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淳于揚嘆了口氣:“你答應得這么快,讓我心里越發七上八下。” 唐畫仍舊高高興興地問:“淳在哪?” 意思就是淳于揚剛才干嘛去了。 淳于揚說:“我去解決一下離離,讓她多昏睡幾個小時,免得她半夜出來害人?!?/br> 唐畫點頭,斷然說:“哈批,壞!” 淳于揚說:“我們是好朋友,要一致對外,是不是?” “好朋友!”唐畫重復。 突然她站住不走,毫無征兆地哭了起來。淳于揚連忙問怎么了,她摸著口袋,指著后宅方向喊:“烏龜沒有了!” “你把我給你的小烏龜弄丟了?”淳于揚問。 “嗚哇哇哇哇烏龜沒有了!”唐畫仰頭干嚎,“烏龜——!龜龜龜龜龜————??!” 淳于揚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原來只是芝麻綠豆的小事,于是把心放下哄孩子,說沒事沒事,我家里還有好幾只,有綠的有金的有彩色的,統統給你。又說:“你用心就能看到它啊,對不對?” 唐畫抽噎著往后宅瞧了一眼,又大哭了起來:她能看到,但是分辨不清,因為動物和人的生靈之氣回饋到她的感官中不一樣,人大而明顯,動物小而隱約;人走遠了依然突出,小動物就不一定了。 尤其后宅有那么多的動物——雞鴨豬鵝兔子羊,還有數以萬計的蟲——所以她大約只能看到一片閃爍的、模糊的星云。 “烏龜啊——!嗷嗷嗷嗷嗷嗷烏龜————!!” 淳于揚無奈,只好牽著她的小手走回廚房,把她放在稻草堆上,任由她哭了十多分鐘。 同樣睡在草堆上的唐緲沒被吵醒,維持著唐畫離開時的姿勢,毫發無損,睡容安穩,但是氣息清淺,看樣子是累慘了。 他原本用來睡覺的門板已經被司徒湖山霸占走了。老廝高風亮節,把自己的房間讓給了女同志,卻說自己有什么腰椎間盤突出癥,什么脊柱側彎,不能老趴著側著,必須平躺,所以只能委屈唐緲了。 淳于揚的手指指腹在唐緲面頰上滑過,按在他受了傷的眼角處,那眼角的微腫已經消下去一些,傷勢卻完整地暴露出來。看樣子離離手上應該戴著戒指一類的硬物,打擊時擦破了唐緲的皮膚,留下了一道血痕。 你也真是倒霉,淳于揚暗想:唐家的少爺不好當吧? 他示意唐好趕緊躺下睡覺,順手脫掉唐緲的鞋子,解開纏住他足弓的繃帶。 唐緲骨架不大,身細腿長,從小就是美人坯子,只不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所以在家屬院里遠遠沒有他那溫柔懂事的jiejie受歡迎。 淳于揚捧著他的腳觀察,只見白皙的腳面上留著紗布的痕跡,腳底艾灸的燙傷既沒有惡化,也沒有好轉,依舊是深紅色的兩個洞,但是體液滲出已經停止,這意味著唐緲的命被確實保了下來,以后只需要耐心等待傷口愈合。 他松了口氣,替唐緲上藥,用干凈紗布給他重新包扎好,將他的睡姿擺正,守到一邊。 躺在另一側的唐畫已經迷迷糊糊要睡,她是極為省心的幼兒,既不需要講故事,又不需要唱歌拍哄,只需要和她手拉手,不一會兒便自己進入夢鄉。 見那兩人都睡了,淳于揚又多留了幾十分鐘,這才關好廚房的門窗,跑到客堂長凳上睡覺。 …… 他是被一滴水打到額頭上驚醒的,睜眼一看,原來是屋頂年久失修有些漏雨。下雨是好事,意味著有新鮮水源的補充,他趕忙起來,四處找容器到天井里接雨水。 在他張羅期間,唐緲醒了。 