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好。”蘇惠苒點頭,“那我先去看看母親。” “嗯。”蘇阮輕緩頷首,眉目下垂。 蘇惠苒提著裙裾走遠,蘇阮重新坐回實木圓凳上,面色平靜,但那雙手卻一直不停的在絞著手里的繡帕,顯出她此刻焦躁的內心。 陸朝宗踩著腳上的皂靴從花廳門口走來,將手里拎著的手爐遞給蘇阮。 蘇阮抬眸看向面前的陸朝宗,突然一瞬就紅了眼眶。 陸朝宗原本浸著笑意的臉咻然下沉,雙手將蘇阮摟進懷里柔聲道:“怎么了,阿阮?” “陸朝宗。”蘇阮帶著哭腔的聲音嘟嘟囔囔的傳過來,聽得陸朝宗心尖都疼了。“母親她,她生病了……” 雖然蘇阮與王姚玉的關系不算親近,但畢竟血濃于水,乍然聽到朱大夫說這事,蘇阮還是覺得心中傷心不已。 陸朝宗伸手輕撫著蘇阮的小腦袋,“沒事,我讓刑修煒請了姚太醫過來給瞧瞧。” “唔……”蘇阮含糊的應了一聲,然后把臉上的眼淚珠子盡數都蹭到了陸朝宗的衣襟上,“陸朝宗,我想吃櫻桃rou了。” 聽到蘇阮那糯嘰嘰帶著軟綿尾音的哭腔聲,陸朝宗抿唇輕笑道:“真是挑食。” “你才挑食呢。”蘇阮勾著陸朝宗的指尖輕晃。 陸朝宗的手自上次內戰之后就留下了許多傷痕,凹.凸.不平的觸在蘇阮身上的時候尤其清晰。 陸朝宗俯身湊到蘇阮面前,漆黑暗眸之中印出她那張帶著淚痕的臉,“我的阿阮不挑食的話,那為什么不吃我呢,嗯?” 燒紅的炭盆“嘣”的跳出幾個火星子,半開的綺窗被外頭的冷風打的“啪啪”作響。 “臭不要臉的老家賊。”蘇阮憋了半天,才蹦出這么一句話。 陸朝宗低笑,那沉沉的笑聲撒歡似得淌進蘇阮耳中,就像是疾奔的清泉,咕嚕咕嚕的洶涌而進,燙的蘇阮面色漲紅。 “走,給你做櫻桃rou去。”伸手刮了刮蘇阮的鼻尖,陸朝宗帶著人往芊蘭苑去。 芊蘭苑內的擺置一如往常,蘇阮看了一眼院子里頭那被竹竿子圍起來的小茄子,蔫蔫的沒了生氣。 “茄子沒有,不過那落了霜的小青菜尤其好吃。你再炒個小青菜。”蘇阮拉著陸朝宗的手往回廊邊走去,回廊角落處開墾了一塊菜地,那里種著一些小青菜,這幾日霜降的厲害,那小青菜挖出來單放些菜籽油,甜滋滋的又水靈又好吃。 旁邊有女婢拿了小鐵鍬過來,陸朝宗挽起大袖,蹲在小菜地旁邊開始挖小青菜。 蘇阮蹲在陸朝宗的身邊,吸著被凍紅的鼻子指揮,聲音軟綿綿的和在風里。“那棵,那棵好,還有那棵最大,不不,不是那棵,是那棵……” 堂堂攝政王,沾了一身的泥挖了一炷香的小青菜,然后又捧著那小青菜去了小廚房,開始洗菜切菜炒菜,這若是被朝中那些大臣瞧見,怕是連眼睛都要戳瞎了。 蘇阮像根小尾巴似得跟在陸朝宗身后,顛顛的亂轉。 陸朝宗轉身,看向那礙手礙腳的人。 蘇阮仰頭,眼睛紅紅的看向陸朝宗。 陸朝宗嘆息一聲,幫蘇阮把身上的斗篷拉好。“怎么跟那小胖子似得貪食。” 蘇阮抱著懷里的手爐,聲音嗡嗡的透著委屈道:“我還小,在長身體。” “呵。”陸朝宗輕笑,將那溫好的溫奶遞給蘇阮,視線下移落到蘇阮的心口處道:“喏,多吃點,多長點。”最好養的白白胖胖的才好。 順著陸朝宗的視線看了一眼自己裹著斗篷的地方,蘇阮狠掐了一眼這個老家賊,然后趕緊扭身跑遠了。 翌日正月驚蟄,仲春始,蘇阮院子里頭的桃花好似一瞬時就結出了花骨頭。她攏著身上的斗篷踮腳嗅桃,被陸朝宗從后攬住了腰肢。 “姚太醫來了嗎?”蘇阮扭身看向陸朝宗。 “嗯,來了。”陸朝宗點頭,眸色溫柔的看向蘇阮,幫她輕撫去鬢角處的碎發。 蘇阮伸手握住陸朝宗的手,牽著他往主屋內去。 