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雖然是問話,但語氣里卻沒有一絲商量的余地。 唐好護著脖子,任由她把繩子越纏越緊,咬緊牙關不說話。 “別不開口啊。”那女人催促,“jiejie我的時間比較緊張,不管什么寶貝,拿了就立即要走的。” 唐好越發不肯出聲,她顧慮唐畫還藏在房間里,可沒有任何自保能力;唐緲也在,但懵懵懂懂幾乎什么都不明白,不能把他們牽扯進來! 家里另外的人應該聽到動靜了吧?他們怎么不出現,他們到底是敵是友?會趕來相救嗎?還是落井下石? “嘖,小meimei竟然是個硬骨頭。” 那女人嘆氣,突然甩動尼龍繩,把唐好拋在半空,劃了個弧線后落在地下,摔得她鼻青臉腫,幾乎暈過去。 “小meimei,快說吧,你們家的寶貝在哪兒?老這么對你,我實在不忍心呀。” 嘴上說著不忍心,行動可不像。 唐好不吭聲,努力地想站起來,那女人便開始收緊繩子,把她從天井中間一直拖到門下方,然后整個人都掛在門上。 唐好臉色青紫,雙腳亂蹬,感到呼吸困難,忍不住掙扎求救:“哥、哥哥!!” 淳于揚鬼魅一般從暗處鉆出。 他跳上墻頭,將那女人猝不及防地一腳踢下,接著又跳下天井,扶起跌回地面的唐好,割斷尼龍繩,將她藏在身后。這一系列動作毫無遲滯,一氣呵成。 那女人摔倒在院內,似乎也摔得不輕,撐了兩三下才爬起來。 “你干什么?”她拍拍身上的灰塵,帶著恨意問。 淳于揚冷冷說:“這種事虧你做得出來!” 那女人反問:“咦?我做什么啦?” “你欺負她。”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負她啦?” “你幾乎要把她勒死。” “那也不怪我,誰讓她不聽話。”那女人說,“都是她的錯,你怎么不說她欺負我呢?” “她欺負你了么?” 那女人說:“當然!我是女的,她也是女的,什么事情她做不出來?” “她才十幾歲,有殘疾。”淳于揚問,“你呢?” 那女人說:“哼,我也才二十幾歲,我只是不像她那樣會裝可憐罷了!” 唐好恢復了順暢的呼吸,用力喘著氣問:“淳……淳于哥哥……你們兩個認識?” “不認識。”淳于揚嫌惡地說。 那女人假模假樣地一笑:“他要是認識我,才舍不得踢那一腳呢,對吧?” 淳于揚拒絕搭理她,小聲問唐好:“沒事吧?” 唐好全身上下都蹭破了,兩邊手肘都有較深的傷口,大晚上的雖然看不清,但感覺黏黏糊糊,似乎流了不少血。 “我沒事,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說。 也許是聽到了拖拽打斗的聲音,也許是聽到了呼救,唐緲拽著唐畫從里間沖了出來,手里還捏著那只青花小瓷罐。 他打量天井內的三個人,幾乎憑直覺就立即明白發生了什么,對那個女人怒目而視:“你敢欺負她!你他媽誰啊?” 那女人又換上一副很熟絡的語氣,說:“姓唐的,你不是貴人居然也多忘事啊,不認識我啦?” 今天是農歷七月初十,半月,有云。天井里沒有燈火,唐緲看不清她的臉,于是又問:“你是誰?” “唉,居然真的忘了!”那女人夸張長嘆,“幾巴日的,早知道毒死你!” 唐緲頓時怔住,他記得這個罵人的聲音,當然也記得這句臟話。 “……你、你不是在武漢江灘上賣面條的嗎?!” 對方冷笑:“我學武漢方言還是地道的吧?” 地道是地道,但……但這兩天到底要扎堆來幾個人才夠啊? 第21章 悍婦之二 這世上的事大約有四種:奇跡、巧合、計劃與陰謀。 奇跡如珍寶般稀缺,巧合可遇不可求,于是剩下的只有計劃和陰謀了。 唐緲此趟由南京至重慶的旅行中,單獨的人物好比一粒粒散落的珠子,如果把他們都串起來,似乎可以品咂出一點暗流涌動的意味,只是此時唐緲還沒察覺到。 他暫時想通了的是:當時在武漢江灘碼頭上,這個女人罵他,追他,故意挑釁,出言不遜,咄咄逼人,原來都有目的——她在跟蹤他。 然而跟蹤為什么要鬧出那么大的動靜? 所以這個女人太奇怪了,她身上有和常識相悖的東西,就比如那天或者今晚,她明明在做秘密的事,卻生怕別人不知道。 那女的說:“嘻嘻,對啦,我就是那個賣面條的。你那天還喊我一聲好jiejie,怎么今天不喊啦?” 唐緲說:“咦?你以大欺小把我meimei打成這樣,居然還配得上‘好jiejie’?。” “咦?”