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蘇阮長的好,蘇惠蓁一貫是知道的,不然也不會昨晚上她一現身,今早上蘇府的門檻就被那些道貌岸然,假借探尋學識的所謂讀書人給踏破了。 但蘇阮的好看,是不能為外人所道的,因為蘇阮是個妖物,是個惑人的媚物,她生來便是錯的,哪里都容不下她。 “二jiejie,這夏日蚊蟲頗多,我那處新制了許多驅蚊蟲的香囊,大伯甚是歡喜,改日我讓丫鬟給你送幾個來。” 蘇惠蓁口中的大伯便是蘇阮的親父蘇欽順。 蘇阮捏著茶碗,猛地一扭頭看向蘇惠蓁。 對上蘇阮那雙突然凌厲起來的柳媚眼,蘇惠蓁一怔,片刻之后才反應過來道:“二jiejie,你這脖子上紅紅紫紫的,看著像是被什么大蟲子咬了?!?/br> 聽到蘇惠蓁的話,蘇阮下意識的想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但卻硬生生的止住了動作道:“夏日蚊蟲本就多,還是在三伏天,這種事,不是平常事嘛?!?/br> 其實蘇惠蓁今天過來是有目的的,因為她知道蘇阮在陸朝宗的花萼相輝樓呆了一夜,還是以醉酒的狀態,直至今早上才與那蘇致雅一道回府。 ☆、第十四章 說蘇惠蓁對蘇阮不起疑心是假的,但此刻她看著蘇阮這副坦蕩蕩的模樣,倒是有些心生疑惑了。 難道這蘇阮在花萼相輝樓內真是單純的醒酒? “三meimei若是無事,便請去吧,不然我怕芊蘭苑里頭的大蟲子也將三meimei這張花容月貌的臉咬成竹篩子?!?/br> 咬住“竹篩子”三字,蘇阮突兀勾起唇角,那張原本就纖媚的面容顯得愈發妖艷了幾分,就連蘇惠蓁都感覺有一瞬自己連呼吸都停滯了。 “平梅,送客。”蘇阮攏著寬袖起身,連看都不看一眼蘇惠蓁,便徑直走到了彩繪紗屏后的美人榻旁軟綿綿的躺了下來。 蘇惠蓁攥著繡帕站在那處,良久之后才轉身離去。 蘇阮雖是一副慵懶模樣靠躺在美人榻上,但那雙眼卻依舊盯在蘇惠蓁的身上,連半分都沒挪開。 經過那赤檀木吊墜一事,蘇阮更加深刻清晰的認識了蘇惠蓁這人,她真是沒想到,這人的手段竟然比她想象的還要卑劣無恥。 看來這蘇惠蓁日后再來她的芊蘭苑,她得派人一步不離的跟著了,只是可惜她這芊蘭苑內除了平梅可以信任,竟然無一人能使喚。 “唉……”靠在美人榻上低嘆出一口氣,蘇阮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脖子,想著這幾日怕是不能出院了,怪不得剛才大哥不讓她進大堂,她這副樣子進去,定然是要被父親罵的狗血噴頭。 “二姐兒,大公子派興文帶了兩個丫鬟過來給您使喚。”平梅小心翼翼的伸手撥開珠簾,緩步走到彩繪紗屏后道:“二姐兒,您歇了嗎?” “帶進來吧。”蘇阮撐著身子起身,隨手抽過木施上掛著的披帛穿在身上,遮擋住脖頸處的紅痕。 興文是蘇致雅的貼身小廝,從小便與蘇致雅一道讀書習字,是蘇致雅最為得力的心腹。 “給二姐兒請安?!迸d文站在彩繪紗屏后躬身跟蘇阮請安。 興文與蘇致雅同歲,今年剛及弱冠,長的也算是一表人才,只是站在蘇致雅的身邊,難免就差了一截。 蘇阮緩慢從彩繪紗屏后走出,她未梳發髻,那頭漆黑墨發慵懶披散,濕漉漉的還沾著水漬,整個人看著一副軟綿綿的初醒懵懂模樣,明明未做什么,卻偏偏魅惑勾人的緊。 興文低頭盯著自己的布鞋,鼻息間縈繞著一股特殊的淡雅甜味,似香非香,似粉非粉,入鼻酥軟。 耳邊響起蘇阮軟膩的聲音,興文不經意的深吐出一口氣,恭謹垂在腹前的手緊緊攥在了一起。 “這兩個丫鬟喚什么名兒?”