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看到蘇惠苒的反應,蘇阮小心翼翼的用手里的銀制調羹攪弄著面前的糟香八寶飯,良久之后才道:“大姐,那衍圣公雖說是正二品的高官,配咱們蘇府也是綽綽有余,但大姐可曾想過,這衍圣公世代承襲,早前的圣人風骨怕是已然所剩無幾。” “這……”聽到蘇阮的話,蘇惠苒絞著繡帕的手一頓,似乎是未曾想到這方面的事。 “大姐,雖說現下都言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這要過一輩子的人還是要自個兒相看中才好。” 說罷話,蘇阮一邊小心翼翼的觀察著蘇惠苒的表情,一邊往嘴里舀了一勺糟香八寶飯。 這糟香八寶飯以勾芡澆汁,用糯米熬煮,再加上紅豆蓮子等物,香甜沾糯,湯汁潤澤,對于饑腸轆轆了大半天的蘇阮來說實在是十分填胃。 “那依阿阮看,我這,要如何是好呢?”蘇惠苒因著是大姐,所以平日里對底下的meimei自然是要多加照料的,但她畢竟只比蘇阮大上一歲,碰到這等終身大事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依我看來,大姐可與大哥去說說這事,大哥時常在外,那些官員的名聲自然應當都是清楚的,就算不清楚,這旁敲側擊的問問別人,也能聽出些門道來。” 蘇阮說罷話,蘇惠苒躊躇片刻便起了身,然后道:“那我去尋大哥。” “嗯。”蘇阮舔著手里的銀制調羹沖著蘇惠苒輕哼一聲,音調軟綿綿的透著一股倦意。 “怎么又舔上了。”看到蘇阮的動作,蘇惠苒趕緊上手把她手里的銀制調羹拿開道:“若是被父親看到,可有你好看的。” “知道了。”含糊的應了一聲,蘇阮催促蘇惠苒道:“大姐快去吧。” “那,那我去了,這事阿阮你……” “我定然是不會告訴別人的。”接過蘇惠苒的話,蘇阮把那銀制調羹拿回來捏在手里把玩。 蘇惠苒面色微羞的站在那處,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道:“對了,你的傷可還好?我聽到說那攝政王讓人給你送了雪肌膏來?” “唔……”蘇阮抿著唇瓣輕哼一聲道:“我是在他那出的事,他自然是要好好賠罪的。” “你呀。”蘇惠苒當然是不會信蘇阮的說辭,只告誡她定不要惹了那攝政王不快,便急匆匆的去尋蘇致雅了。 看著蘇惠苒消失在主屋門口的身影,蘇阮撐著下顎靠在紅木圓桌上,舔了舔唇上沾著的稠膩湯汁。 嫩粉色的丁香掃過綿軟唇瓣,留下一層濡濕水痕,因為悶熱,那細薄夏衫之上沁出一層粉汗,透在玉腕上,隱現香肌青絡。 蘇阮晃了晃腦袋,將那掛在鬢角處的一綹垂發撥開,指尖輕觸上斜髻上的玉釵,玉釵松滑,應聲而落。 揉著額角俯身將那玉釵從地上拾起,在抬眸之際,蘇阮突然看到窗綃后透出一個模糊人影來。 娥眉輕蹙,蘇阮保持著彎腰的姿勢未動,但那窗綃后的人影卻好似察覺到了什么,趕緊矮身溜走了。 蘇阮立時回神,急忙一瘸一拐的走到綺窗處,就看到外頭蜿蜒房廊拐角處一閃而過的人影。 窗綃上不知被什么利物勾出了幾個圓洞,方向正好對著她的美人榻和架子床。 這扇綺窗平日里蘇阮并不常來坐,所以根本就沒發覺什么異常,現下一看,當即便有些心驚膽戰。 圓洞邊角磨損,看樣子已經有些時日了,那人也不知躲在這處看了多久,實在是齷齪惡心至極。 其實若是什么丫鬟婆子,蘇阮倒也沒如此氣憤,可剛剛瞧那身形,分明就是個男子,而且身上的衣袍布料不錯,不是管事一類,便是府里頭的公子哥。 “二姐兒?”平梅端了綠豆百合湯來,看到在綺窗處探頭探腦的蘇阮,有些奇怪的開口道:“您怎么站在那處?” “平梅你過來,扶我出去。”