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被姓顧的調|教了個徹徹底底的沈澤從大眾點評和微信的什么‘吃喝玩樂公眾號’上看了半天,最后鎖定了一家cbd的遠近聞名的粥鋪,那家粥香飯甜,連米飯都蒸得走心,粒粒又晶瑩又剔透,更不用提他們家的招牌小碟了。 沈澤一身校服,在cbd和一群西裝革履高跟鞋十公分能戳破氫氣球的上班族擠了近四十分鐘,那家店火爆至極,他好不容易排隊買上了幾樣葷素搭配的菜,又挑了幾只對蝦和雜谷熬粥,想著讓顧關山在晚上當成宵夜吃——那畫室里有開水間,把這小紙碗粥在開水里燙一下就能入口了。 然后他又穿過cbd,一路走去了顧關山的畫室。 沿路的花都開了,什么格桑花,繡球,將整個城市染成了繽紛的顏色,遠山青翠,春陽煦暖。 還有一年,他想——高考的季節終于逼近,老師開始與這一群高二提起‘距離你們的高考還有三百八十幾天’,而樓上高三的教室的倒計時早已開始一字打頭,一天比一天少,三模四模的卷子一張張地發下去,高三的老師臉上都是一片憊色。 ——等高考結束,沈澤想,那些辛苦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那該是個怎樣的暑假呢,自由和青春?熱烈又肆意? 他推開了江北畫室的門,發現空無一人——顧關山經常在畫室休息的下午留在畫室畫畫,沈澤放輕了腳步走了進去,打算給她一個驚喜。 他們畫室的條件在市里都算不錯的,地段也好,窗外總是花影斑駁,像是一首經久不滅的詩。 沈澤穿過了中級班的教室,他對他們那個班的老師一直印象不好,顧關山大約在上周終于進了另一個班,他注意到那個中級班的門關得嚴嚴實實,自從顧關山走后,畫室休息的下午,那個班就再也沒人進去畫畫了。 然后他走到了高級班門前。 那個門開著,畫室的門上貼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學生的字兒: “怕吃苦莫入此門,圖安逸請往他處!施主畫海無涯回頭是岸,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下面又有人用紅筆寫了一句:“勸人學藝天打雷劈!!” 落款是他們的色彩老師的名字。 沈澤有點想笑,他輕輕推開了高級班的門。 然后他看見顧關山坐在凳子上,圍著圍裙,一腳踩著凳子檔兒,背對著他。陽光奪目又溫柔,女孩子消瘦卻脊背挺直,面前的畫紙空白一片。 他頓了頓,想喊顧關山的名字—— 然后沈澤看見她的圍裙上深深淺淺的水漬,那水還在一滴滴地往下落,像是女孩子的淚珠——沈澤心頭一震,意識到她哭了。 顧關山坐在畫紙面前,在空無一人的畫室里壓著聲音,悶聲在哭。 在藝考的集訓過程中,哭是非常普遍的,你一個色彩一個靜物畫一千遍一萬遍,一個人像這里抓完那里抓,一千遍一萬遍地練,抖著手削鉛筆在寒冬臘月洗調色板,你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才能進步,今天畫的是這樣,明天卻似乎還是畫成了這樣——但是距離聯考和校考的時間卻在一天天地變短,這是唯一的改變。 無數學生到了那個冬天,畫著畫著突然淌眼淚,心態崩潰并不是一句玩笑話,而是每天切實地發現在他們中間的人間真實。 ——未來在哪里?坐在畫板前的每個人都知道,在自己的手上的筆里頭。 但是他們只知道那未來在自己手里的筆上,卻無能為力,你每一筆顏料和炭筆搭上那張紙,那線條那色塊一鋪出來,都是絕望。 我為什么做不到?為什么?哪哪都不對。