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唐緲問:“誰?唐畫?” “那還能有誰!”司徒湖山白了他一眼。 “嘖,表舅爺。”唐緲皺起眉頭,“你說話一定不能只說半截呀!到底為什么不能吃東西啊?你一會兒讓小心唐好,一會兒說戒備姥姥,現在連一個五六歲的幼兒園小朋友都要我提防著,累不累啊?” 司徒湖山說,你懂個屁!我他媽要不是剛到唐家就親了那孩子的腦門一口,現在至于走不了嗎? 見唐緲側目,他又抓緊說:“那小孩頭發里有東西!” “什么東西?” “蟲!” “什么蟲?”唐緲問,“就像咬我的花甲蟲?” 司徒湖山搖頭:“我沒看清,應該是另外一種。那東西太小了,跟蚊蚋似的,但把我咬得九死一生,當天屎尿失禁,坐在馬桶上起不來!我之所以現在還活著,是因為老妖婆沒打算讓我死,趕緊喂我一點解藥……不對,巧克力豆吃。所以你說小丫頭危險不危險?她雖然沒有害人的心,實際上卻差點兒把人害死!” “到底什么蟲啊?” “我要是能知道,就不姓司徒而姓唐了!”司徒湖山把唐緲往水井邊推,自己找地方躺著去了。 “什么啊……莫名其妙!”唐緲喃喃。 他卷起袖子和褲管挑水,跑了幾趟把水缸倒滿。他算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從小到大沒少幫家里干活,當然農活不會,也就能洗洗涮涮,修修補補,買東西賣廢品什么的。 當天無事,傍晚時分姥姥從地里回來了,她還種著些水稻,從種到收,大部分時間都是她一個人辛勞。 她到家時,司徒湖山閑著無聊,正在向唐緲遞煙,說:“來來賢孫,輕松一下。” 等唐緲道謝接過,老頭說:“我去廚房借個……。” 他那個“火”字還沒能說出來,姥姥突然從側面閃出,猛地掐住他的脖子玩命地抖,直到把那一整包煙抖出來,接住團吧團吧單手一彈,那玩意兒就不知飛到哪個天邊去了。 “敢教我家的娃娃不學好?!”姥姥咆哮。 老頭差點斷氣,跳到一旁拼命咳嗽。 唐緲眼見姥姥接著要對自己下手,嚇得撲通跪下,雙手遞上那支沒來得及抽的煙。 姥姥橫空在他腦袋上劈了一掌,差點把他擊斃:“你敢跟他不學好,我就打死你!” “……!”唐緲縮成一團,并且努力表現得更弱小。 唐好早就做好飯菜端在桌上,碗筷也擺放齊全,大家都等著姥姥洗手吃飯。突然,一向乖巧的唐畫無緣無故大哭起來,哭得聲嘶力竭,連帶著家里的貓狗也十分煩躁。 司徒湖山剛給自己倒了點兒小酒,還沒來得及享受就被打斷,疑惑地問:“難道是要變天了?” 然而外面天色如常,太陽落山,清風習習,無任何雷雨大風冰雹跡象。 房梁上的灰塵被聲音震下來一些,落在司徒湖山的酒盅里,他見了挑起眉頭,毫不在意地一口干掉,發出了滿足的嘆息:“唐緲啊,你來得好啊,以后去供銷社幫我打酒哈。我不要那些土酒,勁小雜質多,我要喝李白大曲!” 唐緲剛被姥姥教訓過,因此懶得理他,只抱著哭泣不止的唐畫在院子里兜圈,唱歌哄小孩:“今宵離別后~~~~何日君再來~~~~喝完了這杯,請進點小菜……” 唐畫在他懷里不安地扭動,尖聲哭喊:“meimei怕……” 司徒湖山捂著心口說:“唐緲你別唱了行不行?越唱她越怕!” “……來來來,人生難得幾回醉~~~干了這一杯……” 姥姥也著急,問唐好:“今天給她吃奇怪的東西了?” 唐好立即否認:“沒有呀!” 