唐緲根本沒注意到外頭下大雨,甚至都沒有注意到自己腳上的紗布已經換過,只是察看了一下熟睡中的meimei,然后手腳麻利地煮了一碗紅糖姜湯,端著往正房去。 這一覺醒來,他越發懊惱自己太聽話,把老太太一個人撂在屋里太久,恐怕貽誤了治療時機,因此走得極為匆忙。 他離開后十多分鐘,唐畫仿佛接到什么天外信息似的猛地瞪開眼睛,翻身一骨碌爬下草堆,跑出去找淳于揚。 “淳!”她興沖沖說,“緲有蟲蟲了!” 淳于揚正忙著呢,沒顧得上聽小丫頭的。邊上又有司徒湖山聒噪,說什么“要死要死井水干了有地震唐家不積善行德有報應啊報應我們都要跟著死逑了”之類的廢話。周納德也大呼小叫地幫腔,說什么“老同志你總結得對但不準確這其中有因果關系但不是主流主流是我們要分清楚什么是敵我矛盾什么是群眾內部矛盾……” 唐畫見沒人理她,跳著喊:“淳!大蟲蟲,啊嗚啊嗚!” 司徒湖山住了口,問:“畫兒,什么啊嗚?” “啊嗚!”唐畫舉起雙手在臉旁,作爪子狀,“啊嗚!” 司徒湖山說:“我的乖乖,你就和你的狗或者貓玩去吧,讓你表舅爺這把老骨頭消停一會兒!” 唐畫安靜了兩三分鐘,察覺到淳于揚正經過她身邊,又舉手喊:“啊嗚!” 淳于揚便問:“啊嗚是不是吃飯的意思” 在部分地區,“啊嗚”作為一個擬聲詞,常被剛學會說話的小孩子用來模擬大口吃飯的樣子。 唐畫搖頭(她會說‘吃飯’兩個字),突然又點頭,伸手指向后宅,舉手作撲食狀:“大蟲蟲,姥姥的,啊嗚!” 淳于揚有些明白了,“啊嗚”似乎在指某種攻擊性,總之不是什么善良行為。 “你哥哥呢?”淳于揚警覺地問。 唐畫指著宅院后方:“姥姥那里!” “唐緲和姥姥在一起?”淳于揚問。 唐畫連忙點頭。 “姥姥今天沒事吧?” “……”唐畫無法表達,“嗯……滅了?!?/br> “我去看看唐緲!”淳于揚心頭一跳,立即放下手中的接水盆,飛快地往后宅跑去。 而唐緲剛剛經歷了一場莫名其妙,甚至不知道對手是誰的搏斗。 他從客堂出來,穿過回廊,進入第二進院子,姥姥住在這進院落的正房。 正房為平行的三間屋,正中間堂屋相當于起居室一類,放著桌椅板凳,天氣晴好又農閑的時候,姥姥喜歡坐在這里縫縫補補,一邊聽著收音機,一邊踩著她的老式縫紉機。 堂屋東側是姥姥的房間,西側是唐好和唐畫的。唐緲把姥姥送回房時,不但關上了她房間的門,也把堂屋的門帶上了。由于唐好外出,唐畫沒回房,所以這里維持著昨天清晨時分的狀況。 堂屋的門是兩扇對開的木門,當年朱紅色的油漆已掉得差不多了,顯出樸實無華的樣子。 唐緲推門的時候就納悶,明明他只是把門合上而已,怎么就推不開了呢?莫非是姥姥中途把門閂插上了?但姥姥那時的樣子不像是能下床啊。 “姥姥……”唐緲輕聲敲門。 無人回應。 他等了一會兒,又輕敲了兩下,壓低嗓音問:“姥姥,你好點兒了沒?” “姥姥,你想喝口紅糖生姜水嗎?” 聽不見聲響,他推測姥姥正睡著,心說我反正不吵她,看一眼就走,于是后退幾步,短距離助跑后一腳蹬開了堂屋的大門。 屋子里面非常暗,像井底或者深淵,縱然現在外面正大雨傾盆,能見度差,但這里也不應該暗得仿佛能夠吞噬光線。 唐緲站在門外發怔,起初以為自己眼睛有問題,等到適應了十幾秒,居然還是只能瞧見一米見方的地面。他看不見屋子里的任何擺設、家具、用品,還有兩側的房門;更看不見堂屋頂上的一扇透光天窗——那窗子高寬都有半米多,并不是小窗戶。 “我白內障了?”他自問,小心翼翼地邁過門檻。 進去以后他才發現并不是自己眼睛壞了,而是屋里遍布一種黑色的東西。