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少安嘆了口氣說:“姐,桑樹葉到處都是的,誰會買這種東西?” 眼看要天黑了,夜路不好走,林楚瑜決定把把桑葉抬回家,明天再來賣,兩人剛想走,卻見一個騎著自行車的男人左看右看,最后裝作不在意地問林楚瑜: “喂,小孩!你這東西怎么賣的?” 林楚瑜忙說:“3分錢一斤。” “3分錢?”男人皺眉:“太貴了吧!這東西田里到處都是的!” 林楚瑜笑笑,也不氣,只說: “田里確實很多,只是也不是誰都能隨便擼來的,這年頭風聲緊,你養蠶不易,我擼葉子也不易啊!” 男人聞言咳了咳,他確實偷偷養蠶沒錯,也確實缺桑葉子,他家蠶多,桑葉子不夠吃,也不敢大張旗鼓去鄉下擼,要是被人發現肯定能發現他養蠶!事實上他也是去年才知道這年頭很缺蠶繭,大城市的人喜歡絲綢衣服,上面的蠶繭一般都是公社上繳的,可這年頭公社的指標硬,連基本的糧食指標都完成不了,天天顧著開荒種田,哪有心思去養蠶?因此公社上交的蠶繭基本都是為了應付,量很小,城里需求大,他在別人的指點下偷偷養在地下室,也賺了些錢,這時候蠶長大了,能吃了,桑葉就變得緊張起來,他完全可以偷偷去擼,就是怕起疑,想了想,還是決定買一些。 “你說你這麻袋有多少斤?” “40斤多點。” “1塊錢我要了!”男人說。 “1塊?”林楚瑜想了想,趁機問:“你還需要桑葉嗎?我村里有很多,每天都可以擼鮮的給你!” 男人檢查了一下,發現桑葉很新鮮,便說:“可以,你要有的話3天后咱們還是在這里交易,給我兩麻袋。” “成!” 林楚瑜拿了一塊錢,放好后,便和少安一起把麻袋捆在男人車后座。 天快黑了,姐弟倆連忙往家趕。 路上少安問:“姐,我真沒想到,桑葉居然還有人買!” 楚瑜也沒想到,畢竟這東西鄉下到處都是的,鄉下人也不當好的,只是她猜測既然自己能偷偷做生意賺錢,肯定早有聰明人跟她想的一樣,那么這個季節,蠶正是肥壯的時候,需要桑葉,所以她才來碰碰運氣。 “姐,你真厲害!一下子就賺了1塊錢呢!”少安崇拜地說。 看著弟弟崇拜的眼神,楚瑜只覺得汗顏,她萬萬沒想到自己走了這么遠,半夜起來擼桑葉,賣了一整天只賺了1塊錢,1塊錢擱在后世掉了都沒人當回事,可在這年代顯然是巨款了!按照現在的年景來說,秦美麗一天10工分,一工分相當于4分錢,也就是說,她辛苦一天,起早貪黑只能賺4毛錢,這樣一想,她這1塊錢確實是巨款了。 楚瑜在路邊給少安買了塊2分錢的餅子,把剩下的錢放入口袋里。 少安撕了半邊給她,“姐,咱們一起吃!” 楚瑜笑笑,和弟弟分了餅,姐弟倆步履輕快地往家跑。 到了家,楚瑜把賣雞蛋的1塊錢給了秦美麗,秦美麗見了,心情不錯地說: “回頭我給你爸買藥去!” 林楚瑜回頭看了眼林保國,覺得他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家里多一個沒有勞動能力的病人,這個家的日子永遠過不好,再說林保國是她爸爸,這對她而言是個極其陌生的稱呼,楚瑜上輩子只感受過外婆的愛,對于父母之愛十分陌生,現如今有了一個完整的家庭,從心里覺得感恩,如果有能力,她希望能賺錢治好林保國的腿。 家人都吃過晚飯了,林楚瑜和少安一起喝了些熱水,就了咸菜吃,將就對付了晚飯。 她沒有把手里的錢給秦美麗,一來這點錢幫助不大,二來她怕以后做生意需要用錢,便把這9毛8分錢留在手里,打算等賺多了再告訴家人,她也囑咐少安替她保密。 晚上,林楚青說了些家長里短的事情,又說了村子里的情況,跟楚瑜拉呱,楚瑜這才對林家的情況了解多了些。 原來林保國共有兄弟三人,他排老二,老大林保中,老三林保衛,楚瑜還有個姑姑叫林傳芳,楚瑜的爺爺奶奶都健在,只是爺爺奶奶一直跟林保中一起生活,也住在楚瑜家邊上,爺爺奶奶很偏心,當初林保中結婚時,爺奶為他們蓋了三間瓦房,秦美麗和林保國議親,以為林家也會這樣做,誰知道爺爺林壽全直接說家里沒錢,叫林保國和秦美麗住到河邊這泥坯房里來結婚,且不說這泥坯房有多差,就說住在河邊,在農村也是沒人愿意的,農村人住在河邊河壩上的,要么是跟村里人處不好的,要么是外來戶,再說小孩跑來跑去住在河邊也不安全,但結婚的日期已經定了,不可能反悔,最后秦美麗還是和林保國結了婚。 