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因為當初初識時的那一絲好感,后來蔻兒去了寺廟中上香時,也曾經想要去找他,只是寺廟中并不允許她輕易前往后頭,她只有作罷,把這份感激藏在了心里。 只是等她稍大了一些,眼中能夠分別美丑的時候,耳中聽到了不少關于清惰寺絕色和尚的傳言,她也蠢蠢欲動,想要去找這個絕色的和尚畫進畫中。 只是她想方設法偷溜進去那個所謂的絕色和尚的禪房時,眼前見到的低眉垂眸的僧人微微抬起眼眸,眉眼之間流露著一股她初初懂得的絕色。蔻兒卻有些驚訝,眼中的僧人與記憶中模糊的那一幕幾乎重疊,只是僧人的形象不再是之前停留在記憶中那個和藹又沉穩的長輩,而變成了一個完全可以入畫的美人。 那個時候起,蔻兒就動了小心思,完全忘了當初七歲時初見的模樣,而竭力制造與蒼梧見面的機會,使盡了手段也要把不同狀態下的僧人看上一眼好入畫。 這就導致了她被蒼梧記了下來。一個經常跑來和小沙彌躲迷藏,爬上爬下到了他面前只為了看一眼的小丫頭,讓這個僧人都無奈了。 說起來,蒼梧對她會有些松動,默認般準許了她在他附近轉來轉去,難道是和他會看面相有關? 蔻兒到底涉世不深,有什么懷疑,眼中臉上多少就能帶出來一些,宣瑾昱看得出來,蒼梧也看得出來。 灰白僧袍的僧人看見了蔻兒的表情,淡淡道:“方施主,貧僧是人不是妖,見一面是不能推算人的命格的。方施主的面相在貧僧眼中清晰可見的時候,是貧僧給方施主贈言的時候。” 蔻兒有些尷尬:“這樣哦……” 原來面相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啊,那當初在京郊的時候,蒲心道長的師父為何就看了她一眼就給蒲心說她有緣。 蔻兒不懂道家佛家的,她也不在意這種事情,只是又被蒼梧提醒了,想起了當初蒼梧說的話,含著笑道:“大師當初說不要去求簽算命的,也是因為這個?” “自然,”蒼梧頷首,“此等面相命格,多少會在求簽算命中流露一二。難保不會遇上別有居心的人,對此加以利用。而且也能保證方施主以及施主家人的平常心,不至于被一道卦象蒙蔽了眼睛,做出什么有孛的事情來。” 蔻兒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說到這里,蒼梧話頭一轉,回到了剛剛的話題上:“所以方施主介紹這位是您的夫君的時候,貧僧就知道了這位的身份。” 然后他又說道:“其實就算施主不介紹,貧僧也能窺得一二,畢竟人間天子到底與旁人諸多不同。” 蔻兒道:“難怪如此!” 她這樣就放下了心來。 宣瑾昱靜靜聽了許多,這會兒才帶著一抹笑道:“大師果然是得道高僧,對面相都研究通徹,年紀輕輕能有此成就,著實不凡。” 卻不料蒼梧頓了頓,一臉坦然道:“施主過譽了,小僧并非年紀輕輕。” 聽到這話,蔻兒也連忙對宣瑾昱說道:“蒼梧大師年紀很大了!我小的時候他就這樣沒有變過……啊,我表姐們小的時候,他也是這樣。” 說著說著蔻兒也有些不肯定了,這話是她從表姐們閑談中得知的,時間長了也怕自己記錯了,忍不住扭頭看僧人,有些不確定道:“對么?” “對。”蒼梧頷首,“風家的諸多施主,貧僧都曾見過他們幼時。” 蔻兒感慨:“大師,您真的是長生不老么,這么多年竟然一點變化都沒有。” 蒼梧莞爾:“并非長生不老,不過是長得慢了些罷了。” “可是這樣一來,大師豈不是能夠看見許多人的從小到大?”