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已經三更,千機樓中該入眠的人也已經入眠,即便是沒有入眠的也在某個角落中靜觀默察。 沈玉出了院子,循著琴聲的方向走去,一路倒是沒有攔阻,以前第一次在天機樓中做客的時候,半夜睡不著出來散心,不過就是出了院子,就有人突然從她的眼前冒出來,說夜深了,天機樓機關重重,還請回房,現在怎么就沒人說機關重重了? 沈玉走到了拱門前,往花園的院子中看去,只見素白清輝的月色籠罩著院子中的那棵銀杏樹,而銀杏樹下的石桌旁坐著一個一身白衣盛雪的的男子,在月光之下,俊逸出塵,如同謫仙一樣的男子,知道沈玉已經來了,抬起了眼,對著沈玉微微的勾唇一笑。 抬起了手,那琴聲戛然而止。 沈玉目光落在撫琴之人的身上,在離男子不遠的地方,一個相貌艷美的女子停了奏,對上沈玉的視線,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 沈玉收回視線,看向樹下之人,嘴畔帶浮現了一抹笑意,邊走進院子中,邊道:“我還當是梅樓住你撫琴,原來是別人撫琴,梅樓主你就不怕擾人清夢嗎?” 梅璇璣展開了折扇,勾唇笑道:“不扶琴,那來的神秘感,出場這么平淡,也不像是我的作風。” 沈玉:“……”能這么講究排場的,也就只有他梅璇璣一個人。 視線落在梅璇璣的折扇上,是一把黑骨的玉扇,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梅璇璣別的武器沒有,偏偏就是這一把扇子作為武器,一手一扇當起武器來,極為的出神入化。 沈玉嗤笑了一聲:“無論是春夏還是秋冬,梅樓住還真是扇子不離手。” 梅璇璣看了眼自己的扇子,對沈玉道:“若是小玉兄弟你想要,我便把這把扇子給你做定情信物怎么樣,畢竟這扇子都跟了我二十年了,見扇如見人。” 沈玉只當梅璇璣這話是開玩笑,撩了袍子,在梅璇璣的對面坐了下來。 沈玉正欲說話,梅璇璣卻突然闔起了骨扇,側過眼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那女子像是明白了梅璇璣的意思,抱起了素琴,朝著梅璇璣與沈玉先后躬了躬腰,便退了下去。 院子中就剩下沈玉和梅璇璣兩人,沈玉眼中閃過一抹思索,才道:“梅樓主,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我的來意。” 梅璇璣看著沈玉,略過了沈玉的話,露出了幾分哀怨的表情:“怎么才兩年不見,就叫得怎么生疏了?” 沈玉嘴角微抽:“梅樓主既然都成為了千機樓的樓主,當然稱為梅樓主,少樓主這稱呼實為不合適。” 梅璇璣皺了皺眉,懷疑道:“難道小玉兄弟你以前不是喊我璇璣大哥嗎?” 沈玉:“……”難怪以前方睿和梅璇璣只要一見面就水火不相容,如今細想,這一個比一個臉皮還要厚,能合得來才奇怪。 “我這次來,并不是來敘舊的。”沈玉這話說得直接,也不怕梅璇璣聽了這話不高興。 收起了幽怨的表情,再展開手中的骨扇搖晃著,淡然道:“真不怕我聽了這話之后不高興,不過,你的來意,我知道。” 沈玉聞言,雙眼露出了些許期待的光,梅璇璣剛好瞥了一眼沈玉,原本已經稟住了臉,在看到沈玉這一雙倒映著月光還參雜著其它光芒的眼神,耳根卻猝不及防的一紅。 搖著扇子的動作也快了些,明明已經是深秋,晚上都要蓋上棉被了,偏被這梅璇璣像是很悶熱的搖晃著骨扇,弄出了幾分夏夜炎熱的既視感出來。 清了清嗓子,道:“就算是知道了小玉兄弟你的來意,我也不能告訴你,雪蟾蜍的下落。” “因為要雪蟾蜍的是當今皇上,你才不告訴我的?”既然梅璇璣已經知道她是來問雪蟾蜍下落的,那么肯定也是知道了方睿的事情,天機樓的消息向來都是靈通又準確。 梅璇璣晃著骨扇,挑眉道:“那玩意死了不是更好?” “……梅樓主,那是皇上,不是那玩意。”