姥姥跺腳急道:“肯定是你這個女娃娃,告訴過你不要養那些蟲啊蠱啊,又關不嚴逃出來嚇人!” 唐好緊摟著躁動的大白貓賭咒發誓:“沒有沒有!我沒有養東西!” 司徒湖山大笑,抿一口酒說:“養得好哇!以后嫁了人,萬一他小子敢欺負你,就把那些蟲啊蠱啊往床下一放,蓋子一揭,管叫他們全家活不過三個月,哈哈!” “表舅爺你亂講,我真的沒有養東西!”唐好打算死不承認。 見姥姥狠狠瞪著,她只好垂下頭說:“反正最近一個月沒養。” “……”姥姥舉起筷子在她腦門上敲了一下,罵道,“不知輕重的死丫頭!” 她離開飯桌走到院子里,緩緩地轉動脖子打量四周,側耳聆聽,示意唐緲趕緊抱唐畫進屋,說:“你們不要亂走動,我猜有生人來了。” “生人?那就奇了!”司徒湖山帶著酒意說,他又抿了一口酒,滿足地嘆息說:“天黑不入一線天,風波堡的鄉鄰們都知道這個規矩。請問唐大姥姥,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往里頭闖呢?” 姥姥不理他,只是示意大伙兒安靜。唐畫抽抽噎噎地把小臉埋在唐緲的胸口。 果然不久之后,一束明亮的手電筒光在谷口方向出現,風中傳來隱約的說話聲。 姥姥拉開大門,正要揚聲問來人是誰,連續灌了幾杯烈酒的司徒湖山唰一下站起來,左腳絆右腳地走出去,晃晃腦袋穩定了片刻,便振起袍袖、邁開大步朝著不速之客撲去。 對方是兩個人,黑夜中看不清穿著長相,只感覺是兩個男人。他們正沿著綿延的石階小心翼翼往下走,沒想到突然被司徒湖山裹挾,一路拖拽到谷底。 唐家老小只聽到院墻外慘叫連連,有人胡亂喊著救命。 唐緲趕緊放下唐畫,飛一般地沖出去,姥姥囑咐唐好看家,抓起手電筒緊隨其后。 他們在谷底山澗里找到司徒湖山,那老東西將兩人按在水中拳打腳踢,嘴里罵罵咧咧都是醉話,什么“熊心豹子膽”、“狗心耗子膽”、“雞心項鏈”之類的。 唐緲和姥姥趕忙一左一右將他拉開,他還叉著腰叫囂:“雞心項鏈只有景山公園里的小攤賣的最好看!景山公園就是崇禎皇帝上吊的地方!崇禎皇帝就是朱由檢!朱由檢就是朱由校的弟弟!朱由校就是……” 唐緲去扶那兩位被打的仁兄,其中一人還能說話,另一個早就昏過去了。 兩個人對于唐緲來說都是生面孔,能說話的那個抱著頭喊:“饒命饒命!不要打了!我是鄉里的干事,我姓周!” 司徒湖山一連串報完了所有朱家皇帝姓名和年號,意猶未盡地轉過身罵:“放屁!鄉里的人我每個都認識,連婦女主任也認識,怎么沒見過你?” 第15章 生人之二 自稱鄉干部的周姓男子抖抖索索說:“我是兩天前才調過來的!不信你看!” 然而他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沒找到身份證明,最后摸到一張浸濕的飯票,上面蓋著半個鄉政府食堂的紅戳。 姥姥把暈過去的那個從水里撈出來,上下一摸骨頭沒斷,在手電光下一照,說:“哎呀,這個人我認識,這是鄉衛生所里新來的衛生員!” 周干事連忙說:“對對,是鄉衛生所的小趙……啊……啊嚏!” 姥姥說聲誤會了,對不住,示意唐緲背起小趙,自己則將散落在溪水中的鋼筆眼鏡草帽膠鞋等零碎收起,快步向家走去。 到了家,姥姥舉起蠟燭在小趙人中上一烤,只聽“啊”一聲慘叫,小趙醒了。 他迷迷瞪瞪中見一群人不懷好意地盯著自己,嚇得翻身落地高喊:“饒命!別殺我!” 周干事喊:“小趙你醒醒,我是周納德啊!” 