要說林壽全和王秀娥夫婦要是真沒錢也就算了,偏偏年底老三林保衛結婚,林壽全夫婦直接給老三蓋了三間瓦屋,還到處嚷嚷說老三娶了生產隊隊長的女兒,是光耀門楣!這事讓秦美麗心情很不舒坦,背地里偷偷哭了很多次,她結婚時一個子的聘禮沒見到,就只給了三間沒人住的泥坯房,對老大和老三卻這樣,秦美麗當下不高興,自此和林壽全夫妻的關系淡了許多。 林楚青替mama抱不平,又說: “楚瑜,你說,爺爺奶奶是不是太過分了?他們替大伯和小叔家看孩子,卻不幫我們家看,我小時候,mama上工沒空帶我,就把我放在水缸里,任我哭死了,奶奶都不過來看我一眼,后來你們出生了,我在家帶你們幾個弟妹,只讀完初中沒上學,他對我們這樣,要是不靠著我們也就算了,惡心人的是,遇到好事沒我家份,爺爺奶奶一有個頭疼腦熱就跑我們家來,叫我們家給錢,現在家里窮成這樣,他們怎么好意思?” 許是因為楚瑜不是原身,聽了這些事雖然有些生氣,卻沒有太大的波瀾,最后應付了幾句,就進入了夢鄉。 她是真累壞了,一天走了幾十里路,這是前世的她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前世的人們為了健身都喜歡快走,可放在現在,大家見了走路就害怕。 楚瑜晚上吃了半塊餅,自覺不少了,畢竟前世的她為了減肥,經常晚上不吃飯,可沒想到,睡到半夜,竟然活生生餓醒了,只覺得肚子里什么油水都沒有,特別想吃rou。 楚瑜餓得不行,根本睡不著,可家里除了咸菜也沒別的能吃的,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起床準備小解,卻忽然見到秦美麗開門走出去。 楚瑜愣了一下,現在至少已經11點多,放在后世11點不算晚,可在這個年代,大部分人六七點就上床睡覺,秦美麗不在家睡覺出去做什么? 楚瑜沒做聲,跟在秦美麗身后往田里走。 004 薅麥稈 楚瑜跟在秦美麗身后彎彎繞繞進了一塊偏僻的田里,剛收過麥子,田里光禿禿的,沒有農作物,但不遠處的春玉米卻在微風下搖擺,遠遠看,像是有影子在晃動,大半夜的,楚瑜嚇得后背發麻,周圍沒有一個人,只有蟲鳴聲,黑暗的夜空下,沒有路燈,月亮發出微弱的亮光,使得楚瑜勉強能看清前面的人影。 秦美麗來到一塊農田后,左右看了許久,忽然彎下腰開始拔東西。 楚瑜看了一會,似乎明白了什么,轉而回過頭往家里跑,15分鐘后,除了林保國和林楚香,家里所有人都來了,秦美麗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差點沒被嚇死,直以為自己撞鬼了! 半晌看到是自家的娃后,又責怪地說: “你們不在家睡覺,跑出來干啥?” “媽,我們幫你!”楚瑜走過去。 “去去去!你今天往城里跑了一天,肯定累壞了,快回去睡覺!”秦美麗一臉責怪。 林楚青也過來說:“媽,你也真是的,怎么不叫我們!” “你這孩子,你白天還要學裁縫……” 林少安也搖搖頭:“媽!你這大半夜的一個人也不害怕?” “怕啥?我比鬼還窮,除了一條命什么都沒有,還有什么可怕的?”秦美麗說。 林旭東還沒睡醒,他白天干了一天活,正累著,但他好歹是男人,怎么可能叫媽一個女人在這做活?林旭東彎腰道:“媽!你養這么多孩子又不是擺設!憑你一個人能把這一塊地的麥子都拔了?明天天不亮還要去上工,你能吃得消嗎?” “這有什么吃不消的!媽能頂得住!”秦美麗依舊逞強。 林楚瑜嘆了口氣,對秦美麗的性格有些了解了,說實在的,秦美麗作為母親來說,很是不錯,自己這么辛苦,日出做工,日落才回,回到家要做飯洗衣服,經常半夜才睡,還得照顧臥床的林保國,自己都這么累了,竟然舍不得讓孩子受苦,真是個任勞任怨的mama! 林楚瑜做主道:“媽!大家一起拔!人多力量大,拔完回去還能睡一覺!” 秦美麗無奈,也不再堅持,便同意了,連楚樂也跟著一起薅麥子。 說是麥子其實并不確切,林楚瑜他們要薅的不是麥子,而是收麥子之后,剩的麥稈,這年頭物資極其缺乏,沒有煤炭,農村一般都燒稻草和麥稈,可就是這些在后世沒人要的東西,現在卻要靠生產隊統一發放才有,生產隊收麥子的時候,只收一大半,剩下二三十厘米高不收,按照一塊地分給各家,林楚瑜家分到的就是這塊地的麥稈,生產隊不會把麥稈收好了給你,要各家自己去拔,林爸爸臥病在床,家里勞動力本來就不夠,因此這麥稈拖到了插秧時都沒拔,現下已經不能再拖了,秦美麗只得抽半夜時間,不耽誤上工,來把麥稈拔掉,回家曬干了燒鍋用。 