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沈澤:“好好好……” 他心想顧關山還真算個醋壇子——然后沈澤把顧關山耳邊的頭發撩了一撩,給她掖在了耳后。 真算個醋壇子的顧關山不自然地轉移話題,道:“說起來,我們這個假期,好像還有一個別的安排……” 確實是有別的安排,假期的美術生,大概比普通的高考考生要再忙碌一些。 鑒于美術高考——尤其是各校的校考,永遠無法排除突然發瘋要求考生畫風景的可能性,他們隔幾年就會突擊式地出一次風景考題,所以幾乎所有的畫室都會為這些學生,在假期里安排一兩場寫生——內容是去山溝溝里畫山溝溝,去樹林里畫小樹林,順便體會一下“純藝學生畢業之后”的生活。 “學什么都不能學純藝術!”老師耳提面命道,“你別看學純藝術的那么多偉大的畫家,名垂青史,比如梵高,倫勃朗……但是你說,他們那些價值上億的畫都是什么時候賣出去的?” 大家:“……” 老師一拍桌子,憤怒道:“都是死了之后才賣出去的!學純藝不如死的早!” …… 總之,顧關山所在的江北畫室安排了一次寫生,地點是他們市外的郊區某山溝溝里,他們包了一輛大巴,直接將這群學生打包送了過去。 在這樣的忙碌中,連年味兒都被忽略了——臘月二十三的那天,顧關山背著畫夾從車上走下來時,整個人都懵了一下。 面前是個破破爛爛的小賓館,一晚上五十塊的那種,看上去搖搖欲墜,燈箱都在閃爍。 一個女孩經過顧關山身邊時,心情很好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新來的吧?” 顧關山:“……” 顧關山懵懵地問:“我……我們就,就住在這里?” “你如果不想睡在外面的話。”那女孩樂滋滋地說:“就住在這里。” 顧關山:“誒?你怎么知道?” 她認出這是另一個班的女孩,貌似是最好的那個班的,似乎是叫做柏晴。 柏晴笑瞇瞇地說:“基本上每個第一次來寫生的人都會露出這種表情——別看了,今年條件還算好的了,放在以往還能有這種小賓館住?暑假我們住的小茅草屋。” 然后柏晴一眨眼睛,帶著顧關山走進了那個賓館。 柏晴的動作極為自然,一邊取鑰匙開門,一邊閑聊道:“我們這一次寫生,女生來的不多,你就和我們一起住……寫生的地方條件艱苦是正常的,我們暑假的時候住在山里,蚊子連蚊香都不怕,回家的時候我整個人都被叮腫了。” 顧關山笑了起來,跟著她走進那間可以用家徒四壁形容的小賓館套房,顧關山占了一張小床,柏晴睡在她的對面。 柏晴說:“你是叫顧關山是嗎?” 顧關山溫和地點了點頭。 “你好,”柏晴對她友好地伸出一只手道:“——我叫柏晴。” 顧關山猶豫了一下,和她握了握手,柏晴開了自己的大行李箱:里面裝著滿滿當當的冬裝和泡面零食。 柏晴好奇地看向顧關山,和她手里的小提包:“你都沒帶嗎?” 顧關山溫和地笑了笑,道:“我帶了點自己的衣服。” “你爸媽對你也真放心……”柏晴感慨道:“但是下次的寫生,你一定得記得帶點泡面,這次我帶夠了,你先吃我的就行。” 顧關山撓了撓頭,小聲道:“我爸媽不支持我學這個。他們肯讓我來,就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她話音未落,其他的女生就提著行李箱鉆了進來,這小小的一個房間里要睡八個女孩子,實在是有點擠,也有些嘈雜。顧關山上床之后拿了自己的手機,發現消息箱里空空如也,連一條問候都沒有,信號飄渺不定。 柏晴卻突然道:“小顧,陳南聲你知道吧?” 顧關山:“嗯、嗯?” 柏晴望向顧關山,認真地道:“你畢竟是新來的,你們那個班那氣氛又有點糟糕,我以防萬一,還是提醒你一下。” 顧關山:“誒?” “陳南聲那人——”另一個女孩突然插話,低著頭看著手機說,“——你離他遠一點,越遠越好。” 那天晚上的晚飯就是在賓館自帶的小廚房解決的,內容是大饅頭和小咸菜,外加一盆蘿卜絲和豆粉熬的東西。 顧關山一看飯桌,頓時就明白了那些同學為什么要帶那么多泡面了。 寫生的地方的吃飯的條件尤其艱苦,顧關山幾乎吃不下去,她隨便吃了兩口填了填肚子,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顧關山一個人裹著被子靠著墻畫作業,對著手機畫速寫,燈光昏暗,手機的信號一會兒空一會兒又冒出一格,信號從4g變3g又變成了e——顧關山感到前所未有地孤獨。 這里人生地不熟,連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消息箱是空的,沒有人找她——大家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 片刻后,門被推開,柏晴推門走了進來,對顧關山莞爾笑道:“吃不下去對吧?吃不下去就對了。” 顧關山的肚子十分不合時宜地,咕嚕一聲響起。 