蘇阮面色嚴肅的朝著平梅招了招手。 平梅神色疑惑的上前搭住蘇阮的胳膊把人小心翼翼的扶出了主屋,然后跟著蘇阮走到外頭的綺窗處。 蘇阮站在綺窗前,將雙眸湊到那兩個圓洞上,只見內室里頭的美人榻和架子床皆能看的清清楚楚,連一絲縫都不留。 “真惡心!”猛地一下敲上面前的綺窗,蘇阮的指骨砸到窗欞,瞬時便疼的白了臉。 “二姐兒。”平梅面色大驚,趕緊上前握住蘇阮的手細看了看道:“您有氣也莫拿自個兒的身子出氣啊,這都敲紅了。” “我沒事。”憋著一股子氣,蘇阮抽出自己被平梅握在掌心里頭的手,一瘸一拐的往主屋內走去。 平梅跟在蘇阮身后,想上前卻又不敢上前,滿臉皆是擔憂神色。 ☆、第二十一章 用蘆簾遮了綺窗,蘇阮躺在架子床上,腦袋里頭依舊亂的緊,總是感覺那綺窗后頭藏著個人,躲在暗處窺覬她。 “二姐兒,奴婢給您守夜。”平梅搬著被褥鋪在地上,幫蘇阮將床頭小幾上的一枝素馨換下來,重新放上新鮮的花枝。 “好。”蘇阮側身躺在架子床上,抬手止住平梅欲放床帳的動作道:“今日不要放了,點些艾草吧。” “哎。”平梅應了一聲,起身去熏上艾草。 素馨盈瓶生香,寒香清雅,嗅聞之際咽喉齒頰,盡帶幽芬,讓蘇阮原本煩躁的心緒漸漸沉靜了下來。 閉上雙眸,蘇阮放空身心,緩慢入睡。 “二姐兒,二姐兒……” “唔……”好不容易睡下的蘇阮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渾身懶怠的翻了個身,根本就不愿睜眼。 “大老爺被圣上封為欽差大臣處理江南水患一事,剛從宮里頭回來就要下江南去了,眾人都在府門口相送。”平梅伸手將手中的濕帕覆在蘇阮的臉上,小心翼翼的幫她擦了擦臉。 被微涼的濕帕冷的醒了神,蘇阮輕顫了顫眼睫,腦袋里頭渾噩噩的還沒回過神。 這怎么大半夜的就要去?難道是那江南水患很嚴重?可不是聽說并無人傷亡,只毀了一些田地屋舍嗎? 莫不是那陸朝宗故意折騰人來著? “什么時辰了?”扶著平梅的手從架子床上起身,蘇阮伸手撫了撫自己的額角,下意識的往那綺窗處看了一眼。 屋外天色未亮,皎潔素月明晃晃的掛在漆黑夜幕之中,流螢四起,燈燭敞亮。 “丑時三刻。”平梅一邊應著話,一邊伸手幫蘇阮換上大袖的短衫長裙。 任由平梅擺弄了片刻,蘇阮抬腳換上一雙榴開百子的青緞繡花鞋,目光直直的盯著上頭的繡紋發愣。 “二姐兒,您的腳未好,奴婢攙您出去吧?”平梅起身,上手搭住蘇阮的胳膊。 就著平梅的手抬腳走了兩步,蘇阮只感覺腳底心處的傷口微有漲疼,卻比白日里好了許多。 緩步走到主屋門口,蘇阮突然迎面看到急匆匆往這處趕來的蘇惠苒。 “大姐?”神色奇怪的看著止步于自己面前的蘇惠苒,蘇阮聲音細軟道:“怎么了?” “我就猜到你要去,所以特意趕來與你說一聲,父親已然走了,你不必去了,而且你腳傷未好,還是回屋好好歇著吧。” 說罷話,蘇惠苒上前攙扶住蘇阮,與平梅一道將人扶回了主屋。 蘇阮坐在美人榻上,任由平梅將她腳上的一雙繡花鞋褪下,露出綁著白布條的腳。 “阿阮,父親這些日子不在,你將那雙木履鞋拿出來穿吧,不然這天色悶熱,你的傷口若是再悶在緞面繡鞋里,怕是會不大好。” 蘇惠苒提著裙裾坐在蘇阮身旁,視線落在她那雙瑩白玉足之上,雙眸之中隱現擔憂道:“可會留疤?” “應當不會,傷口不深。”蘇阮輕搖了搖頭,然后與平梅道:“平梅,幫我拿雙木履鞋出來。” “是。”平梅應聲,起身從圓角柜內取出一雙木履鞋,擦拭干凈之后置于蘇阮腳邊。 這木履鞋看著已然有些年頭了,下頭是以桐木而制的兩齒木底,上面用蒲草做鞋,圓頭系麻,十分古樸。 蘇阮抬腳穿上那木履鞋,小心翼翼的動了動腳,木履鞋底磕在地磚上,發出清脆的“噠噠”聲。 “這木履鞋是什么時候的?”