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是擔心關山嗎?”譚天笑出了笑紋:“放心吧,江北畫室的學生還是挺本分的,雖然里面有幾個不服管教的,但是少,再說關山不是會受欺負的人——離你們學校又近,有什么事也好照應,沒有比江北更合適的了。” 沈澤一聽‘近’,耳朵立即豎了起來:“有多近?” 李向明想了想:“不太清楚,但是也就是騎自行車十幾分鐘的距離,上學,去畫室都方便……我們這里離一中還是太遠了?!?/br> 沈澤立即倒戈。 顧關山眼眶仍然紅紅的,卻也不再說什么了。 李向明若有所思地說:“有時候我也想,我們把你引到這條路上來對你好不好……畢竟這條路實在是太難了,或許比文化課還要難。” 顧關山小聲道:“可是我喜歡呀?!?/br> “嗯,那就夠了?!崩钕蛎鳒厝岬溃骸昂美?,早點去看看江北畫室,還有,晚市上那個賣炒年糕的奶奶又來了,想的話就騎著我的自行車去買——車在院子里,沒上鎖?!?/br> 沈澤騎著自行車,后座上顧關山小心地拽著他的衣服,將腦袋磕在他的后背上。 “那個炒年糕那么好吃嗎?”沈澤回過頭問:“跑那么老遠去買?!?/br> 顧關山謹慎地提著那一小碗炒年糕,里面是個紅紅辣辣的顏色,夕陽將她的發絲染得絲絲縷縷都是金色,女孩的耳尖則被凍得通紅,看上去有些可愛。 顧關山小聲說:“……我不太喜歡江北畫室?!?/br> “為什么?”沈澤皺起眉頭:“他們都說那畫室挺好的呀,重點是得能考上好大學,對不對?” 顧關山迷茫道:“是這個道理沒錯……但是,他們畫室怎么說呢,比較……冷。就算你不用他們的材料,他們的材料費你也必須得交,一張八開的速寫紙一塊五,否則會給你坐冷板凳?!?/br> 沈澤沒甚所謂地說:“材料費,畫紙再貴也是必須的。你爸媽如果克扣你,你就來找我?!?/br>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鳖欔P山撓了撓頭道:“我是覺得,他們只是在培養應試的人,就像個工廠一樣,讓我有點不舒服?!?/br> 沈澤說:“這就是應試教育,在一中也是這樣的?!?/br> 顧關山沒有說話,半天小小地靠在他的后背上點了點頭。 沈澤怕自己話說得太過了,又說道:“一年半,這一年半無論在學校還是在畫室肯定都不好捱……但是忍忍就過去了。” 顧關山點了點頭,道:“我明白?!?/br> 她是真的明白,也是真的準備作出犧牲。 沈澤并不為顧關山cao心,如果要為顧關山的未來cao心,那行為和蔑視她的能力并無分別。沈澤一踩剎車,停在了她的畫室前頭。 顧關山笑道:“去不去墻上亂涂亂畫呀?” 沈澤納悶:“嗯?” 然后顧關山從車上跳了下來,跑去畫室里拿了一堆沒人用了的顏料和色粉筆,把沈澤從車上拉下來,扯著跑了。 暖色的路燈灑在黑黑的墻面上,微風吹過,有些冷。 沈澤尷尬道:“我……我真的不會畫畫?!?/br> 顧關山站在一堵墻前,嫻熟地調了顏色,對沈澤說:“沒有不會畫的人,就算是火柴人你也會的吧?” 沈澤:“畫的太難看,不會被大媽罵吧?” 顧關山想了想,說:“這是水粉,雨一沖就沒有了,誰要打你,先踩過我的尸體!” 沈澤:“……” 天色已經頗晚,沈澤對著那堵墻,拿著個圓頭畫筆站了片刻,終于鼓起了勇氣開始往上畫東西了。 顧關山這才舉著臟兮兮的調色盤,畫了起來。 沈澤側過頭一看,顧關山側面也漂亮,畫畫時眼睛里滿是笑意,脖頸纖細頭發微亂,眼尾上挑,有種難言的艷麗——是個開心的模樣。 沈澤笨拙地劃拉著自己的畫筆,顧關山的動作卻非常敏捷,她畫了個兒童畫畫風的小動物,一只深藍色的鯨魚和粉紅色的海豚頭碰頭,頭頂硬是碰出了金星兒。 她鋪完顏色,好奇地看向沈澤畫的東西。 “這……”顧關山迷茫地皺起眉毛:“這是野餐籃子嗎?” 沈澤將筆扔了。 顧關山立即喊道:“不不不——” 沈澤把筆撿了起來,道:“我沒生氣,我畫畫很難看沒毛病……算了。我畫的是摩西。” “摩西?”顧關山疑惑地問:“就是出埃及記的摩西……?” 顧關山迷惘地盯著沈澤畫的東西,昏黃的路燈下,沈澤畫得與其說是摩西這個人,不如說是一個方方正正的籃子,顧關山沒看懂,就被沈澤拽跑了。 “其實——”他在夜風里說,“是小摩西,順著尼羅河往下漂?!?/br> 是你沿著河流漂來的樣子,沈澤想,像個嬰兒,又猶如一個沉重而甜蜜的責任。 期末考試結束后留給他們的是一個三個周的寒假,他們又回了兩次學校,一次是回來拿東西,另一次是假期安全教育——安全教育無怪乎還是那些: “玩煙花爆竹的時候小心點,”常老師對著安全同意書念道:“不準毫無準備地下水——但是現在省內也沒什么室外下水的地方,除非你們打算冬泳。你們誰有要冬泳的打算嗎?” 班里爆發出一陣嗤嗤的笑聲。 “行了?!背@蠋煼畔履菑埌踩鈺骸跋聦W期開始我就看不到你們中間的,三分之二的人了——除非你在八班,畢竟我除了咱們班,還教八班的語文?!?/br> 班里突然安靜了下來。 