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jié)
沈澤淡淡道:“——那個老頭問我,我是不是天才。” 顧關(guān)山錯愕道:“……這是什么問題啊?你回答了什么?” 沈澤背著顧關(guān)山,笑了笑,對她說:“我說,我不是。” “我還能是什么呢,”沈澤望著前方,平靜地說:“……我心里很有數(shù)的,我不能過目不忘,學個線代還是要命,說白了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顧關(guān)山笑了起來,問:“然后呢?” 沈澤淡淡道:“然后,那個老頭問——” “那你憑什么讓你的投資人信賴你?” “賺錢的點子那么多,這世上也不缺市場,你靠什么擠掉其他人?你打算另外組建團隊嗎?”沈澤平靜地問:“如果會的話,你會組建一個怎樣的團隊,團隊又是怎樣的組成?都是大學生么?如果是的話,我憑什么相信你不是小打小鬧?” 沈澤笑了笑,說:“……你們大學生里,小打小鬧的人太多了。” “成年人的世界和你們在大學里不一樣,”沈澤望著前方,淡淡道:“你在大學里可以一邊參加社團俱樂部,一邊參加競賽,一邊還可以找導師一起做項目……可以嘗試一切。但是成年人的世界不是這樣的。” “——成年人的世界,是叢林。” “叢林里弱rou強食,滿是捕食者,而你這樣的草食動物想活命,就得全力以赴。”他說。 沈澤笑道:“尤其是你打算做自己的老板,你靠什么對你團隊的成員負責?靠你考試考得好?你的項目本身問題就不大,但是我話放在這里,你那個姓董的學長,不可能成功的一條理由里就有一條——他還想著退路。” “這是一條單行道,不存在‘我可以失敗,失敗了就去做別的’的想法。這就是我們的世界,也是你現(xiàn)在想擠進去的領(lǐng)域。” 顧關(guān)山微微一愣。 她幾乎是立即就意識到了沈澤打算做什么。 顧關(guān)山顫聲道:“你打算……” 沈澤溫和地笑了笑,雨水淋在他硬挺的鼻梁上。那明明是個漆黑的深夜,居民區(qū)只有路燈亮起,昏暗得連腳下的路都看不清,可他的眼睛里滿是星星的光亮。 “沒錯,”沈澤對她認真地說。 顧關(guān)山都懵了,完全沒想到會是這個發(fā)展。 “——我不想小打小鬧。”沈澤道。 “我不打算讀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更完了……我也終于考完了(感動到哽咽)一天考兩門真的是要命……評論多的話明天雙更!! 第一百零四章 夜涼如水, 雨水之氣從地底溢出, 彌漫了整條街道。 顧關(guān)山趴在沈澤肩膀上, 小聲問:“……你是……認真的?” 沈澤挑起條眉毛, 反問:“我什么時候在這種事上和你開過玩笑?” 顧關(guān)山有點難以接受地道:“……可、可是你這么千辛萬苦地考上, 沈澤,這只是……你的一次嘗試……” 沈澤笑了笑:“在你看來是有一點冒失。” “但是關(guān)山,”沈澤溫和道:“你在畫畫的時候會去做別的事嗎?” 顧關(guān)山微微一怔。 她誠實地回答:“……我不會。” “所以這件事你能做得好。”沈澤認真地說:“你經(jīng)常給我發(fā)的那些你新畫的圖片, 我rou眼可見你畫的下一張永遠比上一張?zhí)貏e,每一張都能看出你的進步, 你在你的圈子里遲早會變得不可取代。” 顧關(guān)山眼眶有點說不出的發(fā)紅。 “我看著你花你每一點閑暇時間, 研究全新的畫法。”沈澤不好意思地說:“……我也不知道我說得對不對, 我盡力去了解了你們的圈子……” 顧關(guān)山鼻子發(fā)酸,用盡全力地嗯了一聲。 沈澤又說:“……我看著你研究各地的文化, 研究配色,研究那些巨人的風格, 然后把它融入自己的畫里。我每次看到你和我發(fā)的那些圖片,都為我送你走而感到慶幸, 因為你是這么適合‘藝術(shù)’這兩個字,顧關(guān)山,你就像是為它而生的。” 顧關(guān)山將臉埋在了他的脖頸處,半晌悶悶地嗯了一聲。 “……可是, ”沈澤輕聲道:“……如果你沒有來這里,你走不到今天的這個位置。” 顧關(guān)山沉重地點了點頭。 沈澤笑了笑道:“……是吧?” “我如果懷著我只是玩玩的想法,”沈澤沙啞道:“只會有一個結(jié)果。” “……關(guān)山, 你應該比誰都明白這一點。” 沈澤道:“你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你的才華,你的能力——其實不止是才華,更是你的孤注一擲,和經(jīng)年累月的執(zhí)著,和由此生出來的荊棘上的花。” 顧關(guān)山沉默了很久,抱緊了他的脖子,道:“……嗯,沒錯。” “我回去會和我爸好好商量一下,”沈澤說:“看看到底是退學還是休學。” 顧關(guān)山那天縮在自己的床上,抱著柯基的屁股,遙遙地看著陽臺上的沈澤打電話。 她的那張單人床上滿是沈澤的氣息,沈澤的西裝掛在椅子上,在陽臺層層疊疊的衣服影子里頭,沈澤站著拿著手機,說話的聲音和雨聲斷斷續(xù)續(xù)地透了過來。 “……是,我明白……”他說,“我的想法是……” 他的聲音聽上去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成熟。 “缺乏社會經(jīng)驗……我明白,”沈澤斷斷續(xù)續(xù)地道:“爸,我明白你在擔心什么。” 他說:“……我確實是理想主義者。” 是呀,沈澤是個理想主義者,她想。 ——理想主義者在這世上是最不值錢的,這種人格的人總是把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去想,就好像世上都是好人一樣,就好像世上滿是善意。 因此他們在夢想破裂的時候,摔得格外的疼痛。 顧關(guān)山緊緊抓住那個抱枕,手心出著汗。 那個文件夾是夾在那一堆厚的文書里的,她將那個夾子拿了過來,隔著袋子撫摸里面的啞粉紙,那個袋子里裝著她數(shù)日沒睡覺的成果。她手上仍戴著那只小戒指,在臺燈下閃耀著溫暖的光。 顧關(guān)山看了一會兒,將那只戒指握在了手里。 “關(guān)山嗎?” 顧關(guān)山一愣,抬頭望向落雨的陽臺。 沈澤說:“——我現(xiàn)在就和她在一起。” 然后沈澤捂住手機,對顧關(guān)山喊道:“關(guān)山,來一下!我爸想和你說幾句。” 顧關(guān)山微微一怔,立刻放下柯基屁股跑了出去,從沈澤手里接過了手機,他的7plus還帶著熾熱的余溫,滿是他手掌的溫度。 沈澤讓開了一點距離,顧關(guān)山撩開陽臺上晾著的沈澤的潮牌t恤,小心地喂了一聲。 顧關(guān)山猶豫道:“叔叔……” 沈建軍說:“——先告訴你個好消息,叔叔勸住了沈澤那個混賬退學。” 顧關(guān)山放松了一下,顫抖著吐出了一口氣。 “但是其他的沒勸住。”沈建軍嘆了口氣:“叔叔覺得吧,怎么說都得等大學畢業(yè),他大學畢業(yè)了就算去王府井擺攤算命我都不管,但是剛上了兩年就想干出一番事業(yè)來,實在是太狂了,我不支持。” 顧關(guān)山笑了笑:“叔叔,我覺得大學是保護學生的地方。” 沈建軍頓了下,奇怪地問:“怎么講?” “……大學就是踏入社會前的最后一個演習場,”她說,“那些校園作為最后一個屏障保護著他們的學生,先是教育他們知識,然后教會他們?nèi)绾翁幚韱栴},然后送他們?nèi)ド鐣蠈嵙暎詈蟠蜷_大門,殘酷地將他們一腳踹出去。” 顧關(guān)山對沈建軍說:“——大學只是個屏障而已。” “有些強大的人,其實根本不需要屏障的保護,叔叔。” 暴雨沖刷大地,遠處的燈火被漆黑大雨攏住,猶如濕婆神口中的宇宙星辰。 沈建軍那頭沉默了很久,問:“……關(guān)山,你是支持他的嗎?” 顧關(guān)山回過頭望向沈澤,沈澤靠在陽臺門上,燈光昏暗,他背著光,看不清他的面孔,卻能看到眼神里堅定的光。他如同凡人驅(qū)殼里的世界之子——可是再看去,又是個目光堅定的,血rou凡胎的男人。 顧關(guān)山那一瞬間,看著那樣的沈澤,感到一種揪心的疼痛。 ——她害怕沈澤一經(jīng)離去,會挫去如今的銳氣,會流離失所,會失去一切,會理想不再。 …… 這么多年,顧關(guān)山將沈澤看得猶如自己心頭的命匣。 沈澤這個年輕的男孩,充滿銳氣,囂張得不可一世,顧關(guān)山是想保護他的。 保護他,使他免于驚,免于擾,免于顛沛流離,護他獠牙,令他永遠年輕熱烈,令他永遠帶著碾碎一切的詩意和囂張。 沈建軍在電話里說:“……關(guān)山,你得知道你面對的是什么,這和你想的不同。” 顧關(guān)山側(cè)過頭,看著沈澤。 ——她保護得了這個男人么,保護得了他三分的囂張七分的銳氣么? 那個十七歲的沈澤就不需要她的保護——他從一開始就是她的保護者。 第一次見面時,初中的沈澤蹲在路邊,問那個正在嗚嗚哭泣的顧關(guān)山怎么了,要去替她伸張冤屈;第二次見面時沈澤問她‘你的胳膊怎么了’,要去給她討說法;后來沈澤打跑了那些調(diào)戲她的混混,沈澤在她最痛苦的時候把她帶回了家,然后沈澤擋在了顧關(guān)山的面前,告訴她的父親: ‘——她是我的人。’ 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架勢。 顧關(guān)山顫抖道:“……我知道。” 顧關(guān)山知道這是一頭關(guān)不住的野狼。而這頭野狼的人生就不可能是按部就班的,注定戲劇化,注定不凡。 顧關(guān)山有什么能力保護沈澤?沈澤從來就不需要任何保護。 ——他是天生的保護者,天生的叢林猛獸。 拘不住,按不住,圈不住,養(yǎng)不熟的,從來都敢想敢做,從來都全力以赴。 “我愿意讓……”她低聲對沈澤的父親說:“……讓他試試,我愿意看著他。無論他富裕或貧窮,潦倒或是顯貴,我都愿意相信他。” 沈建軍那頭沒有說話。 顧關(guān)山顫聲說:“叔叔,我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