一說到方睿,梅璇璣便開始口不擇言,還一如幾年前。 “呵,那玩意也是皇上呀,我不可沒有說那玩意不是皇上,他死了倒也挺好,省得還浪費糧食。”梅璇璣翻了個白眼,絲毫沒有剛剛那不染半點凡塵的謫仙氣質。 梅璇璣講究排場,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滿天的花瓣,從天而降,結果方睿那時候直接來了一句:“人不人妖不妖,還以為是個絕色的美人兒出來,結果竟然是個人妖。” 一言不合,兩人就打了整整大半個時辰,而梅璇璣大排場之后,向來都神秘不過一刻鐘,不到一刻鐘就本性盡露。 聽到梅璇璣這本性畢露的話,沈玉就斂去了臉上的淺笑,那玩意不僅僅是皇上,還是她剛發覺對此有意的男人。 “梅樓主,你是在下的朋友,他既然是皇上,也是在下的朋友,死不死的話,就別說了。” 梅璇璣看沈玉臉色不好了,知道沈玉和方睿關系也不淺,卻也沒往深處想,只撇了撇嘴:“好好好,不說,可是我先說明,不僅僅是因為是他要雪蟾蜍,我才故意不告訴你的,只是你也知道天機樓有天機樓的規矩,既然有想要知道的,那就得拿出等價的東西來交換。” 梅璇璣說得煞有其事一樣,其實說白了,他就是因為知道了急需雪蟾蜍的是方睿,所以才會在方睿的人找上門來之后閉口不說這雪蟾蜍的下落。 梅璇璣是在找借口,沈玉也看得出來,但現在最快能尋到雪蟾蜍的下落就是得問梅璇璣,不然這茫茫的江湖怎么找,難不成還一個個邪派邪派去問過,問誰有沒有用雪蟾蜍修煉邪功,借雪蟾蜍來用用? 邪教中人哪里可能這么好說話,能借的就不是邪教中人。 “等價的東西……別人也沒少拿來與梅樓主你交換吧,只是梅樓主你看不上。”容泰定然也已經派人來過天機樓了,只不過是被打發走了。 梅璇璣對著沈玉勾唇一笑,笑得如沐春風。 “這江湖中永遠不缺乏想知道自己身世,拿著武功秘籍來交換的江湖劍客,也不缺乏想要知道自己仇家到底是誰,拿著絕世寶刀來交換的人,更不用說這是世上,傻子也不少,有這些傻子,而我什么都不缺,缺的只是能引起我的好奇心而已,能引起我好奇心的,別說是哪里有寶藏,就是想要知道皇宮密道在哪里,我都能告訴他。” 人站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也喜歡看自己的心情來做事,梅璇璣就是這其中一個,活得倒是逍遙自在。 沈玉垂下了眼簾,想是在思索拿什么來與梅璇璣談交易。 梅璇璣再度偷瞥了一眼沈玉,只覺得沈玉微低頭想事情的樣子還是想以前一樣,讓人移不開視線,原本以為這過去了兩年,對沈玉那點異樣的心思會沒了,沒想到再次聽到沈玉正往莫州趕來的時候,這心底下居然就像是一條許久不動彈的咸魚,忽然又活了過來,活蹦亂跳的。 沈玉眼簾動了動,梅璇璣像是做賊心虛的趕緊的收回了目光,擺出了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這能吸引我的事情,可謂是非常非常的少。” 沈玉笑了笑,從容不迫的道:“你天機樓不是還有一個規矩嗎,就是以消息換消息。” 天機樓消息之所以這么的靈通,有無處不在的眼線,也有遍布天下的茶樓,更是有消息換消息這個說法。 梅璇璣挑額挑眉,突的把扇子放到了石桌之上,站了起來,手撐著桌面,向坐在對面的沈玉彎下腰,相隔不過是一個人的距離,看著沈玉沒有絲毫慌亂的眼睛,嘴角緩緩勾起:“小玉兄弟,你知道的,我對別的沒有什么太大的興趣,就對你有著莫大的興趣,若是你辭了那玩意給你的官,到我這來當個樓主,也不比那官差,當官的見了你,也得看你臉色。” “當然,只要你成為了我天機樓的人,這個中機密的事情,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言之不盡,事無巨細的告訴你。” 