柏晴笑道:“來吧,沖個泡面,我看了,好歹有熱水,這就讓你知道泡面還能有多好吃——這可是寫生來的藝術生的必備技能。” 顧關山不明白柏晴為什么對她這么好,但是餓字當頭,她下了床。 柏晴探頭看向顧關山的畫夾,看到她畫的畫,當即吃了一驚:“你……你是在中等班?” 顧關山一呆,點了點頭:“是。” “那個老車太亂來了……”柏晴喃喃道:“你掉到他手里太可惜。但是沒事,畫的像你這樣的,無論在哪里都有出路。” 顧關山被她這么一說,腦子里就有點亂,奇怪地問:“我……我剛進那個班不久,車老師怎么了嗎?” 柏晴嘆了口氣:“這話不是由我來說的,走吧。” 顧關山那一天晚上怎么都沒睡著覺。 屋里彌漫著一股紅燒牛rou面混小雞燉蘑菇面的氣味,這間房間里大多都是高級班的姑娘,對顧關山都非常友好,也十分溫柔,泡泡面的技巧尤其高超。 但是她還是睡不著,可能是因為認床,可能是因為天氣太冷,她一個人瑟縮在被窩里,茫然地看著手機。 熄燈后的房間里仍有人在玩手機,顧關山打開沈澤的聊天框,小心地將今天發生的事情打了進去——什么難吃的飯,什么晚上吃了人生最好吃的泡面——可見人生是需要對比的,而且還有有點冷,睡不著。 她想了想,又對著空空的消息框,把后兩句刪了,只要歌頌一下泡面有多好吃就夠了。 沈澤大概今天在忙吧,顧關山想,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畢竟是過年的時候,他也有自己的家人要陪伴。 喜歡一個人,不代表要把她時時刻刻惦記在心頭。 顧關山按了發送。 消息在框里轉了兩圈,變成了一個紅色的嘆號,似乎在昭示著這地方的偏僻和閉塞——但是緊接著,信號突然恢復,一條條的消息像魚一樣涌進了她的屏幕: 沈澤的消息說:“在車上好好睡一覺。” 隔了一個小時,他又發了一句:“車上信號不好?你如果真的進了山溝溝我怎么辦?” 晚上,沈澤說:“冷的話,要多喝熱水。” “上句話是謝真讓我說的。”沈澤又補充:“——要我說的話,熱奶茶也可以。” 顧關山的眼眶,瞬間就有些濕潤。 那些消息的時間跨度很長,從中午12:41到晚上的8:32,斷斷續續地,沈澤給這一部幾乎沒有信號的手機發著消息。 接著,顧關山又聽見咻地一聲,消息飛進屏幕。 是一條語音,那語音加載了很久,最后變成了一個三秒鐘的語音白框。 顧關山小心地摁了一下—— “我想你了。” 沈澤困倦地說。 時間是晚上的11:23,一分鐘以前。 顧關山像是整顆心都被攥緊在了鹽水里,又酸楚又泛軟,疼得發抖。 她頓了片刻,疼得抽泣起來。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他們第二天早上, 拿著畫夾子去野外寫生。 冬天的寫生真的很冷,顧關山裝了滿滿一保溫瓶熱水,到了那地方還是發現那瓶熱水卵用沒有——該冷的時候還是會被凍得瑟瑟發抖,還要就著冰水洗調色板。 晴空湛藍,松林幽深,山澗中泉水冰凍, 胡同中老房子磚瓦剝落。 顧關山在廢棄的胡同里,躲開風口坐著,一個人找了個不算好畫的角度,開始畫了起來。 山風吹過, 顧關山裹在大衣里瑟縮了一下,裝在保溫瓶里的熱水沒有任何用處——不能捧在手里,放在外面轉瞬就被吹得冰涼。 柏晴喊了一聲顧關山,問:“你洗什么調色板?” 顧關山:“誒?” 柏晴從畫夾里抽出一本紅紅的東西,從里頭撕了一張調色紙,遞給顧關山:“下次記得去買這個, 貴是貴了點——和買個調色板比起來, 的確是貴。但是不用洗。” 顧關山將那張紙一接,當場就有點想為人類的懶惰打call, 柏晴又道:“九塊九包郵,墊在自己的調色板上用,用臟了就扔, 不用可惜。” 美術生無法逃脫洗調色板的宿命, 但是人類的智慧是無限的, 被調色板□□的他們在防水紙上挖了個洞,又后面墊了硬紙板,隨用隨扔——顧關山將那張紙接了過來,一看那構造,前所未有地感謝起了柏晴。 她打開手機,在野外的信號比在賓館里更差了,左上角赫然‘無信號’三個大字。 顧關山對柏晴道了謝,用著那張調色紙,畫了起來。 綠色是最難用的顏色,用好了卻也是最好看的,她肆意地將綠色和黃色渲染在了雪白的畫紙上,顧關山畫著翠綠的光影和松柏,映襯著光禿掉漆的墻垣,鋪完了顏色后開始用小畫筆細化。 車老師溜達了過來,皺起眉頭:“顧關山,你不覺得你這個個人風格有點太濃厚了?” 顧關山一怔:“啊?” “我之前看你畫靜物,就有這種感覺。”車老師皺起眉頭:“你喜歡胡亂理解光源的顏色,而且個人風格太濃厚了——我知道你以前畫過不少,但是個人風格濃厚不是一件好事。” 顧關山愣住了:“……可是畫不就是要從風格區別開嗎?” “可能等你上了大學,你的大學老師會這么教你。”車老師說,“但是在我手底下不行,省省吧。” “你這樣的學生我見過,但我出于老師的立場,必須勸你一句,一意孤行遲早自取其辱。”車老師嘲諷道:“你畢竟還是新入門,我就仔細說給你聽聽為什么——我不是在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