小趙揉著眼睛:“嗯……啊……對,你是周納德!出什么事了?我在哪兒?” “你在我家。”姥姥接口。 小趙與姥姥見過兩面,還曾經向她討教過草藥的藥性,一聽說是在她家,頓時身子不那么哆嗦了。 “原來……原來是唐姥姥,打……打擾了!” 姥姥問:“小趙,這么晚了,你們來做什么?” “啊……哦,有、有點事,”小趙整理衣服要站直,突然捂著臉說,“哎喲好痛!剛才好像有個人打我?” “哪個打你?”司徒湖山籠著袖子,高高地坐在廳堂上,皮笑rou不笑,“閻王老子打你?” 自從周干事他們進門后,唐畫表現得十分不安,一直蜷縮坐在客堂角落的小凳子上,緊緊摟著大黃狗,時不時瞪起無神的大眼睛作張望狀。 唐緲以為她是害怕生人,沒有過多注意。 周干事說:“各位,唐姥姥,是這樣的。鄉衛生所下午來了一個生□□漲的孩子,病挺重,孩子也挺疼。小趙同志剛從衛生學校畢業沒經驗,山區又缺乏藥品,不知道該怎么治。聽說這一片誰家孩子病了都找唐姥姥,我們也趕緊來請您了。” 姥姥晚上從不出診,加上□□漲(腮腺炎)也不是什么極度危急的病,她想了一會兒,決定教小趙一個叫“神燈照”的方法,讓他回去用。 她挑起一根油燈芯,點起火苗在自己手背上快速地一觸即離,接著又示范一次,說:“取的xue位在耳朵上面的頭皮上,把娃娃手腳壓住別讓亂動,找到xue位就用墨水做個記號,然后用燈芯點,聽到‘叭’的一聲就走。要是沒聽到,就再點一次,可千萬小心,別把娃娃燙傷了。” 小趙斷然拒絕:“我可不敢!” 姥姥勸道:“你試試呀,不難的。” 小趙怎么都不肯,光搖頭。 姥姥劈手就把唐緲抓來給他試驗,這下換了唐緲瘋狂搖頭了:“為什么是我?” “來嘛小伙子,你們工人階級覺悟高啊!” “快點兒,漂亮臉蛋也不是給你白長的,得派上用場嘛!” “不行不行不行,哎喲哎喲哎喲!” “小趙,不是那兒你烤錯了,你燒到唐緲頭發了。” “啊——!媽哎————!” “又錯了啊,再偏一點兒。” “要死了要死了!放開我————!” …… 前后半個多鐘頭,小趙終于勉強學會了神燈照。唐緲被折騰得滿眼是淚,面上一層慍怒的薄紅,捂著耳朵直吸涼氣,他耳朵后面的的那一小塊皮膚算是報廢了,隱約都能聞到焦香。 真是倒霉,好好的被人燎了頭,后半輩子估計看見半截兒蠟燭都倍感親切。 衛生員小趙一方面著急回去給患兒治病,另一方面害怕唐緲打擊報復,不顧山路險陡,剛剛掌握技術就打起手電連夜趕回去了。 周干事沒那么迫不及待,他在山澗里不明不白地捱了司徒湖山幾拳,一開始沒覺得什么,時間越久卻越覺得肋下疼痛,他把衣服掀開給大家看,只見身體側面有一大塊青紫。 姥姥便怒罵司徒湖山,罵他老畜生死豬懶驢癩狗,好端端的打人干什么! 司徒湖山冷笑:“哼,好端端?什么叫好端端?” 他不再多說,轉身回房。 周干事身上是跌打傷,急也沒用,姥姥給了一瓶藥油讓他自己涂抹,終于能坐下來吃飯。唐緲和唐好已經抽空吃過了,只有唐畫縮在角落里不肯上桌,唐好只得端著小碗去喂她。 “小meimei是不是怕我?”周干事顯得過意不去。 姥姥說:“你別管她,就把她當做小貓小狗好了。” 唐好牽起唐畫的的手,跟姥姥打了聲招呼回廚房,留下唐緲在客堂陪姥姥和周干事。 姥姥問:“周同志,你吃過晚飯沒有?” 周干事連忙說:“吃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