我是不是沒有天分,我是不是天生就笨? 可沒人能回答,連自己也不行。 他們只能咬著牙,哭完之后再將調色板洗了,挑了顏料,仍要繼續,猶如那千千萬萬個文化課考生在被窩里偷偷流的眼淚。 ——這世上從無易事,無論是哪條路。 沈澤沒有上前。 顧關山坐在白紙前頭,哭得肩膀都在抖,抽泣的聲音隱在窗外的風里。她怕別人聽到,因此壓著自己的抽泣,但是哭的時候人是無法聽清外界的聲音的,她甚至意識不到——沈澤正在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提著他翹課買來的午飯和米粥。 她是個那樣頑強的人,沈澤想,但是這一刻看上去卻像一座崩塌的山。 ——天水有岳,名關山,其山脈十轉九回,上者七日乃越。 沈澤心都要碎了。 他想說你別哭了,你不要哭,想要什么我都給你,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月亮呢,哪怕是春天的積雪冬天的蟬鳴呢——只要你要,我都給你。 但是—— 她為什么疼,為什么哭,他再清楚不過了,只是沒面對。 沈澤站在門外,那屋里是一片暖陽和花影,女孩子坐在紙前掉眼淚,掉了半天,她抽了張紙巾擦了眼淚,擤了擤鼻涕,拍了拍臉——然后蘸了顏料開始在白紙上打形體。 她的手還有些抖,筆刷刷過紙面的時候線條也是顫的,灰黃色的線在紙上劃拉的一條一條,動作非常頑強。 人生能遇到這個女孩子,是多幸福的事情,像是整個人生都有了奔頭有了目標,沈澤想,怎么能放她走呢? 怎么能——放她走呢? 柏晴買了飯回來,在開水間給顧關山泡了一碗湯達人酸辣杯面,兩個人蹲在凳子上,柏晴非常放得開,一手捧著飯盒,吃飯的姿勢,非常的民工…… 柏晴注意到顧關山眼睛發紅,問:“又哭了?” 顧關山也不瞞著她,實事求是地點了點頭:“嗯,我壓力有點大。” “藝考壓力確實不小……”柏晴嘆了口氣,“但是像你這樣這么早壓力就這么大的應該還是少見。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你已經很好了。” 顧關山笑了笑,蹲在凳子上呼嚕方便面,對柏晴說:“我挺羨慕你的。” “羨慕我做什么?”柏晴眨了眨眼睛:“我比你咸魚多了,也沒什么想考美院的想法——但是我倒也理解你,你面對的各方壓力至少是我這種普通考生的十幾倍。” 顧關山笑了起來:“是啊,你還記不記得那年那個什么少年組合……什么boys來著,他們中考的那幾天?” 柏晴揮了揮手:“別說了,二十萬人爭著給他輔導物理。要我還中考?我早就被我的家教軍團嚇出屁了。” 顧關山噗嗤笑了出來,抱著杯面碗,叉里面的叉燒吃:“我也有點那個意思,但是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我哭不是因為這個。” 柏晴:“嗯?” “我是過不去我心里的那關。”顧關山說,“我從來沒在畫畫上碰過這么多壁,我一直在懷疑自己,我這樣碰壁,這樣茍且地考上一所學校……” 柏晴寬容地幫她說完:“……你心里無法接受。” 顧關山點了點頭。 “唉……”柏晴嘆了口氣:“不說這個了,反正我也看不懂,我內心戲比你少點,我就想好好畫畫,先升學再說。我也喜歡畫畫,但是我沒被逼到你這程度上,大概是因為腦回比較淺,沒你們聰明人那點彎彎繞……” 顧關山:“我難道腦回就比較深嗎?!” “你這種人,”柏晴夾著塊紅燒rou指向顧關山,“就是那種聰明人的頭腦,想得又細,容易鉆牛角尖,但是沒辦法。這種牛角尖你只能自己克服,或者終于找到一個解決方法。” 