熱水袋遞給他:“知道冰了吧?給爺換點兒熱水去,爺坐在那里看書一動不動的,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淳于揚意猶未盡,在他的耳垂輕咬一口:“別爺來爺去的,我這人有毛病,特別喜歡聽人自稱爺,一聽到就激動得控制不住自己,恨不得把爺嚼碎了,就著佐料細細吃了。” “快滾!”唐緲罵。 淳于揚又說:“還有我從來沒讓你早上五點鐘起床吧?” 唐緲十分不滿,說廢話,我起得來嗎?天天晚上窮折騰,折騰得老子都快腰肌勞損了,你他媽折騰一個考生你要點臉不?離離說的不錯,你他媽就應(yīng)該是嚴打?qū)ο螅ミM去橫豎判幾年,也讓老子歇會兒! 淳于揚說:“我也特別喜歡聽人自稱老子,一聽到就激動得不能控制自……” 唐緲起身就跑,說不陪你耍流氓,我看我祖宗去! 他的祖宗是烏龜,不是唐畫的那只小金錢龜,是蘇州老宅里養(yǎng)的一只陸龜,個兒巨大,外殼金黃,夾雜黑色斑紋,行動遲緩而堅毅,目前正在冬眠中。 唐緲篤定地表示自己就是龜孫,因為那只好吃懶做、好逸惡勞,堪稱坐吃等死的烏龜殼下,皮rou下方,埋著一只血包,血包里還有一只小包,里面封印著六只半死不活、一動不動的弩張蟲。 血是淳于揚的血,蠱血,特別穩(wěn)妥。 包是從石井尸體上搜出來的軍品,美國產(chǎn),似乎是某種生物制品,也穩(wěn)妥。 只要烏龜祖宗不死,弩張蟲就出不來,而陸龜據(jù)說是壽命最長的龜之一。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死亡終會來臨,但只要將祖宗保護好,至少能維持二三十年平安。 就算祖宗死了,也有應(yīng)對的方法,比如重新抓一只烏龜來鎮(zhèn)壓,或者干脆去醫(yī)院換血。 如果六只弩張蟲陽壽用盡自我超生……這種情況可能性不大,至少在淳于揚和唐杳活著的時候可能性不大。那蟲子實在太頑強了,或許它們不是蟲子,而是精怪,吞云吸霧,修煉而成。 至于唐杳的子孫,那就不好說了,唐家為了一件事耗盡了生命,但愿終能獲得一二分的報答,報答者或許是神跡,或許是未來醫(yī)學(xué)。 唐緲有時候覺得唐家這個家族就像弩張一樣,強悍而專注,銳利而危險,雖然也會氣息奄奄,但每一根神經(jīng)末梢都掙扎著說要繼續(xù),無論如何疼痛,殘肢斷臂或頭破血流,也要繼續(xù)。 唐緲探視完了沉沉入睡的祖宗,繼續(xù)回房看書。 他有一個單獨的房間,有一張柔軟的床,盡管基本輪不到睡,至于淳于揚承諾的紅木大床則還在攢木頭階段——紅木有許多種,奈何檔次低的淳于揚看不上,檔次高的又太難遇見。 唐緲覺得等到木頭攢全了,也差不多可以開始給他打棺材了,磨刀不誤砍柴工,好! 他看書時坐著帶羊毛墊的皮椅,腳下有一只湯婆子,手里抱著暖水袋,腰間還圍著一條毛毯,縱然如此,涼氣還是一絲絲地沿著腿爬上來。 放在半年前,高考落榜的那一刻,他死都不會想到自己還會自虐地再去考一次。然而不考又不行,腦袋后面有淳于揚摁著。 淳于揚掀開棉門簾進來,將手表放在書桌上,指著說:“每隔一小時站起來活動一次,注意保護視力和脊柱。” 唐緲剜了他一眼,心想我還用你提醒,我這飽經(jīng)摧殘的屁股能坐滿一個小時?我得他媽得不停換姿勢才他媽的好受! “我能躺著看書嗎?”他問。 “不能。”淳于揚說,“你躺著三分鐘就睡著了,一睡就是一下午,你還想不想上大學(xué)了?” 唐緲憋屈地摸摸鼻子,又望向那塊表。 還是那塊鉆石璀璨的金表,瑞士貨,限量版,不知道價值幾何,淳于揚也絕不會去出售它。 這塊表的來歷沒那么不光彩,唐柏儀在背叛祖國、出賣家族之前就已經(jīng)步入當(dāng)時社會的中上層,以他的薪水足夠負擔(dān)得起這么一塊金表和一棟有傭人的豪宅,這塊表也的確購買于戰(zhàn)前。 然而它還是帶著隱秘的恥辱,所以只配躺在復(fù)讀生唐緲的書桌上,滴滴答答地精準計算著他需要起身活動的時間,唐緲對此還不以為意,因為他依然弄不清瑞士手表到底比國產(chǎn)手表好在哪里。 