蔻兒想起什么似的笑吟吟對蒼梧道,“我家的幾個表姐表哥,小的時候似乎也曾經來扒過大師的窗子。” 提起這個,蒼梧一臉淡定:“的確有過。” 說起喜好美色這一點,蔻兒大約是被自己家的表哥表姐妹培養出來的,特別是她那個年紀,又是模仿能力最強的時候,自然而然學會了表哥表姐們的那一套,對美人心存喜愛。 她許多施展在蒼梧大師院子里的耍賴手段,有一半幾乎都是從表哥表姐們那里學來的。蒼梧自然早就熟知了這些手段,眼中就算能看見參天銀杏樹上掛著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也能面不改色坐在蒲團上誦經。 蔻兒想著想著就笑了出來,宣瑾昱看著她,她就笑著說:“如今回憶下,真的覺著大師脾氣真好,那么多人常常去扒窗子,也虧得大師不生氣。” 宣瑾昱笑而不語。 蒼梧頓了頓,道:“施主們年幼好奇心重,并無什么。” “可是大師的脾氣也太好了些,畢竟那會子我們年幼不懂事,做了許多讓大師您為難的事情吧。”蔻兒想起了當初做的蠢事,有些尷尬道,“我還記得當初與薰兒一起翻您窗子,翻進去的時候正巧踩在了您肩膀上……” 說著,蔻兒自己都有些害羞了,她捂著臉簡直不知道怎么面對苦主。 偷偷溜進寺廟也就罷了,還翻人家窗子,翻窗子也就罷了,正巧落在了主人家面前,腳還踩在了坐在窗根下打坐的蒼梧肩膀上。 當時蔻兒腳踩上去后,整個人都傻眼了,和蒼梧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干笑著收回了腳,一把拽著薰兒手腳并用爬了回窗臺,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在蔻兒的提醒下,蒼梧似乎也想起來了這些陳舊的過往,嘴角眼梢都帶了一絲柔軟,他溫聲道:“貧僧還記得方施主跑的太急,出去就跌了一跤。” 蔻兒捂著臉:“那是因為太害羞了啊!怎么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蒼梧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聽著這話,蒼梧也不禁被蔻兒勾起了過往的記憶,他含著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方施主曾經還鉆過狗洞。” 蔻兒感覺自己耳朵都要羞紅了,她哀嚎般道:“……還被卡住了。” 那會兒她換了一身男裝就和小伙伴們出來胡鬧,被卡狗洞這種丟人的事情,在當時她看來毫無問題,被僧人救出來后還嘻嘻哈哈,互相擠眉弄眼。 她那會兒對清惰寺太熟悉了,哪個樹上有鳥窩,那個狗洞什么時候被堵上的,一清二楚,都是源于一次次的實踐。 如今想來,她那個時候還真是膽子大。 蔻兒臉頰有些發燙,如今的她都快十六了,是個大姑娘了,還要在熟人面前回憶這種少不更事時候做過的傻事,太令人害羞了。 這樣的她與平常不太一樣,落在宣瑾昱眼中,卻不是那么的美好。 而蒼梧則被蔻兒帶起了一些回憶,難得主動提起了當初發生的一些瑣碎的事情。蔻兒驚訝的發現,蒼梧居然許多小事都記得一清二楚,甚至比她的印象都還要深。 蔻兒忍不住道:“大師記性也真的很好,我都記不太清了。” 