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沈澤的那一個月,大概是人生中最丟臉的日子,而他見到顧關山之后,甚至還加上了窘迫二字。 他本來想招個taxi,結果一打開錢包都把自己嚇著了。在機場辦手機卡,外加從機場打車過來——他在機場只以現金兌了二百美元,如今錢包里頭,其中的一百美元不知所蹤,不知掉在了哪里,錢夾里只有七十五美分。 姓沈的高富帥如今一掏錢包,發現除了五十幾塊人民幣之外,美元只有小數點后的數字…… 顧關山看著他抓狂地掏書包,憋著笑說:“走吧,我請你坐公交。” 沈澤:“……” 沈澤二十多年的人生,在自己妞面前從來沒這么饑寒交迫過。——他竟然連個2.50$的公交車車票都掏不起,別說在路邊的小店買把傘擋雨了。 顧關山也沒帶傘,沈澤就將自己的外套脫了,和顧關山一同頂著。他卻又怕顧關山淋濕了,走了兩步發現雨勢不小,就把她緊緊攬在了胸口。 黃蒙蒙的雨覆蓋天地,雨聲將人交談的聲音都沖淡了。 顧關山擠在沈澤的風衣下,笑得眼睛彎彎,像兩只小月牙兒。 沈澤十分尷尬:“……我明天去趟銀行,這也太不像話了。” 顧關山卻笑道:“沈澤,我養得起你。” “放屁。”沈澤使勁兒捏了捏顧關山軟軟的腮幫:“你男人又不是巨嬰。” 顧關山不喜歡被捏臉,于是她在上車時耀武揚威地投了$2.50。 沈澤:“……” 車窗上滿是水,看不分明外面,只能看到亮起的霓虹燈和路燈。 沈澤渾身濕透,擠在異國他鄉,滿是陌生人種的公交車上,凍得發了個抖。 顧關山小聲詢問:“來得這么急,衣服帶夠了嗎?回去我給你烘一下……” 沈澤沉默了下,卻沒回答顧關山的提問,說:“——我上個學期參與的那個團隊。” 顧關山一怔:“嗯?” “那個團隊的領頭人是個傻逼。”沈澤苦笑了下:“我其實沒打算告訴你的,但是我前幾天和他分道揚鑣之后,覺得太難受了,覺得自己真是個一事無成的廢物,一個人在宿舍實在是待不下去……就來了。” 顧關山睜大了眼睛:“啊?” 沈澤伸手一擰她的鼻子,溫和道:“我本來就辦了簽證的。怕你哪天生病也好難受也好,心態崩了也好,如果沒人陪會一個人哭,所以老早就辦過。然后這次,實在是心態崩了,就買了個機票過來了。” 顧關山迷茫地看著他。 沈澤笑了笑:“別拿這種眼神審視我,我知道自己挺沒用。” 顧關山立即焦急地道:“別瞎說!” 沈澤笑瞇瞇:“顧關山你就是覺得我沒用,我本來心情就很低落了!姓顧的你真是負心漢,我要鬧了!” 顧關山急了:“我沒有你別瞎想——” 沈澤得意道:“我不瞎想可以,那你現在嘴我一下。” 顧關山:“……” 沈澤西子捧心,活脫脫一個一米八五的作b,在公交車上造作地大喊:“顧關山我就知道你移情別戀連親我都不樂意——” ……太羞恥了! 顧關山仰起頭在他唇上迅速一吻,把他的后半句話堵了回去,親完她羞恥得臉都紅了,小姑娘縮在了他脖頸處,面頰紅得像天邊的云。 沈澤得意而囂張地道:“哼,好吧,姑且承認你特別愛我。” 沈澤推開了顧關山在芝加哥的小公寓門。 她住的公寓頗舊,卻非常干凈,里面滿是小姑娘的東西,桌上擺著沒收起來的畫具和一些小護膚品。廁所間里水龍頭在不住地滴水,她用一個盆子接著。 那是顧關山老早以前就和他提過的那個壞掉的水龍頭,房東拖著,一直沒給修。 沈澤早就知道顧關山住的不咋地——芝加哥房價貴,租金也非常可觀,顧關山又不愛合租。她最初就沒找什么好房子,卻是沈澤第一次見到房子的真容。 顧關山打開燈,映出一屋柔軟干凈的女孩氣息,她認真地說:“沈澤,你去沖個熱水澡。” 她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說:“沙發太小了,你睡不下,你和我擠一個床吧。” 沈澤沒再調戲她‘是不是打算和老公分房’,他太過疲憊,只想抱著顧關山睡到天亮。 …… 沈澤沖了個澡出來,渾身上下只圍了條浴巾,顧關山幫他找好了平角內褲,搭在門把手上,沈澤將那內褲摸了進來,不怎么爽利地套上了。 門外的她坐在床邊,頭發還帶著一點微微的濕潤,露出一點兒瓷般的,雪白面容。 沈澤走過去,慢吞吞地把她抱在了懷里。 顧關山在他脖子上溫順地蹭了蹭。 沈澤慢吞吞道:“……那個學長,執行能力不行,空想太過。” 顧關山瞇起眼睛:“嗯。” 她的聲音非常柔和,帶著沈澤在飛機上期待了一路的,來自她的溫暖。 “……我和姓董的跑了將近兩個學期,”他說:“期間幾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在做,他只負責提供idea,還負責敲定最后的執行方案,最后他拿去拉投資,拉不到。” 