看著那被磨損的十分明顯的蒲草鞋面,蘇惠苒蹙眉道:“我那處有雙新的,明日我讓丫鬟給你送來,這都舊成這樣了,也不知道換一下,萬一走路時斷了系帶,可有你受的。” 說罷話,蘇惠苒抬手掩了掩唇,然后略顯困倦之意道:“行了,這大半夜的,我也不與你多說了,要回院子里頭歇息去了。” “我送大姐。” “你別折騰了,我自個兒走。”抬手按住蘇阮的肩膀,蘇惠苒伸手指了指她的腳道:“你把這傷養好啊,就最是再好不過了。” 說完話,蘇惠苒欲走,卻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頓住步子道:“對了,昨日我在芊蘭苑的影壁處看到那蘇致重,他是來尋你的嗎?” 也不怪乎蘇惠苒奇怪,因為二房的人本來就與大房的人水火不容,所以這蘇致重會來芊蘭苑尋蘇阮,實在是讓人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蘇致重?”聽到蘇惠苒的話,蘇阮突兀蹙起娥眉,面色微變,那雙柳媚眼不自覺的便往覆著蘆簾的綺窗處看了一眼。 “怎么了?”注意蘇阮突變的面色,蘇惠苒奇怪道:“可是有什么事?” “沒有。”蘇阮緩慢搖了搖頭,然后沖著蘇惠苒輕笑道:“時辰不早了,大姐快些回去歇息吧。” “平梅,送大姐回院子。” “是。”平梅應了一聲,引著神色困惑的蘇惠苒出了主屋。 蘇阮坐在美人榻上,暗暗捏緊了手里的繡帕。 她想起來了,昨日里那蘇致重與父親一道來與她興師問罪時,身上穿的寬袍料子與她在房廊拐角處看到的那抹顏色一模一樣。 所有那躲在綺窗處偷看自己的人,就是蘇致重? “二姐兒?”平梅送完蘇惠苒回來,見內室里頭還亮著一盞白玉琉璃燈,就趕忙上前給蘇阮端了一碗茶水道:“二姐兒,您怎么還沒歇息呢?” “嗯。”蘇阮捏著手里的羊毫筆,正垂眸在麻紙上寫著什么。 平梅將那碗涼茶置于一旁,然后輕聲道:“二姐兒,您又在……記仇?” “嗯。”蘇阮手里的羊毫筆重重劃下,顯然是被氣得不輕。 這蘇致重真是惡心至極! 翌日,天色微亮,蘇阮便已然在平梅的攙扶下從架子床上起了身。 “二姐兒,您今日怎么起的這般早?可是有事要做?” “唔……”穿上那雙蘇惠苒讓丫鬟新送來的木履鞋,蘇阮坐在架子床上怔愣片刻,然后才在平梅的服侍下開始凈面梳洗。 換上一身素白裙衫,蘇阮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繃緊的盤扣,有些煩躁的坐在梳妝臺前照了照頭上的髻鬟。 “平梅,你可知道那二房的三少爺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一邊撫弄著自己的髻鬟,蘇阮一邊聲音細媚道。 “這,二房的事,奴婢不大清楚,不過二姐兒怎么突然問起三少爺來了?”聽到蘇阮的話,平梅神色奇怪道。 平梅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平日里就在芊蘭苑里頭轉悠,也不與那些婆婆嬤嬤的在一處,自然是不清楚二房的事的。 “你可記得昨日里那窗綃上被戳破的兩個洞?”湊到平梅的耳畔處,蘇阮壓低了幾分聲音道:“我懷疑那兩個洞是蘇致重戳的。” “什么?那二姐兒的意思是……”平梅震驚的瞪大了一雙眼,臉上顯出幾分慌亂神色道:“這可如何是好?要不奴婢去找婆子把那綺窗封了吧?” “不能封。”蹙眉搖了搖頭,蘇阮捏著手里的繡帕道:“那綺窗一封,偷窺之人定然會以為咱們怕了,日后若是再來,指不定會做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