沈玉嘴角微微的抽了一抽,梅璇璣說“只要你成為我天機樓的人”這話的時候,我字之后停頓了一瞬,其實他更想說的是“只要你成為我的人”,在認識梅璇璣后不久,他都已經明言說,若她是個女子,便以半個天機樓為聘,她是把這話當真了,要是天機樓有心去查她的身世,想要知道真相,并不是難事,所以沈玉一直都躲著這天機樓的少樓主,就怕他那天知道了她是女兒身之后,真的會用他的半個天機樓上太保府提親。 沈玉現在才覺得自己做男人已經做到了男女通吃的地步了。 沈玉在梅璇璣的視線之下,搖了搖頭,直言不諱道:“天機樓并不適合我,我會用別的東西和你交換雪蟾蜍下落的信息,但你容我多想兩日。” 沈玉回絕自己,已經在梅璇璣的意料之中,直起了身子,轉過了身,背對沈玉,看向荷花池中倒映的那一片如冰霜一般清輝,悠悠的晃著骨扇:“夜深了,回去睡吧,要想多久都行,天機樓你想住多久也都行。” 梅璇璣說夜深了,讓沈玉回去睡,他也不想想,到底是誰三更半夜讓人撫琴,把熟睡的人吵醒了,被他這么一鬧騰,誰還能睡得著。 梅璇璣其實也是剛剛回到天機樓,問了別人,沈玉在天機樓的這幾天都做了什么,樓里的人說,也就是吃了睡,睡了之后繼續等樓主回來,聽到沈玉的日常后,梅璇璣也就放心的讓人撫琴,把沈玉引過來了。 三年未見,他甚是想沈玉。 告了退,沈玉獨自一人走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回了自己寢室,脫下外衣躺在床上,現在才三更半,腦子卻一片的清醒,腦子里面想的是,究竟能拿什么能讓梅璇璣感興趣的消息來叫換雪蟾蜍的下落,但似乎……除了她女兒身的身份之外,并沒有能引起梅璇璣興趣的消息了。 抬起了手,放在了自己的眼睛之上,不能繼續想下去了,起碼現在不能想,現在是想得越多就越亂,她得好好睡一覺,可腦子卻非常清醒。 睡不著,那便數貓,一只貓,兩只貓,三只貓……數到九十九只的時候,沈玉滿腦子都是方睿,畢竟方睿幾乎每回夜襲的時候都帶著那只白團子過來打掩護。 從床上坐了起來,悠悠的嘆了一口氣,她想方睿了。 不分開的時候,只覺得這人怎么這么煩,分開了近半個月之后,沈玉既是想方睿,也掛念他身上的毒。 現在的沈玉,卻不知道自己女兒家的心思越來越多了。 回房不過是兩刻鐘,那院子外又傳來了琴聲,只是這回的琴聲……不堪入耳。 沈玉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敢確定,這一回真的是梅璇璣扶的琴,她剛剛第一次被琴聲吵醒的時候,還在想作為音癡的梅璇璣怎么能彈出空曠而動人的音律,不曾想是讓他人來代手而已。 琴聲大抵持續了小半個時辰,聽到了這忽高忽低,時重時輕的琴聲,沈玉腦子里面什么都清完了,滿腦子都是——什么時候才能彈完! 等琴聲停了之后,沈玉得以解脫,只想好好的睡一覺。 沈玉是能睡著,卻是苦了那些被琴聲折磨醒了之后就沒有再入眠過的天機樓一眾。 作者有話要說: 陛下你快來,你家墻角要被撬了。 今晚可能會有二更,可能…… ☆、第73章 各有心思 在天機樓住的幾日, 待遇比第一回在天機樓做客的時候還要大,一睡醒,外邊的人就立刻知道了, 然后就有一道女聲畢恭畢敬的道:“玉公子,可否洗漱了。” 當初沈玉出門在外都隱藏了身份, 只有一個玉的姓氏,故梅璇璣喚她小玉兄弟, 直到現在都沒有改口。 沈玉穿上了衣服,快步的走到了門邊,拉開了門, 看了一眼兩排下去的的白衣女子,頗有些無奈。 天機樓陰盛陽衰,女子多過男子,美不美就不得而知了, 因在天機樓中的女子幾乎都是帶著面紗。 而一般端茶遞水的事情都是女子做,可都別小看她們, 即便是在院子中打掃的, 也有一身的本事。 面色如常的對著門外十三個身段極好的面紗女子道:“我沒有讓人伺候的習慣,再者, 我是來做客的, 請轉告梅樓主,就說沈玉需要靜思兩日。” 沈玉說完,朝著為首的女子微微的點了點頭,隨即把門關上。 