常老師說:“如你們所知道的,這就是我們行政六班坐在這教室里的最后一節課了?!?/br> “以后你們無論經過這個教室多少次,”常老師望著全班說:“——都沒辦法堂堂正正地走進來了,但是老師會一直記得你們,連你們經常錯什么錯別字都記得,可能沒記在腦子里,但當我每次一拿起你們的那張又是圈兒又是叉的聽寫卷子……” 班里又露出心酸的微笑。 “我就會想起,”常老師說:“你們是我的學生,在我的班里呆了一年半,體育好不好,服不服從老師,常不常交作業,在班里因為踢誰的凳子腿兒被揍,在我這里被沒收過什么東西……” 常老師道:“……我都記得?!?/br> 顧關山眼眶有些紅,咬著嘴唇不哭出來,看著講臺。 常老師頓了頓,輕松地道:“——行了,走吧,新的六班在班門口等著了,你們這些老人給新人騰地方了啊?!?/br> 班里窸窸窣窣地開始收拾東西,門口新的六班探頭望向這個正在解散的班級,他們手里抱著他們的課本和筆記本,大包小包的,猶如搬家的浣熊,門口人聲鼎沸。 “祝你們大鵬展翅,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常老師溫和道,“——前程似錦?!?/br>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冬日海濱晴空萬里, 海天一色,碧海粼粼。 顧關山坐在海邊,沒有動彈, 她的同桌其實一直沒有人——常老師怕顧關山這種上課不干正事的人影響別人學習, 就讓她一個人坐著了。 理科班的同學離去,新六班的人陸陸續續地走了進來,常老師靠在講臺上翻學校的報紙, 并不管教室里的sao亂——畢竟是孩子們的離別, 他是個旁觀者,也是個局外人。 沈澤拖著一堆書走了進來, 輕車熟路地將書砰地丟在了顧關山旁邊的空位上,常老師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道:“沈澤, 你往后挪一個位置,不準坐顧關山同桌。” 顧關山笑了起來,以眼神示意了一下:“去吧。” 沈澤:“嘁……” “你們是來學習的,不是來說小話的,開學我會給你們重新調位置?!背@蠋熣f, “搬了東西就可以回家了,下午家長會, 該收的東西收一收。” 沈澤將書一放,坐在了位置上, 踢了踢顧關山的椅子腿。 顧關山:“你是不是準備煩我?” “大概吧。”沈澤隨口說, 看到顧關山的眼神就立即改了口:”——我盡量控制一下!” 常老師懶洋洋地合了報紙, 顧關山將桌洞里的小個人志一收,塞進了書包里。 “我下午打算去趟江北畫室。”顧關山說,“你呢?” 顧關山大概是因為從小到大的原因,不喜歡把話說透,何況沈澤對她幾乎沒有不同意的時候,她只是隨口問了一句他下午做什么。 沈澤:“下午我媽讓我陪她去拎包,她想去掃點貨?!?/br> 顧關山一眨眼睛,笑道:“那好,我走了。” 她背了自己的書包,然后把畫板背了起來,和沈澤與丁芳芳道了別,就離開了教室。 臨走前她在門口看到了自己的新同桌——貌似是一個三班的,叫做李西的女孩子,一頭短發,是個看上去非常干練的小個子,遇到顧關山時對她溫和地笑了笑。 江北畫室離一中不遠,但也算不上近,和呆在小區里的‘明天’相比,它顯得正規得多——有著一個沿街的鋪面,和一個中規中矩的燈箱標牌掛在玻璃門上,門里甚至還有個前臺,看上去比‘明天’正規多了。 顧關山走了進去,謹慎地對前臺的阿姨說:“您好……我是剛來的,我叫顧關山?!?/br> 阿姨連頭都不抬地道:“進門左拐,右手邊,車老師在看學生,你進去和他談談?!?/br> 顧關山道了謝,走了進去。 畫室里尚算明亮,燈光卻就是個燈管,但是在毛坯房畫畫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何況這地方并不是水泥地,瓷磚雖然裂了些,但還是瓷磚。 一群學生穿著臟兮兮的圍裙,圍著個打了光的靜物,是個泛青色的蘋果和長了點的香蕉,還有一個泛著光的瓷罐子,放在皺皺巴巴的襯布上。 里面有個中年人坐在凳子上,正四處走來走去,以手指指向學生的畫架,指點他們朝這里涂什么顏色。 顧關山緊張地道:“車……車老師。” 那姓車的中年人抬起頭望向顧關山,拍了拍手,說:“是小顧是吧?譚天給我打了電話,出來——咱們聊聊?!?/br> 顧關山一呆,然后看到了他剛剛正在指導的那個學生轉過了頭來,那男生生就一雙眼尾上挑的丹鳳眼,眼角一顆淚痣,長相有些陰柔艷麗的模樣,斜斜地睨向顧關山一眼。 顧關山頓了頓,第一反應是打量那男生的畫——與他的臉相比,他畫的實在是非常普通,靜物的顏色里帶著一股像是混錯了顏色般的灰,陰影甚至直接用了黑色。 不咋地,顧關山想,何止不出彩。 然后那男生的朋友喊道:“陳南聲,看什么呢?” 那男生隨便應了聲,卻仍盯著顧關山不放。 盯著我做什么?顧關山想,然后她匆匆轉過頭,跟著車老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