順便說這塊表貴的有道理,在唐家山洞里經(jīng)過那樣的折騰,還泡過幾小時的水,依然完好無損。 “晚上吃什么?”唐緲問淳于揚。 淳于揚說:“剛吃過午飯,你就想晚飯?” 唐緲嘆氣:“我從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起,日常生活就是復(fù)習(xí)、吃飯、復(fù)習(xí)、吃飯,鑒于我實在很不喜歡復(fù)習(xí),所以只能巴巴地等吃飯了。” 他又問:“我能養(yǎng)只貓嗎?” “你要貓做什么?”淳于揚問。 唐緲說貓能暖烘烘地趴在的大腿上啊,今年太濕寒了,難熬啊! “然后你就可以不看書,專門玩貓了是吧?”淳于揚一眼就看出他在打什么主意。 唐緲火了,扔開書本說:“嘖!你說對了,我不看了,我要出去浪!” “也行。”淳于揚說,“那你順便去一趟郵局,離離給我寄了個包裹,我還沒去拿呢。” 誰?黎離離?她給你寄包裹?? 唐緲來了興趣,拿著淳于揚的證件一路小跑到郵局,沒多久就把包裹取了來。 那是一只木箱,四面都用長釘子封著,撬開來發(fā)現(xiàn)里面塞滿了舊報紙;把報紙全拿開,居然還有個小箱子;小箱子里是一團棉絮,棉絮中間裹著一只紫砂茶壺。 淳于揚看到就笑了:“哈哈,這不是她偷的時大彬的壺么,居然還回來了,這姑娘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唐緲托腮說:“有意思,盜亦有道,我們要不給她寫封感謝信?” 淳于揚檢查茶壺,見沒有缺損,便收起在柜子中。 “她去深圳了。”唐緲看著包裹上的郵戳,“我們也去玩玩唄?” 淳于揚笑吟吟地摁住他的脖子,然后一路摁到了書桌前。 “別想那些有的沒的,看你的書吧!” 唐緲不干:“要我看書,先允許我養(yǎng)貓!我冷!” 淳于揚說你養(yǎng)我吧,我比貓暖和,來來來我給你暖膝蓋。 唐緲笑著推拒,還是不干。 淳于揚強行坐到他腿上,唐緲見大勢已去,不再反抗,從身后摟住他的腰,隔了半晌說:“果然暖和,就是比普通的貓重了些。” 淳于揚回身揉揉他的頭發(fā),說:“想出去的玩的話,再過幾年也不遲,等你大學(xué)畢業(yè)分配工作了,想去哪兒玩就去哪兒玩。” “你這話自相矛盾,都分配工作被釘死在一個地方了,還怎么玩?”唐緲悶悶地說,“再說我還不一定能考上大學(xué)呢。” “考不上也好,就留在蘇州,你不是喜歡當(dāng)閑人么?” 唐緲把臉貼緊他的背,蹭了蹭:“說出來你都不信,我想考醫(yī)學(xué)院。” “為了我和唐杳?” “嗯。” 淳于揚笑:“生死,命也,不用你cao這份心,有些東西也不是醫(yī)學(xué)能解決的。真有心就好好伺候你的龜祖宗吧,別成天想著它的rou能不能吃。” 唐緲扭了扭腿,淳于揚和他換了個位置,將他圈在懷中,說了句你是挺冷的,脖子上好涼。 火盆里的炭靜謐地燃燒著,兩人透過結(jié)著薄薄霜花的玻璃窗,望著彤云密布的天空。 淳于揚咬耳朵說:“如果五分鐘之內(nèi)沒有鳥兒飛過,我今晚上就不折騰你。” 唐緲說:“別賭了,今兒下雪呢!” 話音還未落,隔壁人家的狗汪汪鬧起來,把那家的雞嚇得抖抖霍霍,飛上了馬頭墻。 淳于揚仰天大笑。 “……”唐緲說,“雞不算鳥。” “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也信?” 唐緲說:“明天就不算了,明天我吃了它!” 他從淳于揚懷里掙出來,整了整衣服說時間到了,我要去車站接唐好和唐畫。 淳于揚愣了愣,問:“什么?” 唐緲有些心虛,故作愕然狀,說:“哎呀!忘了告訴你了,那倆小姑娘不是都放寒假了嘛,說是老和我爸媽住著太麻煩他們了,既不好意思又有些拘束,所以我就讓她們過來蘇州玩了!” “玩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