主屋內依舊燒著炭盆,角落處點著熏香,是陸朝宗慣用的檀香。但除了這清冷的檀香味,還帶著一股奇怪的麝香味,在內室尤甚。 平梅推開綺窗,讓內室散味,并剪了一株新開的桃花苞置于床頭。 蘇阮坐到梳妝臺前,用木勺子挑出一塊白色的玉膏粘在掌心,然后細細搓揉,再把陸朝宗的手包進自己手里。 玉膏溫軟,散發著香甜的味道,是用花汁和雪蜜調制而成,再加上一些藥草粉末,用來護手最是再好不過。 今日天色微晴,清冷的日光從綺窗處照進,層層疊疊的落在蘇阮的身上,更襯得她膚白玉色,媚容逼人。一截纖細脖頸襯在緋粉色的領子處,落到陸朝宗眼中,讓他暗咽了咽口水。 因為他知道,那里的味道是多么美味。 片刻后,陸朝宗的視線落到蘇阮那戴著一對玉兔耳墜的雙耳上,不自覺的輕勾了勾唇。 “你的手怎么變得這樣糙?”蘇阮伸手點了點陸朝宗指尖處的厚繭,想起昨晚上的觸感,不自覺的便微紅了臉。 “男人的手糙些也無事。”垂眸盯住蘇阮那雙青蔥玉手,陸朝宗捻起她的指尖輕揉,眼中顯出一抹繾綣神色,“只要阿阮的手一如往昔便好。” 蘇阮紅著耳尖,反拉住陸朝宗的手,然后顫顫的親了一口他的指尖。 檀色的口脂點在陸朝宗的指尖處,顯出一抹清晰的媚色,蘇阮紅著一雙眼看向面前的陸朝宗,聲音細細道:“昨晚的櫻桃rou和小青菜很好吃。” 陸朝宗黝黑著一雙眼,細薄唇瓣輕抿,突然攥住了蘇阮的指尖,然后啞聲道:“那我好吃嗎?” “你又來了。”蘇阮偏頭,從梳妝臺前起身道:“我去瞧瞧母親。” 說完,蘇阮扭身往主屋門口走去,卻在走在珠簾處時扭身又返了回來,然后踮腳勾住陸朝宗的脖頸道:“你也,很好吃。”比櫻桃rou和小青菜都好吃。 珠簾輕動,蘇阮輕巧的身影消失在主屋門口,然后出現在掛著紅紗籠燈回廊處,裙裾翻動,猶如一只飛舞的鳳蝶。 陸朝宗靜站在那處,鼻息間縈繞著一股香甜的味道,他低頭看了一眼沾著口脂的指尖,然后緩慢將其貼在唇上,雙眸半闔的用另一只手按住心口。 瞧瞧,他的阿阮長大了。 姚玉園里,蘇阮正巧在垂花門處碰到剛剛給王姚玉把完脈的姚太醫。 “姚太醫,我母親如何了?” 姚太醫搖頭,“這病雖治不好,但王妃也不用太過焦慮。這病除了日后腦子不清醒一些,其余也沒什么大礙,用膳安寢等一些日常事還是不影響的。” 蘇阮面帶憂色的點頭,目送著姚太醫遠去。 主屋內,王姚玉正在給蘇惠德擦汗,蘇惠德畢竟年輕,身體底子好,昨晚上出了一身汗,今日身子就大好,姚太醫叮囑不要多吹了風,又給開了幾貼藥方子。 蘇惠德不喜吃藥,王姚玉哄了許久也不見效。 蘇阮讓平梅去取了一罐子干花瓣來,然后將那花瓣沾了雪蜜放到藥碗里端給蘇惠德,蘇惠德伸手撈起一片花瓣入口,覺得甜滋滋的,就順口將那碗苦藥都給吃了。 見蘇惠德吃了藥,王姚玉松下一口氣,然后轉頭看向蘇阮道:“阿阮呀,快些回去吧,待你父親過來又要說你了。” 蘇阮眼眶微紅的看向王姚玉,輕搖了搖頭道:“母親忘了,父親對我可好了。前些日子還給我買糖果子吃呢。” “啊,是嘛……”王姚玉的臉上顯出一抹迷茫神色,片刻后才恍然道:“是是,你背書背的好,你父親獎給你的。” “對,我背書背的好,父親獎給我的。”蘇阮點頭,提著裙裾坐到王姚玉對面,伸手搭住她已然有些褶皺的手。 往常沒發現,這時候的蘇阮靜下心來細細瞧,才覺她的母親已然兩鬢斑白,眼尾生紋。 蘇惠德坐在塌上,抱著懷里的干花瓣吃,瞧見蘇阮發紅的眼尾,奇怪的探過腦袋看了一眼。 小白狐從繡榻底下鉆出來,縮到蘇惠德懷里晃著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小白狐被蘇惠德養的極好,胖乎乎的扎眼一看就像只白胖貓。 