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淳于揚也笑了:“隨時恭候。” 他考慮片刻,說:“對了,周納德說他的槍是在山那一側的房子里找到的,我們得想辦法回去,或者回上方山洞的控制室也行,那里也有許多槍。有了槍支彈藥,我們才能和石井硬碰硬。” 唐緲說:“回不去。咱們剛才試過了,下山并不是按照‘逢彎左拐’的走法,那樣走會迷路。” “再試一遍,死馬當作活馬醫吧。”淳于揚說著,四下里尋找自己的綠色軍挎,幸好那包沒被石井發現,還好好地丟在棺材后面。 他撿起包檢查一番,苦笑說:“險些把你家姥姥弄撒了。” 他背上軍挎,正要打起手電尋路,忽然聽到唐緲頗為凄涼地問:“我家里的人都特別奇怪是吧?活著時怪模怪樣,死了也不改初衷。” 淳于揚于是略微彎腰,將胳膊遞到他面前。 “怎么了?” “扶你。” “扶我干什么?” “因為你們唐家矜貴。” “……”唐緲問,“鼻青眼腫的矜貴?” 由于淳于揚堅持要扶,唐緲只好將剩下的那只好手搭在他胳膊上。肌膚接觸,一方指尖冰涼,另一方卻散發溫熱,雙方都微微一抖。 淳于揚穩定了一下心神,笑道:“你手指甲還是黑的。” 唐緲蜷起手指看了看,抬頭長嘆:“沒辦法啊!” “現在想通原因沒有?” 唐緲搖頭,又點頭,說:“反正是姥姥留下的蠱蟲,就當它是遺傳病,多想也沒意思,照單全收吧!” 兩人后來均不說話,走也走得緩慢,一步一步,注意四周,提防腳下,卻不知為什么心跳卻漸漸快起來,氣息也有些紊亂。 唐緲只覺得對方皮膚上傳來的熱力源源不斷,到了甚至有些灼人的地步,只好把手放下,說:“你走前面。” 淳于揚看了他一眼,沒再堅持。 第71章 書房之一 又走了十多分鐘, 淳于揚終于承認還是把唐家的陣法想簡單了, 他和唐緲已然下不去這座小山, 無論怎么走, 最終還是原地轉圈。 不能往下, 便只能往上了。 兩人合打著一只手電,掉頭向山上走,過了那個提示直行的棺材后,再度右拐, 謹慎前行。 四周濕氣濃重, 白霧彌漫, 明明是一座洞中小丘陵, 卻走出了青靄連空數重山的感覺。腳下小路曲折蜿蜒, 有繞圈,有折返, 最后不知會通往何處。 淳于揚說:“還有一件事更麻煩。” “哪件事?”唐緲問。 “如果你家沒有黃金, 該怎么搪塞石井。” 唐緲停住腳步:“表舅爺不是信誓旦旦說有么?我說沒有,他還生了很大的氣。” “這就是麻煩所在。”因前方有一條溝壑, 淳于揚再次伸手扶他, “你那表舅爺個性放誕,嗜好喝酒,喜歡吹牛, 歷經人生波折后反倒更加不靠譜,他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呢?” 唐緲說:“他不是聽前任家主唐竹儀說的嗎?” 淳于揚笑了笑:“你記錯了,唐竹儀是說給他父親聽的, 他知道此事也是通過轉述。所以你看,這個消息已經從好幾個人的口中流轉過了,話傳兩次就會變了樣,刪繁就簡也就罷了,怕的是添油加醋。” 見唐緲不說話,他補充:“不過現在看來,周納德之前的確不知道關于黃金的事,否則他也不會興沖沖地跑去告訴石井,他來唐家是另有所圖。” “圖什么?” 淳于揚搖頭:“不知道。” 他見唐緲走路不穩,便問:“怎么了?哪里疼?” 唐緲挑眉:“我只有一只眼睛能看見東西,當然走著走著就會往旁邊偏嘍。” 淳于揚苦笑,又說了句:“對不起。” 唐緲說:“你哪來那么多對不起?不許再說了,再說不如賠錢!” 淳于揚點頭:“好。” 唐緲笑起來:“有趣有趣,我挨了死洋鬼子的打,你的脾氣倒變好了?不如你幫我變本加厲地打回來?” “好。” 唐緲聞言抖了一抖:“快……快走吧,你脾氣好得不正常。” 前方有一條長溝,把小山丘生生劈成兩半;長溝上橫跨一條鐵索橋,僅有一米多寬,四五米長,與其說是橋,還不如說是架玩具。 為了方便行走,鐵索橋面上鋪著木板,年代久了有些朽爛,踩上去咯吱作響,顯得很不牢靠。 兩人站在橋上往下看,只覺得深壑深不見底,也不知通向哪里。喀斯特溶洞的內部向來地形奇詭,云貴川渝有好些溶洞直到幾十年后依舊是人類未曾涉足的處女地。 過了鐵索橋繼續往前,淳于揚邊走邊說:“石井現在逼問我們是想要兩樣東西,一是鑰匙,二是黃金寶庫。你仔細回想看,在咱們所有人當中,分別是誰第一個說出這兩個詞?” 唐緲想了片刻,說:“鑰匙是姥姥在江邊棧道犯病時說的,黃金寶庫是離離到家里來的那天晚上欺負唐好時說的。” 淳于揚又問:“姥姥曾經提到過黃金嗎?” 唐緲搖頭:“半個字兒都沒。” “你再想,是誰把鑰匙和黃金寶庫這兩樣東西聯系起來的?” 唐緲說:“離離。” 淳于揚點頭:“沒錯,是離離,我們很可能一開始就被她帶偏了。” 他分析:“她是聽信了司徒湖山的話來唐家奪寶的,所以看什么都值錢,或許一切都是她在牽強附會,原本鑰匙就是鑰匙,寶庫就是寶庫,二者沒有聯系。