明明兩個人中,她才是年輕的那一個,這種記憶的事情本該是她更要有優勢才是,結果她的記憶多少都有些模糊,反而是蒼梧記得比她清楚。 蒼梧淡淡道:“不過是因為那時候方施主年幼,忘性比記性大罷了。” “也是。”蔻兒很快就接受了蒼梧的這個說話,笑瞇瞇道,“難怪了我會記不太清。” 畢竟是舊人,這會兒又聊了起來,蔻兒與蒼梧很快把話題放到了過往的小事上去,兩個人一個說一個提醒,氣氛融洽,蔻兒的歡笑不斷,說的眉舞色飛,完全忘了身邊還坐著一個人。 宣瑾昱捧著茶杯靜靜側眸看著眉開眼笑的蔻兒,又看了眼對面面容溫柔的灰袍和尚,默不作聲,安靜在一旁等著。 等到蔻兒說累了,蒼梧起身去給他們添茶水的時候,宣瑾昱摩挲著茶杯,眼睛看著一臉笑容的蔻兒,口中卻對著蒼梧道:“大師前來金瀚光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還只是掛單?” 蒼梧提來了滾水的壺,小心翼翼給三人的杯中添上了水后,放下水壺坐了回來,對著宣瑾昱微微頷首:“小僧只是掛單。” 蔻兒正疑惑宣瑾昱為何有此一問,就聽見宣瑾昱很和氣的繼續說道:“哦,既然只是掛單,那想必大師在金瀚光寺應該也沒有什么別的事情了吧?” 蒼梧看著他,點了點頭:“是。” 宣瑾昱微微勾了勾嘴角,很是溫和道:“既然如此,那不知道大師是否有興趣,與某一同折返襄城呢?” “咦?!”蔻兒一愣,她連忙道,“夫君,為何……” 怎么這么突然邀請蒼梧大師同行? 宣瑾昱垂著的手牽著蔻兒的,稍微捏了捏,卻并沒有說話,只笑著看蒼梧,好聲好氣道:“某甚為希望能夠和大師在途中交流一二,不知大師意下如何?” 蒼梧也有些吃驚,面上浮起了一絲困頓,卻不知為何,沒有推辭,干脆利落道:“自然可以。” 從蒼梧大師那兒離開的時候,蔻兒沉默了半天,等前頭給她指路的小沙彌把他們送到了前往正殿附近的位置離開后,她才忍不住拽了拽宣瑾昱的袖子,輕聲道:“夫君,怎么突然想到要邀請大師同行?” 剛剛在蒼梧大師的禪房內,一個邀請的快,一個答應的也快,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定下了時間。 今兒是走不了了,他們在金瀚光寺是要休息一夜,蒼梧大師也安排了小沙彌去準備,等到明兒一早,蒼梧也會收拾行李,和他們共同返回襄城。 這會兒外頭的香客稍微少了一些,吵雜依舊,但是比起之前好上了許多。蔻兒與宣瑾昱走到了正道上,來來回回撞到了不少精細打扮的少女,眸中帶著期盼,四處張望著。 宣瑾昱漫不經心打量了一眼這些少女,對蔻兒道:“這樣對大師來說也許是好事一件。這里的女子,大多都是沖著他來的吧?” 蔻兒頷首:“大約吧。” 畢竟是個連年紀小小的女孩兒都能吸引的臉,蒼梧在金瀚光寺露面之后,吸引到這些花期少女們也極為自然。 “那就是為夫做了件好事,替蒼梧大師解決了個難題。”宣瑾昱笑吟吟看著蔻兒,“畢竟大師脾氣再好,也怕再遇上夫人這樣死纏爛打的女子啊。” 蔻兒微微一赧,嘴硬道:“什么死纏爛打,夫君胡說什么呢。” “是不是胡說夫人心知肚明,”宣瑾昱像是極為感慨,“為夫還是第一次知道,夫人為了美色,還能做得出翻窗爬樹跳圍墻這種事情來。” 蔻兒干笑著:“那都是幼時不懂事的舊事了。” 她就知道,讓宣瑾昱遇上了蒼梧,多少會漏些底出來。 宣瑾昱不置可否,淡淡看了蔻兒一眼,還是那句話:“沒事,不急,有的是清算的時候。” 