這麥稈是家里重要的物資,沒有這東西家里就沒法做飯燒水,極其重要。 人多力量大,一家人一起拔,速度快了許多,楚瑜前世也會幫外婆種地,倒不陌生,只是這麥稈很短,需要彎著腰拔,還得連根拔起,一點也不浪費,實在不好拔的才會用鐮刀從根割掉,林楚瑜彎腰做了一會,就覺得腰酸背痛。 大半夜的,林家人聚集在一起割麥子,林楚青見狀,忽然笑了: “媽,雖然咱家日子過得苦點,但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也沒什么矛盾,這樣也蠻好的!” “就是!”說起這事,秦美麗就很自豪,天下再也沒有比她幸福的mama了,至少目前為止,幾個孩子都不錯。“人窮不要緊,家庭一定要和睦,否則賺多少錢心里都不舒服。” “mama說的沒錯。”楚瑜笑著說。 旭東忽然說:“也不知道二姐在學校怎么樣了。” 提起她,氣氛似乎有些怪了,秦美麗干笑一聲: “應該不錯吧?畢竟是老師,地位高受人尊重。” 楚青哼了一聲,“她是老師,咱們也沒指望她為家里做貢獻,但你看她,這都多久沒回來了?” “就是!”少安也氣鼓鼓的,“也不知道二姐怎么想的,自從上次跟媽拌嘴以后就不回來了,媽,你們到底因為什么吵得架?” 提到這事,秦美麗半晌沒說話,其他人倒沒察覺,但是楚瑜很明顯地感覺出來這事肯定有內情。 “行了!都干活吧!提你二姐干啥?你二姐自己賺那點工資,能吃飽就不錯了!” 楚青哼了一聲,道:“她啊!就只顧她自己!” 楚樂脆聲說:“二姐好久沒回來,我好想二姐!”又拉著秦美麗問:“媽,二姐什么時候回來?” 秦美麗沒說話,楚瑜把楚樂拽到一邊,楚樂還想說話,楚瑜忙把她的嘴捂住。 之后一家人繼續干起活來。 為了緩和氣氛,林楚青笑著說:“咱們來唱歌吧!” 她起了個頭,唱的是《北京的金山上》,楚青歌唱的不錯,聲音很脆,感染力很強,連楚瑜都被帶動地跟著哼了一句。 楚樂聽得入迷,好奇地問:“三姐,北京在什么地方?很遠嗎?” 楚瑜笑笑:“說遠不遠,說近不近。” 對現在來說很遠,對未來來說,也不過是坐飛機幾個小時的事情。 “我好想去看看北京天安門!” “你?我還沒去過北京呢!”楚青哼了哼:“當年我的夢想是考上北京的大學,結果……” 楚青搖了搖頭,現如今根本沒有考大學這回事,學校里教書也沒有以前那么認真,沒有升學壓力,大家都得過且過,要是能上大學該多好啊!楚青不止一次憧憬。 楚瑜聞言愣了片刻,根據原身的記憶,今年,14歲的原身剛上初二,原本夏天就該考高中上高中了,結果因為沒錢再加上覺得讀書也沒法考大學,就輟學了,這個年代,大家對上大學有很強的渴望,對知識的期盼埋在沒一個年輕人的心底,只是,沒有高考,一切都是徒勞的,這是每個人心里一輩子的痛。 但楚瑜卻知道,今年四人幫就要被鏟除,明年國家就要恢復高考,到了那時候,屬于人民的好時代就要來了! “姐!你別灰心,總有一天,國家會恢復高考的!”楚瑜很有信心地說。 聽了這話,大半夜的,楚青竟四處張望,見沒人才責怪地說: “楚瑜,這種話以后別再說了,要是被人聽到,就要怪你反革命反政府,要說你是資本主義走狗了!” 楚瑜笑笑,卻堅持:“總之,姐你走著瞧好了,早晚是要恢復的!” 真的能恢復嗎?楚青邊干農活邊想,片刻后她搖了搖頭,自嘲地笑笑,就是能恢復,她離開學校這么久,也早就不能高考了,想到這,楚青不再對高考有任何奢望,只想著能早日學成出師,能賺錢幫林保國治病,讓幾個弟弟meimei都能上學。 一家人說說笑笑,唱著歌講著笑話,拔了2個小時不到就把一塊地拔完了。 林旭東是干活的好手,他用麥稈搓成一條條繩子狀的,把麥稈捆起來,再一捆捆往家背。 所有人都跑了好幾趟才把所有麥稈運回家。 回到家,幾人又把麥稈給鋪在院子里,留明天晾曬。 這時,楚瑜已經累得渾身是汗了,回到床上,也顧不上洗漱,姐妹三人倒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