甚至說絕對一點,只有鑰匙,沒有寶庫,因為鑰匙為姥姥所有,而寶庫是司徒湖山和離離的臆想之物。” 唐妙停下腳步:“她這一牽強附會可就把我們害慘了。她誤導了周納德,而周納德又誤導了石井,石井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他是非要把黃金翻出來的!” “正是如此啊。”淳于揚苦惱地抓了抓下巴。 說話間,兩人不知不覺又走了一段,四周霧氣未散,只覺得腳下的坡度趨于平緩,似乎已經走到了小山頂上。 突然淳于揚停步問:“你看到嗎?” 唐緲說,“看到了。” “那是房子嗎?” “嗯!” 舊建筑在霧氣后面露出了一個檐角,上面端坐著一只磚雕夜梟。 這種蹲在屋頂上的小動物雕塑在古建筑行業內部被戲稱為“走投無路”,因為它的確已經走到了檐角最邊上,再往前一步就要栽倒下去。然而梟不一樣,它是會飛的。 淳于揚和唐緲一前一后朝著那間影影綽綽的房屋走去,到了近處才發現原來是一座大屋,和先前看到的有些區別。 在山左側小徑時,他們曾路過許多間房屋,它們無一例外都是狹小的坡頂單間,幅面僅相當于普通房屋的三分之一大小,建造它們應該不是為了住人,而是出于某種儀式的需要。 但這一座卻是正正經經的屋子,三間大屋連成一排,墻壁,斗拱,窗欞,立柱全都雕了花,正中間開一扇黑漆大門,門扇緊閉,氣勢不凡。 “大門上連匾額都沒有,這是什么地方?”淳于揚問。 唐緲說:“總不會又是一個祖宗祠堂吧?” 兩人出于謹慎先繞屋子外墻走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繞回房屋正面時,淳于揚上前推了推那扇黑漆大門,紋絲不動。 唐緲說:“我來我來,免得這門也認主。” 不說還好,一說果然如此,他的指尖剛觸及門環,便聽到樞軸吱呀一聲,門應聲而開。 “唉,讓我猜到了。”他苦笑。 他小心翼翼地望向門內,只見里邊一片漆黑,突然間一堆螢火蟲似的東西從眼前閃過,撲進墻角消失了。 唐緲勃然大怒:“好啊,原來是你!你現在過來開門了?剛才我被人狠揍的時候,怎么不見你出來救我?回回都是馬后炮!養了你不叫不咬人不說,還喜歡看我的熱鬧!” 那螢火蟲一樣的東西自然就是看門狗了,它也許自知理虧,任憑唐緲怎么斥責,就是縮在梁上一動不動。 淳于揚邁入堂屋,擰亮手電觀察周圍,屋子闊大而縱深,但是空無一物,甚至連多余的裝飾都沒有,屋內和屋外完全是兩個風格。 和地面上唐宅的第一進客堂類似,屋內有四根負責支撐結構的粗壯立柱,立柱上方有楹聯被移走的痕跡,淳于揚正在猶豫要不要走近了看,唐緲已經在攆著看門狗跑了。 “你給我出來!你看看我的手腕慘不慘?你再看看我的臉!你的那些蛆朋友、蛾子朋友也不來救我!老子要是殘疾了,你們都要負責!” 黃綠色光點在房梁和立柱之間的幽深陰暗處跑來跑去,像是被唐緲罵得無地自容、無處可躲,還真有幾分倉皇落水狗的神韻(這倆字居然也敏感?!)。 由于實在沒什么好看的,淳于揚只得向兩側的廂房走去。先是右邊,依舊空空如也;然后往左,卻發現了不得的事情,門后是一間堪稱華貴的書房。 書房里有書柜,有書桌,有圈椅,有一張可供短暫休憩的床榻,有二人可對弈的棋桌,甚至還有泡功夫茶的茶桌。所有家具用料依然是上好的紅木,桌上棋盤棋子、文房四寶、功夫茶碗等等一應俱全,只是沒有一絲人氣。 淳于揚隔著衣服抓起一只茶碗,暗忖:真干凈啊。 這些東西大約好幾十年都未曾使用,卻連一點浮灰都沒有,顯然有人不久前剛剛打掃過。 書架上有幾本書,淳于揚沒有去碰;書桌上有幾張紙,他伏下身用手電照著粗略一看,恍然大悟,說:“唐緲,你過來。” 唐緲還在指著自家的狗罵呢,聽見了便問:“什么?” 淳于揚說:“這間屋子是唐竹儀的書房。” “書房?在洞里?地下?” 淳于揚說:“這顯然不是他自己選的,而是在他死后,有人替他布置的。你來看。” 他將桌上的紙遞給唐緲,后者湊到手電光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 ——已將光緒版民國印中華書局二十四史燒給你,這書我看無聊,你若也不喜歡,托夢給我,不要不說話。 底下還有一張紙,寫著: ——三國演義一書暫緩燒給你,已被好兒拿去看,她大喊沒趣,說全是主公,連個公主都沒,且極討厭劉備,學人罵大耳賊。露水天涼,多添衣。 桌上的鎮紙下方還壓著紙,唐緲一張一張地翻看,大多寫著字,都是些絮絮叨叨的家常事,不是燒書給你看,就是燒錢給你花,燒東西給你用,天涼了加衣服,天熱了注意防暑,逢年過節給你燒吃食。 甚至還有一張唐畫嬰兒時期的小照片,照片下方的紙上寫著: ——撿一女孩,取名畫兒,眼睛似乎有病,想月底帶去縣城醫院檢查,望你在天之靈保佑,一切平安。 字下還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