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你有jiejie?”淳于揚微微瞇起眼睛。 “有啊。”唐緲滿不在乎地說,“比我也大幾歲。” 淳于揚斟酌著問:“能問你jiejie的名字嗎?” 唐緲說:“有什么不能問的,她叫唐杳,杳無音信的杳。你可別打她的主意啊,人家今年春天剛結的婚。” “不敢,不敢。”淳于揚把話題岔開了。 不久后云散雨歇,太陽又透出了云層。 淳于揚說:“每天午后一場雨,下完了就開始涼快,盛夏江上的天氣就是這樣。” “我懂我懂,”唐緲賣弄說,“這就是水的二態循環,蒸發凝聚再蒸發。” 雨停后,餐廳里便不如甲板上寬敞舒服,兩人回去,唐緲突然指著船邊,大驚小怪地喊:“哎呀魚,好大的魚!我剛剛看到好大的魚鰭翻過去!” “什么顏色的魚?”淳于揚問。 “淺色的!”唐緲說。 “那是看到江豚了?”淳于揚搖頭,“哪有這么巧,可能是鱘魚吧。” “鱘魚有這么大?” 淳于揚說:“你有空去宜昌看中華鱘,那魚個頭不比江豚小,倒是如今江豚不常見了。順便我還可以帶你在湖北轉轉,吃武昌魚,上武當山,游西楚霸王故地。” 唐緲說:“武昌魚是毛主席吃的魚,我要吃!” “你一定吃過的。”淳于揚說,“其實就是鳊魚,只是這邊的更有名氣些。” 唐緲兩眼放光問:“你說,還有多久到湖北?” 淳于揚從褲兜里掏出手表看了一下——那是一只瑞士產的金表,價格不菲,幾乎是普通工人好幾年的工資。 此人穿著樸素,甚至可以說寒酸,卻戴著這么一塊手表,其實很值得懷疑。可惜唐緲從小對手表興趣不大,分不清“上海寶石花”和“瑞士梅花”的區別。 “下午四點。”淳于揚說,“估計半夜就能到。” 第7章 江輪之六 淳于揚的估計很精準,第二天清晨唐緲從餐廳大方桌上轉醒,果然到了湖北境內。 唐緲激動地表示要看全國第一魚,偶爾遇見江上打漁的機船還要遠遠探出欄桿,跟人家打招呼說:“武昌魚!武昌魚!” 對方聽不清他說什么,站在船頭舞旗語的小弟傻傻望著他,直到看不見。 淳于揚也望著他,微微皺起眉頭,神情里透著探究。 這天正午船過武漢,唐緲望著岸上壯闊綿延的城市激動不已,滿船找淳于揚,喊他一起看熱鬧。 淳于揚來過許多次武漢,該看的早看過了,問他:“你不也是從南京來的?難道沒見過大城市?” 唐緲說在江里沒看過,哎呀,人還是得出來走走,這江面上全是船啊,這龐然大物就是武漢!那是什么?碼頭?武漢關!快看啊,這城市的氣魄多么壯美啊…… 淳于揚戴上口罩說:“走,準備上岸。” “能上岸?”唐緲驚喜地問。 淳于揚點頭:“船在漢口要停兩個鐘頭,上客下客補充物資,你不上岸,難道留在這里干等?” 唐緲二話不說就躥到船舷邊上去了。 兩人上岸后不敢走遠,選擇在港口附近吃了碗面,當然只是唐緲一個人吃,淳于揚背手站著,隔著口罩幾層紗布都感覺到他的嫌惡。 尤其當唐緲捧著公用的碗,舉起公用的筷子,加了公用的辣椒油,低頭拌面時,他看他的眼神就仿佛正在看一個死人。 唐緲遲鈍,壓根兒察覺不到,到處跟人聊天,不知怎么就惹毛了擺面攤的姑娘,被她一路追打到江邊。 逃回船艙后,賣面姑娘依然在下面叫嚷:“剛才那個吃面的!幾巴日的!給老子出來!看老子不打死你!”聲音高亢,穿云裂石。 重慶女服務員便罵唐緲:“你娃腦殼沒腦花兒,武漢的妹子你也敢惹!” 唐緲委屈地抱著頭:“我夸她人漂亮面也煮得好吃,她說我耍流氓調戲她;后來我改口說人不漂亮面也不好吃,她又說我砸她招牌,怎么說都不對,真是難搞!” 女服務員說:“她哪有你漂亮,下回你她再罵,你就喊‘我比你白!’‘我比你白!’” “……”唐緲問,“jiejie,我們男同胞不以白為美。” “就是比她白!”女服務員已經懂得護短了。 淳于揚沒跟唐緲一起逃跑,而是另外去了碼頭附近的魚市。 那魚市里污水橫流,臭氣熏天,接踵摩肩的人流還在其次,稍不留神就踩到死魚死蝦腐爛內臟。淳于揚鼓足了八輩子的勇氣才踏進去,回來把個鮮活的東西扔在唐緲懷里:“送你的,武昌魚。” 女服務員正在和唐緲聊天,頓時眼睛一亮,搶過魚說:“我來燒!” 她燒的是純正重慶味兒,放了半斤多花椒,淳于揚難得肯吃別人碰過的東西,卻用筷子翻了半天都沒找到魚。唐緲眼尖,偷偷叼出來吃了,然后獨自坐在船尾喝了兩壺涼開水。 過了武漢,長江拐了個大彎通往宜昌,淳于揚即將下船。唐緲跟他相處了幾天,覺得這人挺隨和,因此很不舍得。 淳于揚后來也沒喂他吃過糖,害怕把他吃成傻子,不好交代。 