顧關山不爽地問:“難道還有別的從牛角尖里鉆出來的方法嗎?” 柏晴:“還有人根本不會鉆牛角尖,比如我。” 顧關山:“……” 顧關山被硬堵了回去,憋得不行,悶頭喝方便面的湯。 柏晴喊她:“誒誒給我倒點……711這個米飯真的好難吃啊,大寫的拒絕,沒有點湯真的受不了……” 顧關山嫌棄地給她倒了酸辣湯,柏晴滿足地將米飯扒拉完了,窗外夕陽西下,她突然問:“剛剛站在門口男生是誰?” 顧關山一怔:“……誒?” “我看他提著飯。”柏晴迷惑地說,“長得挺高挺帥的,有點狼狗的感覺,我進來的時候他正在朝外走。” 顧關山迷茫地皺起眉,道:“啊?我不知道……是畫室同學么?” “不是,稍微有點眼熟,大概見過一兩面……可能是送外賣的吧。”柏晴揉了揉眼睛,將便當盒子扔了,擼上袖套。 柏晴頓了頓,又不理解地道:“但是只是送個外賣嗎……?” “——我看著他走的時候,眼睛都紅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不會提到的柏晴檔案:其實是個繪本系簡筆畫畫手,畫風非常萌!qaq同時求個作收預收外加評論會不會被你們嫌棄呀……我去肝二更了嚶嚶! 第六十八章 上午下午天氣還好好的, 晚上海上就吹來了積雨云, 空氣里盡是水汽, 呼地吹過六班的教室。 常老師在講臺上懶洋洋地監自習, 顧關山座位的這個角落里的人越發地少, 丁芳芳疑惑地傳了張紙條給顧關山的同桌——李西:‘沈澤這是不回來了?’ 李西想了想,在紙條上寫道:‘不知道。你問顧關山。’ 丁芳芳:“……” 丁芳芳頓了頓,無話可說…… 李西傳完紙條又戳了戳她, 問:“怎么了?你今天怎么這么關注沈澤?” 丁芳芳微一思索:“沒什么,我就是有種說不出來的預感, 和沈澤有點關系。” 李西點了點頭, 望向外面的天穹, 喃喃道:“……其實我也有點。” 外面烏云光影重疊,大風吹過翠綠的樹, 遠處的海洋呈一種模糊的、混沌的黑色,像是一場毀天滅地的大雨的前兆。 班里唯一一個敢把手機放在桌面上的人——常老師, 瞄了一眼手機,對班里的同學懶洋洋地說:“同學們, 好消息,剛剛接到教務處通知,今晚最后一節晚自習取消。” 班里登時一片大嘩。 “臺風……愿望,”常老師隨口說:“這名字還挺好聽的……總之它今晚九點登陸, 大家關好門窗,在宿舍的同學要小心,咱們宿舍樓那個破樣, 估計頂不過幾場風。” 丁芳芳頓了頓,對李西輕聲道:“……也可能是臺風要來了吧。” 那是個說是世界末日都有人相信的夜晚。 沈澤在路上走了很久,坐錯了公交車,窗外的雨水淋淋漓漓地灑在窗玻璃上,夜色合著橘黃鮮紅的霓虹燈,猶如萬花筒一樣絢爛。 他什么都沒想,也可能什么都想了,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思索什么。 腦海中縈繞不去的,卻是顧關山的眼淚,一滴滴地掉在她的膝蓋上。 顧關山疼哭過,因為父母哭過,因為沈澤是個混蛋而哭過……卻從沒有因為無能為力而落淚。 沈澤望向玻璃窗,夜里的公交車人稀稀落落地坐著,他從窗戶里看見一個穿著校服的高個少年人——頭發短,眼睛漆黑,薄薄的嘴唇緊抿,頭發絲上的水一滴滴地往下落。 他怎么會遇到那樣的人呢…… 遇到那樣一個,無時無刻不讓人記在腦中,惦在心頭,絢爛又蒼白,像是一朵崖底的白格桑的人呢。 沈澤疲憊地想,如果沒遇到就好了……如果一直保持著一班到六班那種天塹一般的距離,那一定是不曾認識她的。 但是一切都不可避免,沈澤想起第一次在樓下見顧關山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