蘇阮沒有想到,她大哥這么快就能想到她困擾的事,并順手幫她解決了,只是不知道這兩個丫鬟能不能信得過。 “這是祿香,這是半蓉?!迸d文側身,讓出身后的兩個丫鬟來。 祿香和半蓉的穿著與蘇阮芊蘭苑內的其余丫鬟并無什么不同,皆是上襦下裙,只不過她們身上的月裙更精致了一些,紋飾也更細,且沒有穿腰裙。 “給二姐兒請安?!眱蓚€丫鬟恭恭敬敬的跟蘇阮請安。 蘇阮走到兩人面前,上下將兩人打量了一番后才道:“現年幾歲了?” “奴婢十六?!钡撓汶m長相普通,但身量卻比蘇阮足足高了半頭,面相看著有些清冷刻薄。 “奴婢十八?!卑肴嘏c蘇阮一般高,身形略微有些豐腴,但相比于祿香,看著卻十分親和。 這兩個丫鬟,一個刻薄,一個親和,她的哥哥還真是會挑人。 “二姐兒放心,公子說了,祿香和半蓉日后便跟著姑娘,有什么事盡可吩咐,不必顧忌。”興文依舊低著腦袋,雙眸定定的盯著自己的鞋尖。 “好,那人我就留下了?!奔热慌d文如此說,那想必這兩個丫鬟是信得過的。 蘇阮笑著頷首,聲音軟媚的對祿香和半蓉道:“你們先跟著平梅出去轉轉,日后便跟我在這芊蘭苑里頭伺候吧。” “是。”祿香與半蓉應聲,跟著平梅出了主屋,興文也躬身退了下去。 蘇阮靜站在原處片刻,待人都走遠了,才趕緊把身上的披帛給扯了下來。 她剛剛洗完澡,身上本就黏膩膩的沾著汗漬,那披帛雖薄,但披在身上卻也熱的夠嗆,只這一會,蘇阮身上的薄衫便已然半濕,里頭的主腰內濕漉漉的都是熱汗。 隨手拿起一旁的羅扇使勁扇了幾扇,蘇阮走到角落處的冰鑒旁坐下,然后從里頭端出一碗冰糕來。 裝在白瓷小碗里的冰糕白軟細膩,上頭撒著糖霜,里頭嵌著新鮮的桃rou,透著一股粉嫩的緋色。 這冰糕是用含樟腦香味的米和牛乳混合所制,蘇阮讓平梅在里頭加了軟桃,不僅顏色好看了許多,味道也好了很多。 吃完一碗冰糕,蘇阮靜下心來躺倒在美人榻上,片刻后便睡了過去。 這幾日熱的厲害,蘇阮的身上又帶著掐痕,根本就不敢出去,只在屋內吃了睡,睡了吃,若不是蘇致雅拿著那枚花中花來找她,蘇阮怕是都要把這茬子大事給忘了。 “阿阮,我找遍了宋陵城內的名匠,卻沒有一個人敢接這活?!毙⌒囊硪淼膶⒛敲痘ㄖ谢ǚ诺教K阮的掌心,蘇致雅無奈搖頭。 蘇阮神色蒼白的盯著手里的那枚花中花,只感覺腦子里頭“轟隆隆”的一下都炸開了花。 聽說那陸朝宗自當上這攝政王后便手不離這一對花中花,有次打掃的宮婢無意間碰了一下,都被拖出去剁手砍頭了,那輪到她,豈不是要割舌挖嘴,剁手剁腳? 那她還剩下什么呀…… 驚恐的伸手捂住自己的臉,蘇阮顫顫的托著手里的那枚花中花,被自己腦子里頭的畫面嚇得臉色慘白,冷汗涔涔。 看到這副模樣的蘇阮,蘇致雅趕緊開口道:“阿阮,別自個兒嚇自個兒。” 蘇致雅知道,那陸朝宗性情陰晴不定,也許前一刻還在與你說笑,下一刻便能將你拖出去午門斬首,但是蘇致雅深覺,這陸朝宗對阿阮是不一樣的。 不過若是讓他說出到底是哪里不一樣,他卻又說不上來了。 也許是那次降誕宴時,陸朝宗用花衣蟒袍的后裾遮擋住了醉酒出丑的蘇阮? 蘇致雅正蹙眉想著事,這邊蘇阮早已被自己嚇得不輕,她一手托著花中花,一手捂著心口,眸色渙散。 “二姐兒,刑大人來了,說是奉攝政王之命,接您入宮?!卑肴剡M到主屋內,站在珠簾處跟坐在里頭的蘇阮道。 聽到半蓉的話,蘇阮身子一抖,掌心的花中花便落在了地上。 花中花外殼硬實,砸在地磚上聲音悶脆。 蘇致雅趕緊彎腰將那花中花從地上撿起來重新塞回到蘇阮的手里,然后雙手搭在蘇阮的肩膀上正色道:“阿阮,沒事的,你就說你找遍了宋陵城內的名工巧匠,卻沒有一人有這手藝能將其恢復如初?!?/br> “可,可可是,大哥……”蘇阮結巴著話,喉嚨里頭就像是被塞了一團棉絮似得,連說話都不利落了。 “沒事的,阿阮,你要相信自己?!碧K致雅細細的拍著蘇阮的后背安撫著,然后壓低了幾分聲音道:“阿阮,你知道那陸朝宗的身邊有一對左膀右臂吧?” “……嗯。”蘇阮紅著眼睛,艱澀的點了點頭。 大宋朝堂皆知,陸朝宗有一對左膀右臂,分別是太監總管刑修煒和撫軍大將軍厲蘊賀,一個陰柔jian猾,擅使手段,一個專橫跋扈,頭腦簡單,打仗卻是一把好手。 “那撫軍大將軍厲蘊賀,前日與我說起了你?!?/br> “我?”蘇阮瞪著一雙眼,眸色迷蒙。 “那日降誕宴,厲蘊賀也在場?!?/br> 厲蘊賀是個心里憋不住事的人,他出生草莽,一步一步從底層摸爬滾打的爬上來,性子直來直去,得罪了不少人,但因為做事豪爽講義氣,手底下也聚集了一大幫子的兄弟。 不過這人表面上雖看著是這般坦誠粗莽,但能從一個小小步兵士卒起身走到現在,又哪里會是個簡單人物。 “大哥的意思是……”蘇阮緊張的咽著口水,暗暗攥緊了手里的花中花,細嫩的掌心rou被上頭的紋路咯的生疼。 “阿阮明白大哥的意思。”蘇致雅不點破,只道:“你先進宮,大哥派人去通知那厲蘊賀?!?/br> “大哥……”蘇阮欲言又止的看著蘇致雅,臉色慘白,毫無血色。 “阿阮,事到如今,已經別無他法了,咱們就算是欠了那厲蘊賀一個情,這個情,大哥來幫你還,但現在卻還是要用你的面子去請他出面與陸朝宗求情?!?/br> 畢竟現今是那厲蘊賀對阿阮有意。 身為陸朝宗的心腹紅人,蘇致雅不覺得這陸朝宗會為了懲罰蘇阮而丟棄這樣一位心腹大將,蘇阮與厲蘊賀孰輕孰重,是個人都清楚。 “蘇二姑娘,主子請蘇二姑娘進宮一聚?!蓖蝗?,珠簾處傳來刑修煒的聲音,蘇阮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又將手里的花中花攥緊了幾分。 安撫的拍了拍蘇阮的手背,蘇致雅朝著蘇阮使了一個眼色,然后才轉身拉著蘇阮走到刑修煒的面前道:“刑大人親自過來,真是勞煩了?!?/br> “不煩勞。”刑修煒笑瞇瞇的應著,那張過分陰柔的面容上敷著白.粉,因為過白,看著就有些怪異。 平梅站在刑修煒身后,面上有些自責。 剛才她明明使勁的把人給攔住了,但不知道為什么,這人一側身,便已經在主屋里頭站著了,她根本就沒反應過來。 而且明明看著瘦弱女氣,甚至還涂脂抹粉的,那力氣卻大的嚇人。 ☆、第十五章 降誕宴后的三日,蘇阮又進宮了,但這次她卻再沒有心思東張西望的看宋陵城內的大街小巷了,只坐在馬車里攥著花中花瑟瑟發抖的厲害。 蘇致雅和平梅都沒有跟來,只有蘇阮一個人帶著手里的花中花心驚膽戰的上了刑修煒準備好的馬車。 蘇阮感受著那馬車的輕微顛簸,腦子里頭突然冒出一股執拗的沖動,如果她現在從馬車里跳出去,摔斷個腿啊,胳膊什么的,那陸朝宗會不會就放過自己了? 念頭一起,就越發強烈了起來,但蘇阮剛剛小心翼翼的伸手撥開馬車簾子,就聽到外頭的刑修煒道:“蘇二姑娘,外面人多眼雜,您可當心著點,出門在外,這走在路上帶著的,可都是自家府上的門戶臉面。” 刑修煒說話溫溫柔柔的帶著一股子女子的陰柔氣,但聽在耳中卻讓人感覺瘆得慌。 蘇阮攥著手里的花中花,聲音干澀的道:“還有多久到,宋宮呢?” 刑修煒話中的含義,蘇阮是清楚的,他不僅看出了自己的目的,還在警告自己,如果自己敢做出些什么讓陸朝宗不悅的事,那她丟的不僅是自己的臉,更是蘇府的臉,按照蘇欽順的脾性,她就算是摔斷了脖子回去,怕也連府門都進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