它一縷一縷,質地輕盈,但是堆起來又極為可觀……這么說吧,屋子里塞滿了純黑色的棉絮、蛛絲和蠶絲,塞得幾乎毫無縫隙,沒有下腳的地方。 “姥姥?”唐緲試探著問,“你這是干嘛呀?” 第38章 突變之二 唐緲抓了一把黑絮貼在眼前細看, 又聞了聞,感覺到一股灰塵味兒,隱約有點腥臭, 但也可能是外面下雨, 所以泥土的腥味漂浮在空氣中。 普通人這時候就害怕得退出去了, 但對于唐緲來說姥姥是自家長輩, 于是又多問了一句:“姥姥,你在哪兒呢?你在……?。?!” 短暫的遲疑切斷了他外逃的機會, 突然不知什么東西纏住了他的腳踝, 將他急速拖入厚重的黑色里, 他來不及反應就被拖得在地面上滑了兩圈,撞得滿頭滿臉的黒絮。 視線完全受阻之際, 他感覺自己似乎被拖過了一個門檻, 又被甩在墻上和地上, 除了亂抓亂踢,毫無還手之力。 他的嗓子里塞滿了黒絮,叫也叫不出來, 覺得好像撞到了床沿,撞到了桌角,甚至撞到了梁柱,雖然一點兒不痛, 但對方樂此不疲地把他拖來拽去,壓根兒沒有停止的跡象。 唐緲身高一米七二,偏瘦但絕不孱弱, 能把他像這樣揮動搖拽顯然不是人力所為,當然更不可能是病中的姥姥。 他像一頭扎進滾筒洗衣機似的在空中亂撞、沿著墻壁和地面拖行,被拋起來,拉下去,甩高了,摁到底,推上房梁,壓到角落……他頭暈腦脹血液倒灌,還似乎暈厥了那么一小會兒。 這時有個嘶啞的聲音問:“唐緲?” 聲音一出,毫無規律的拖拽就停了,說話的是姥姥。 “我讓你……不要進來,你……怎么……不聽話?” 唐緲暈頭轉向,無法回答,拼命咳嗽。 “快出去!”姥姥說,“你背后……就是房門,出了房門……走四五步,左手邊是大門,趕緊……退出去!” 唐緲還趴在地上咳嗽,一邊撣著自己臉上的東西,那蛛絲一般的觸感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喉嚨里熱烘烘地刺癢,像是吞了一把毛。 “閉上眼睛……和嘴巴,不要呼吸,把你的耳朵……捂住。”姥姥吩咐。 由于慌亂,唐緲沒有照做,而是依照本能想拉開眼睛上的阻礙。 天空中閃電滑過,借著那道光,他看見——也許還是什么都沒看見,也許只是錯覺——他看見姥姥那張拔步床像一只黑色的繭,被纏繞著,被包裹著,那是巨大的,膨脹的,鋪天蓋地的,又是困頓的,壓迫的,掙脫不開的。 “現在……向后轉。”姥姥說,“走,快,我數到五……你一定要出去……一!” “!!!” 唐緲驚醒了,連滾帶爬地往房門外跑去,又憑著感覺沖出了堂屋大門,然后飛快地關上門,摔倒在地,喘息不已,身上幾乎沒了感覺,腦子似乎停滯許久,唯一想到的只是那只繭。 “……” 為什么房間里會有一只繭? 什么東西會結繭? 黑色的繭,碩大的繭,現實中不可能存在的的繭……姥姥是蛾子嗎? 蛾子結繭后長出翅膀,然后會飛,然后產卵,然后就要死了……姥姥怎么可能是蛾子,她是人??! 人怎么會結繭?那些黑絮是哪兒來的? 唐畫說過,反噬就是……姥姥結繭…… …… 淳于揚從回廊上出現,驟然見到唐緲癱坐在地上,沖過來問:“怎么了?” 唐緲抬起頭,淳于揚大驚失色:“你臉上身上的是什么?” “我……”唐緲的精神還沒恢復,綿軟地說,“我不知道……” 淳于揚猛地扶住他的肩膀:“那你好端端的為什么七竅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