臨行他囑咐:“我下船之后,你要小心。” “小心什么?”唐緲問。 淳于揚便從兜里掏出一粒小白兔奶糖,當著他的面慢慢剝開糖紙,修長的指節輕輕撩過雪白的糖身……唐緲眼睛都直了,他這輩子最喜歡小白兔奶糖,奶味濃郁,好吃! “給我行嗎?”他央求。 淳于揚把糖扔進了長江里,然后將口罩拉到嘴下方,說:“小心別亂吃東西。” “你干嘛扔了?”唐緲望著奶糖落水處,惋惜得不行,“你真壞!” “這就壞了?”淳于揚說,“恐怕你還沒福氣見識我真壞起來的時候。” 唐緲問:“為什么不讓亂吃東西,怕拉肚子?” 淳于揚沒好氣地說:“因為有毒!” “什么毒?敵敵畏?氧化樂果?滴滴涕?”唐緲說,“放心吧,我可沒你那么寶貝,我媽說我小時候偷吃灑了老鼠藥的花生米,居然一點兒反應都沒有!你說這是不是天賦異稟?” “因為耗子藥是假的。”淳于揚白了他一眼,轉過頭去遙望兩岸的起伏連綿的群山,半晌方說,“宜昌到了。” 唐緲驚訝,說原來這就到了呀。 淳于揚點頭:“你看周圍的山是不是高了一些?宜昌之所以叫宜昌,是因為‘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意思是沿著長江順流而下,水到宜昌就不急了,山到宜昌就不陡了。逆流過了宜昌,那邊的山會更加陡峭高聳,你好好欣賞吧。” 唐緲平平伸出一只手,詩朗誦一般感慨:“啊!大好河山!” 見淳于揚要轉身離開,唐緲喊住他:“本來應該邀請你順路到我老家玩玩的,可惜我也是第一回 去,不知道那邊歡迎不歡迎,所以只能算了,就當我禮數到了哈!” “風波堡?”淳于揚問。 唐緲點頭。 “不嫌我壞了?” “哎喲哥們,剛才開個玩笑嘛,別往心里去啊!” 淳于揚帶著調笑說:“哦,這么說你也是第一次去奶奶家啊,原來你和你的親奶奶不太熟,讓我倒很想登門拜訪了。” “你真的去?” “真的去。”淳于揚用手指輕點他的鎖骨,“等我。” 這是個很奇怪的動作,撇開他不喜歡和別人有肢體接觸不談,此舉也超過了某個度,有些暗香疏影,私密且講不清。 但唐緲神經粗,什么感覺都沒有,居然回戳:“那說好了啊,一言為定!” “駟馬難追。”淳于揚淺淺笑道。 這天半夜船靠港口,淳于揚背著簡單的行李下船,沒有和唐緲告別。 女服務員送行,見無人注意,小聲問他:“我這幾天表現怎樣?” 聽到問話,淳于揚揭開口罩冷冷地說:“好是好,只有一點疏漏。” “哪一點?”女服務員問。 “你太優待他了。”淳于揚說,“你所替代的人是吃公家飯,干好干壞都拿同樣工資,平時眼高過頂,挑三揀四,絕不買旅客的賬,稍不如意就摔摔打打、罵罵咧咧,不耐煩有余,和顏悅色少見,所以就算碰見了唐緲那樣的小白臉,你也不應該對他那么好。” 女服務員不服氣,反唇相譏:“哼,你對他也很好啊!” 淳于揚袖里藏刀、鋒芒微露地看了她一眼。 女服務立即住了口。 “再交代你一句:務必親自送他下船。”淳于揚說。 “知道了。”女服務低頭說。 作者有話要說: 淳于揚暫別,等他回來哈! 第8章 唐門之一 長江干流在宜昌又拐了個大彎,按上水來講就是從向北改為向西。 淳于揚曾經提醒說要好好看葛洲壩,誰知唐緲在艙里找了個空床睡了一覺,完美錯過,醒來后捶胸頓足。 女服務員安慰他說:“水泥壩再好看,也沒有三峽的風光好看啊!” 唐緲懊惱地問:“三峽?三峽在哪兒?” 女服務員笑道:“你娃哈兒,西陵峽都走了一半了,還問三峽在哪兒!” 唐緲吃一驚,女服務員說:“真的,都到秭歸了。可惜我們不停船,否則倒能去看看屈原廟。” 唐緲立刻搬著鋪蓋回甲板,從此白天看峽,晚上睡覺,不亦說乎。 三峽風景奇秀,集山川之雄險,最窄的地方兩岸懸崖峭壁夾江,天看起來就像一條線,讓人不得不感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有同行的旅客感慨說四川歷來是戰爭的大后方不是沒有道理的,相傳古來從中原入川只有三條道:金牛道、陰平道和米倉道,三條道都是九死一生,所以李白說: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改走長江水路吧,又是灘多浪急,尤其是江上還沒建大壩的時候,水位更低,不知道多少船只觸礁沉沒,旅人葬身魚腹。 淳于揚不在,女服務員似乎更放松些,依舊對唐緲很好,把沿途景點一一指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