蔻兒心里一個咯噔。 金瀚光寺很大,蔻兒與宣瑾昱在從蒼梧那里出來后,又順著人群去許愿池附近扔了兩枚銀錢,蔻兒不知道宣瑾昱在不在許愿,或者在許什么愿,她是雙手合十閉著眼口中念念有詞:“保佑夫君趕緊忘了,保佑夫君趕緊忘了,保佑夫君趕緊忘了……” 蔻兒閉著眼十分虔誠,宣瑾昱卻在一旁忍著笑看著她,好不容易等蔻兒覺著足夠誠心實意了,兩個人從許愿池旁離開的時候,宣瑾昱慢悠悠說:“夫人與其祈求佛主保佑,不若來祈求為夫來的直接些。” 蔻兒左顧右盼:“咦,我沒有什么要祈求的啊。” 就算做了,在宣瑾昱的面前也要撐住了,不然就真的一點活路都沒有了。 宣瑾昱看著蔻兒但笑不語,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眸中都是好笑。 下午的時候,蔻兒轉了許久,腳也有些累了,她與宣瑾昱早早帶著幾個侍女暗衛前往了蒼梧安排給他們的院子,侍女們準備著素菜晚膳,蔻兒則在宣瑾昱打了一盆出來的冰涼井水里泡腳。 她的腳很小,在水中依稀能看見勞累之后的紅色,宣瑾昱站在旁邊看著她的腳在水中撲騰,感覺她應該不是很累,上前把人從杌子上直接抱起來放到另一個蒲團上去擦腳,說道:“太涼的水不可以泡的時間長了。” 蔻兒腳趾頭蜷縮著,雖然留戀冰冰的井水,但是到底知道宣瑾昱是為了她好,乖巧的點頭應了。 用過全素的晚膳后,蔻兒與宣瑾昱坐在院子里的竹排旁吹了會兒風,因為第二天還要早起趕路,不敢睡的太晚,都起身進了屋去洗漱。 這里是寺廟的廂房,布置簡單,帶著一股子檀香氣息,沒有多少別的東西,干干凈凈幾乎只有席墊上的被褥。 蔻兒很少直接睡這樣的席墊,在上頭翻了兩圈,然后宣瑾昱又派人去拿來了一床被褥鋪了,隔了隔地板的冰冷。 “夫君,這是我第一次住在寺廟里呢,你呢?”蔻兒側過身笑瞇瞇對躺在她身側的宣瑾昱道。 宣瑾昱正面睡著,手墊在后腦勺上,似乎在沉思著什么,聽見了蔻兒的話,微微笑道:“為夫之前也在寺廟住過些日子。” “那寺廟里住著是怎么樣的感覺?”蔻兒靠在宣瑾昱身側好奇問道。 宣瑾昱眼中滿滿是笑意:“哦,是什么樣的感覺呢,讓我想想,大概與這里不一樣的就是沒有一個相貌俊美的和尚吧。” 蔻兒大窘:“夫君!” 宣瑾昱單手摸了摸蔻兒披散的長發,笑吟吟道:“說起來之前在夫人的畫卷中見過這位大師,如今看到了本人,才知道為何夫人會念念不舍多年,蒼梧大師果真好皮囊。” 蔻兒連連搖頭:“不是不是!夫君你聽我說,才沒有念念不舍!只是因為大師是我之前相熟的,又因為的確相貌俊美好入畫,所以才會比起別人來稍微偏好兩分!” “這么說,夫人是承認自己對大師有所偏好了?”宣瑾昱微微挑眉。 蔻兒啞然,片刻后,她悻悻道:“……夫君這樣做太狡猾了!” 故意挖個坑在這里等著她,如此行徑,實在是太可惡了! 宣瑾昱慢條斯理道:“不知道夫人是否覺著自己有失偏頗了?” “偏頗……”蔻兒忍不住解釋,“真的只是因為與大師之前就相識,才會稍微稍微偏移些罷了。” “為夫說的可不是他與別人,”宣瑾昱伸手抬起蔻兒的下巴,手指在她下巴上摩挲著,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夫人是不是忘了,你幼時相熟的可不止大師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