蘇惠苒從主屋門口進來,看了一眼王姚玉和蘇惠德,然后朝著蘇阮招了招手。 蘇阮起身走到主屋外,見宜倫郡君正抱著藥草簍子站在庭院內。 “阿阮,今日你還與我們一道去破廟嗎?”蘇惠苒開口道。 “去。”蘇阮點頭,“要帶些什么東西嗎?” “帶些吃食吧,容易克化的,我昨日瞧見有些老人都咬不動饅頭。”蘇惠苒皺眉道:“再帶些穿在里頭的衣物,有些年輕婦人都遮不住身子。” “好。”蘇阮點頭,讓平梅去準備,然后與宜倫郡君和蘇惠苒去尋喬夫人。 青綢馬車緩慢停在通政使喬府門口,有門房出來相迎,畢恭畢敬的把蘇阮等人迎進去。 坐在花廳內等著喬夫人,蘇阮四處看了看這通政使喬府的宅子。清幽雅致,收拾的干干凈凈,整整潔潔的,似乎沒受內戰的影響。 花廳門口,喬夫人穿著厚實的高領襖裙出來,由丫鬟攙扶著小心翼翼的邁步跨過門檻。 “喬夫人。”蘇阮起身,面帶笑意道:“我們來尋你一道去破廟。” 喬夫人面露難色,由一旁的丫鬟攙扶著坐到實木圓凳上道:“我今日身子不大好,勞煩王妃,夫人和郡主一道去吧。” 蘇阮垂眸,看了一眼喬夫人蒼白的面色,突然想起昨日里陸朝宗與她說的話。 “喬夫人,今日的天也不算冷,你怎么還穿著這么高的領子呢?”蘇阮伸手想觸喬夫人的領子,卻是被她隔開了手。 喬夫人從實木圓凳上起身,朝著蘇阮盈盈一拜道:“今日實在是身子不適,物事我都備好了,就勞煩王妃幫我帶過去。”說完,喬夫人喚來管家安排馬車,然后自個兒與丫鬟一道出了花廳。 蘇阮皺眉看向喬夫人的身影,面露憂色。 蘇惠苒和宜倫郡君沒有發現喬夫人的異樣,還在討論著今日的事。 三人坐上馬車,蘇阮捧著手里的茶碗,從馬車窗子處看到漸漸駛遠的通政使喬府,終于是忍不住的開了口,“郡君,這通政使喬大人是何人物?” “阿阮不知嗎?那是咱們宋陵城內‘孝廉’第一的人。”宜倫郡君一邊收拾著簍子里面的藥草,一邊道:“往常那些‘孝廉’人都是大家氏族吹捧出來弄虛作假的,但據說這個喬大人不一樣,那是實打實的‘孝廉’人。” “咱宋陵城里頭有句話言,‘古有瑯琊王祥臥冰求鯉,今有通政使喬司叩頭求醫’。那個時候喬大人的母親病重,喬大人一路從府門口三跪九叩到宋宮門口,為的就是求先帝降旨讓姚太醫去瞧瞧老太太。先帝念其孝悌,便讓姚太醫去了,又給喬大人封了這通政使的官。” “是嘛。”蘇阮蹙眉,覺得這樣的一個人應當不會是她想的那般吧,也許是她多慮了。輕抿了一口茶,蘇阮又道:“那這喬大人可有什么兇惡的妾室之類的?” “沒有妾室,喬大人潔身自好,連個通房丫鬟都無,只有喬夫人一人,兩人鶼鰈情深,不知羨煞多少人。” “那喬大人的母親是個什么樣的人呢?”蘇阮略思片刻后又問宜倫郡君。 “是個頂好的老太太,就今日咱們從喬府帶出去的物事有一半都是老太太張羅的。” 宜倫郡君話罷,坐在一旁的蘇惠苒奇怪的看向蘇阮道:“阿阮,你怎么突然對喬府里頭的事這么感興趣了?” “我就是隨意問問。”此事尚未確定,蘇阮也摸不著什么頭緒,不敢亂說話,只笑了笑糊弄過去。 ☆、149獨發 因為實在是不放心喬夫人, 所以蘇阮便與宜倫郡君商議,請喬夫人來蘇府內一道吃宴。其實是自個兒想找個與喬夫人單獨說話的機會。 “喬夫人一向不喜這些宴席, 怕是請不來。”宜倫郡君搖頭道:“阿阮, 你為何對喬夫人的事如此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