那女人說,“你們唐家人都喜歡顛倒黑白呀,明明她打的我!” 唐好氣得七竅生煙:“我、我什么時候打過你?!” “那你罵我了,”女人說,“無緣無故罵人,真沒教養,不要臉!” “啊呸呸呸呸!你才不要臉呢!” 唐緲攔住唐好說:“不要跟她吵,她故意氣你的。” 唐好眼淚都氣出來了,一邊抹淚一邊恨得直咬牙。 唐緲問那女人:“喂,你跟蹤我干嘛?” “因為你長得好看呀!” 唐緲皺起眉頭。 那女人立即補充:“當然嘍,雖然你的皮相不錯,但也比不上你們家的寶貝呀!” 寶貝? 唐緲困惑地看了一眼唐好,后者也是一臉莫名其妙。 “家里有寶貝?”唐緲壓低聲音問。 唐好小聲回答:“我們家頂多維持溫飽,哪來的寶貝?你別聽她胡說八道!” 那女人耳朵挺靈光,居然給聽見了,指著唐好罵道:“這個小丫頭滿嘴胡說八道,年紀輕輕就知道裝可憐騙男人,最不是東西了!歸根到底一個字兒,賤!” 唐好“哇”地一聲哭出來,對唐緲大喊:“哥,我要弄死她!” 唐緲匆忙又攔著說別別別唐大姑娘,她故意的,這就是她的目的! 這一阻攔他發覺唐好傷得比想象中嚴重,頓時著了急,想把她拉回堂屋去,在燈下查看傷情。 唐好不耐煩地喊:“我沒得事!哥哥你不能信她,她是騙子!” 唐緲點頭說嗯嗯,我才不信! “死丫頭。”女人冷笑,“你才是騙子,我在跟你哥說話,你算什么東西,也配插嘴?給我一邊去!” “你又算什么東西?”唐好寸步不讓。 “你這小婊……” 那女的一句話還沒罵完,旁邊的唐畫突然叫:“你是哈批!” “……” 唐緲在唐畫腦門上輕輕鑿了一下,“小朋友不許罵臟話!” 唐畫大喊:“哈批!哈批!哈嘛批!你媽賣……” 淳于揚一把捂住唐畫的嘴:“行了都閉嘴!別吵了!”。 他扶起唐好,示意唐緲帶著唐畫,一起回客堂去。 唐緲還很不高興,覺得淳于揚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但如果此時的月光能更明亮一點,或者他能夠再多看淳于揚一眼,便能看到他臉上隱忍著的怒火,也許說殺意更合適,當然針對的是那個女人。 淳于揚不能保證自己在內心對誰都足夠友好,但面對老弱婦孺還是抱有一份惻隱,他痛恨任何一個對殘疾女孩動手、相罵的人,況且唐好頗為無辜。 讓淳于揚動了氣,縱然現在沒事,后果卻不會太好。 那女人又罵,大概是想用激將法吧。 淳于揚不許唐緲和唐好回嘴,用力把他們兩個往堂屋里推。只有唐畫他管不住,于是剛才還怕鬼怕得要死的小丫頭現在過足了嘴癮,一路“哈麻批”“龜兒子”“狗日的”“鏟鏟錘錘”。 想不到這位連學前教育都沒有接受過的年輕同志居然在罵街方面很有天賦,那女人一時竟讓她給壓制住了,難不成是受了誰的特訓? 她生活在此荒山野嶺,又是個瞎子,誰會沒事找事教她罵人呢?姥姥顯然不會,唐好也是五講四美三熱愛,想來想去,也只有司徒湖山那老貨了! 唐緲陡然心潮澎湃,很想跟司徒湖山熱情握手,夸他是一個偉大的教育家! 那女人也做得出,居然真和五六歲的孩子對罵,一聲比一聲高。 唐緲和唐好都憋著一肚子火,唐緲壓低聲音問meimei:“你不是養著什么蟲啊蠱啊的,為什么不拿出來咬這個惡婆娘?” 唐好這次沒有繼續抵賴,而是說:“你錯了,我養的是蟲,不是蠱,姥姥不讓我養蠱。” “什么?這倆玩意兒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區別大了。”唐好說,“不過你提醒到我了,我身上帶著……” 淳于揚再次阻止道:“現在別討論,以后再說。” 幾個人進入堂屋,唐緲摸索著點燃八仙桌上的煤油燈,又將安放在條案上和側面壁龕里的兩盞油燈點亮。 燈光如豆,昏暗跳動,每盞燈似乎只能把黑暗燙一個小洞,照亮方寸大的地方。 唐緲第一次從內心渴望電力,想念電燈的好處,盡管在南京家中時,他媽為了省電,也常常只舍得開一盞25瓦的小燈泡。 唐好身上主要是擦傷,是被繩子拉住在地面和墻壁上拖拽造成的,有兩三處較長的傷口,但還不至于需要縫針;手腕、腳踝和脖子上則有勒痕。 她在條案抽屜里找了面鏡子瞧自己,只見左邊臉高高地腫起,額頭又青又紫,鼻子嘴巴磕得滿是血,幸運的是門牙幸免于難。她畢竟年紀小,加上身上疼,于是對著鏡子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