回到房中, 在桌子前來回的度步,左思右想還是拿不定注意,她到底是該用什么樣的信息來和梅璇璣交換。 若是以女子身份的信息來作為交換,倒也不怕梅璇璣會威脅到她,畢竟如今連作為皇上的方睿都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她還怕什么?且梅璇璣的為人,沈玉也了解,以他的為人,他不會說出去,這倒是不怕,她怕的是當初梅璇璣說的那句話,說下聘的那一事…… 梅璇璣當初還特別惋惜的看著她說,說為什么她是個男人,要是個女人該有多好,可見梅璇璣是有多希望她是個女子,梅璇璣對自己有心思,沈玉也知道,當初也是知道了,才選擇一而再的對梅璇璣避而不見。 梅璇璣在這三年里面也是有到過金都尋過沈玉的,想敘舊,但回回都撲了空,幾次之后,梅璇璣也沒有再自討沒趣,自行的給沈玉找了個不見自己的借口,這借口很簡單,就是沈玉是個正常取向的,不搞斷袖那一套,梅璇璣也想過自己還有整個天機樓,以后也是要有人繼承的,那會對沈玉的異樣感情也不深,就干脆埋了起來,當時確實像是把沈玉給放下了,可哪曾想再次聽到沈玉的消息的時候,整個人把不得飛回莫州。 梅璇璣原本在西北發現了寶藏之地,正想深入勘察,卻在聽到沈玉往莫州的方向趕去,雖然也知道沈玉到底是為了什么才到莫州去,可還是二話不說就把手上的活全不都停了,馬不停蹄的趕回莫州。 沈玉還是糾結了一個上午,響午的時候,門外有人來通報。 “玉公子,樓主在迎風苑設了午宴招待公子,還請與公子移步迎風苑。” 沈玉聞言,略微思索了一下,突然心底有了法子,現在才不過是第一天她就想著用什么信息交換,卻也沒有想過打感情牌,不如現在先磨幾天,看看情況再定,或許說不定她這幾日好言相勸,梅璇璣也會把雪蟾蜍的下落告訴她也說不定。 隨即朝著門外傳話的人道:“勞煩稍等我片刻。” 片刻后沈玉才從屋子中出來,隨著那婢子去迎風苑。 天機樓的建筑不在奢華,而在精致,隨著婢子走過樓臺水榭,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才到迎風苑,迎風苑從院子外的兩旁都站了整整齊齊的兩排婢子,也從院子外就有紅毯鋪在地上,走到迎風樓外,婢子推開了門,做出了請的手勢。 沈玉看了一眼過去,那桌子都快長得都快到門邊上來了,桌上也擺滿了各種的山珍海味。 這排場……比皇帝的架子還大。 梅璇璣見了沈玉,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搖著骨扇走來,在沈玉的身旁聽了下來,得意道:“這是我親自點的九十九道菜式。” 沈玉:“……”親自點的,怎么到了梅璇璣這里,說得就跟自己親自做的一樣。 “如若小玉兄弟不喜歡,我再吩咐換些菜式上來。” 沈玉看了一眼滿桌子自己都叫不出菜名來的菜式,搖了搖頭:“這些就夠了。” 天機樓雖然不奢華,可梅璇璣為人是能奢華就不簡潔。 落座后,梅璇璣挑了個離沈玉最近的位置,殷勤的替沈玉夾滿了整個碗:“多吃些,看你這幾年都沒漲rou的小身板,就知道你在那玩意底下被欺壓得連飯都沒能好好吃,都說了,讓你辭官,來我這當個清閑的樓主,你也不考慮考慮。” 沈玉:“……”她還沒開始套交情,梅璇璣就開始挖人。 “你看看,我記得你以前那會還有點嬰兒肥的,可再看看現在,下巴尖得都能當武器了。”梅璇璣看著沈玉瘦了一圈的臉,心疼得拿了一個空碗放在沈玉的面前,又重新給沈玉夾菜。 沈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她也沒覺得自己的下巴尖…… 感覺自己的思路被梅璇璣給帶偏了,放下了碗筷,很認真的看向梅璇璣:“雪蟾蜍的下落,還有沒有商量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