顧關山一愣,沈澤淡淡地說:“……拉不到怎么辦呢?” “——然后他來找我,問能不能讓我爸投資他。他覺得這個絕對是賺的。” 沈澤笑了笑,總結道:“姓董的來忽悠我。” 顧關山一頓,立即問:“他找你爸投資?這太不合適了吧?問爸媽要錢還叫做生意嘛?” “當然不合適。”沈澤哂道:“我問他,你找我爸幾個意思?股份怎么分?如果萬一破產了,為什么我要承擔比他更多的壓力——而且如果我出面,我爸會不給錢么?我爸連評估風險的立場都沒有。” 顧關山想了想道:“你拒絕了吧?” 沈澤淡淡道:“嗯。我告訴姓董的,這是我個人和你的合作,我不會把自己父母扯進來。” 他停頓了一下,換了一個陰陽怪氣的語氣。 “——你家這么有錢,五十萬你爸還拿不出來嗎,”沈澤說著,低頭在顧關山額頭上一吻,慢吞吞地繼續學人說話:“沈澤你和我的合作一點也不真心,這個項目本來就是穩賺不賠的,市場需求擺在那里,后續的方案設計都是你經的手,可是你連自己都不認可。” 顧關山:“……” 沈澤關了燈,把顧關山攬在了懷中,在她唇上溫柔一吻。 “……你根本就沒有真心相信過我們這個項目,這是個原則性問題,我們團隊不需要你這樣的人。”他帶著一絲嘲弄,平靜地轉述道。 顧關山怔怔地問:“然后就把你開了?” 沈澤懶懶道:“能開我的人還沒出生呢,沒有。” “——我主動提出,我要脫離他這個傻逼團隊。” 顧關山:“……然后?” “可是我受不了。”沈澤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微微一蹭,難過地道:“……我花了將一年心血的成果,就這樣被一個廢物搞得一錢不值……一年,最終變成無用功,甚至一事無成。” 顧關山扯起被子,在深夜里裹住了他。 她說:“……先睡覺。” 沈澤沙啞道:“……關山,我本來沒想告訴你的。” “可是我當時突然就意識到,”他難過地說: “……我本來是想,讓你驕傲的。” “我……” 他發著抖。 “……是想讓你驕傲的。” 雨水鋪天蓋地落下,打著窗欞,顧關山在窗戶上掛了一只瓷做的晴天娃娃,那是她的日本同學送給她的手信,晴天娃娃合著雨和路燈的光,叮鈴鈴撞著窗戶。 沈澤的眼微微閉上,猶如忍住了水光。 他的人生一直順風順水,幾乎連點挫折都沒有,想做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她喃喃道:“……可你已經是了。” 沈澤那天晚上實在是疲憊至極,在飛機上顛簸了許久,又淋了雨,加上心里實在是不爽利,頭一次摟著顧關山純睡覺睡了一晚上。 沈澤那一整個月的睡眠質量其實都非常差勁,幾乎是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的狀態,很多事情都需要他親力親為——他面對著極為可怕的壓力,干什么什么不順,睡眠質量極為糟糕。 可是他那天晚上擠在顧關山的單人床上,睡得格外好。 甚至連夢都沒做。 次日暴雨,天猶如被捅漏了個洞,雨水嘩啦傾瀉而下。 沈澤睜開眼睛,先是蹭了蹭懷里抱著的東西,打算給顧關山一個早安吻。沈澤一蹭,迷迷糊糊地覺得觸感不太對勁,有點扎人,軟得不像人頭,睜開眼睛發現那是顧關山買來的柴犬屁股玩偶。 沈澤:“……” 顧關山什么時候能改掉起床之后,往他懷里塞東西讓他繼續抱著睡的習慣? 沈澤揉了揉眼睛,把柴犬屁股墊在腦后,微坐起了身。 屋外天色濃黑,穹頂積雨云虬結,猶如末日,窗縫滲雨。 顧關山正在坐在餐桌前,她租的房子非常小,為了節省空間,餐桌就是一長條的吧臺,外面雨水淋淋漓漓,吧臺頂一盞燈亮著,猶如沈澤的燈塔。 她把沈澤的背包清了,身邊的充電器插著沈澤iphone 7 plus,一堆雪白的文件紙攤在桌上,顧關山坐在燈光下一張張地翻看,她戴著金屬邊的眼鏡,看上去極為認真。 沈澤只當她在翻自己的手機玩,困倦地揉了揉頭發,打了個哈欠:“……密碼你生日。” 顧關山點了點頭,卻也沒看他的手機,將那一沓a4紙收了起來,對沈澤溫和道:“——吃早飯了。” 沈澤奇道:“吃什么?” 顧關山摘下眼鏡,笑起來:“我吃什么你吃什么。” 她的聲音極為溫暖,沈澤站起身時,顧關山正好將那一沓a4紙收進了檔案袋里,裝進了自己的書包。 那是什么?沈澤打了個哈欠,卻又覺得那只是顧關山的作業,便沒怎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