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燭火微晃,他說了半個多時辰方歇:“學生愚見,讓谷主見笑了。” “你謙虛了,世上能有這樣愚見的人,可沒幾個。”霍錚說著往后靠到椅背上,露出今晚第一個笑容。 “谷主過獎。”東辭握了握拳,他面上雖然平靜,掌心卻已潮冷一片。 面對霍錦驍的父親,他還是緊張了。 “行了,夜已深,你回去歇息吧。”霍錚擺手,對他適才言論不置可否。 東辭告辭一聲,轉身剛要離,卻聽霍錚又道:“東辭,你沒別的話要與我說?” 他一怔,很快反應過來,將袍一掀,跪到地上。 ———— 夜越發深,艙房里只點著一盞馬燈,光線昏黃。 俞眉遠輕輕褪下霍錚身上的戰甲,將他發髻散下,正想替他松松太陽xue,卻被他拉到身前。 “阿遠……”他溫柔喚她,一如從前。 “嗯?”俞眉遠將頭倚到他肩上。 “魏家那小子今天向我求娶小梨兒了。” ———— 星斗縱橫如棋,蒼穹幽深,無窮無盡。 霍錦驍與魏東辭并肩站在船舷前,任海風吹亂衣袍。 “我爹找你說了什么?你們聊這么久?”她雙手壓在舷上,人朝外微傾,側來的臉龐帶著好奇。 魏東辭不吱聲。 “怎么不說話?”她奇怪,伸手扯扯他的袖子。 他順勢拉住她的手,把人往懷里帶。霍錦驍發現他素來干燥的手掌竟發潮,不由大奇,正要問他,卻聽他緩緩開口。 “小梨兒,我向晉王求娶你了。” “……”霍錦驍怔住。 ———— 驅逐倭寇之戰大勝,大安水師得到一段緩歇時間。倭寇一去,東海局勢驟變,東海的大部分海梟除了像平南這樣的,大多都不愿歸附朝廷,全向漆琉靠攏,漆琉與海神三爺的威望在東海到達頂峰,與朝廷勢成水火。 唯一的好消息是,雙龍島龐帆答應朝廷的招安,愿意協助大安水師剿滅漆琉。 收到消息時,霍錦驍正在去燕蛟的船上。 “小梨兒?”魏東辭見她怔怔盯著信紙,連他喚了她兩遍都沒回神,便走到她身后將人擁住。 “想什么呢?這么入神?”他問她。 霍錦驍丟下紙,道:“你說……若是朝廷向漆琉招安,他會不會同意?” “你還沒死心?”東辭手臂一用力,把人牢牢圈住。 還真是個犟脾氣。 她勾了縷他腦后的長發摩挲著,道:“東辭,我真不想與他為敵。不論從交情恩情上,還是整個東海戰勢上來說,若能將他招安,兵不刃血,那才是最好的辦法。” 她既不想和他為敵,也不想東海再掀戰事,耗時耗力,死傷一片。 “你可以試試。”魏東辭下巴磕在她發間,“不過我覺得他那脾性,若愿意歸順,上回你在漆琉勸他時他就同意了,不會等到今天。但你若想試就試吧,只要記著一切以安全為上。” 若真的開戰,不論誰輸誰贏,傷的都是她。 倔強也有倔強的好處,起碼不放棄,便還有些微希望。 “你可怪我?”她頭一扭,讓他的下巴落空。 “怪你什么?”他將人抱到錦榻上,拈起顆剔過核的棗子塞進她唇中。 “我和祁望……”她咕噥說著。 “不怪。”他坐到她身邊,拍拍自己的大腿,“那叫嫉妒。” 霍錦驍順勢倚下,把頭枕在他腿上,烏黑的發散了他滿身,他便像摸貓似的捏她的后頸。 “你還真嫉妒啊?” “嗯,嫉妒,你可有補償?”他含笑問她。 “你想要什么補償?”她半閉著眼,帶著一絲媚態斜望他。 他便俯頭,含住她的唇,語焉不清:“用你一輩子來補償就可以了。” 棗子甜香在唇舌間縈繞散開,她“唔唔”兩聲,不能言語,只聽他又道:“舌頭給我。” 她迷迷糊糊地將舌尖半吐,被他噙去口中,反反復復地啜嘗…… ———— 船行兩日,便到燕蛟。霍錦驍身份已露,在東海不能再單獨行事,此番回燕蛟,霍錚派了十艘戰船護送。船抵岸時,派來的大安水兵先下船來,簇擁著她往碼頭上行去。 碼頭已經候著好些人,都靜立遠處,往日熟悉的笑臉不再,只剩帶著惶恐的敬意。 霍錦驍才走到他們面前,這些人便都一起跪下,齊道:“恭迎郡主。” 只有巫少彌還站著。 旁邊的丁鈴拉了他一下,他才回神,作勢欲跪,卻被霍錦驍掃來的柔勁托住。 “不必多禮,起來吧。” “景……啊不是,郡主,快請入島,您的宅子我都讓我上上下下打掃過了,另外在祠堂里設了接風宴,讓這幾位官爺們也一起上島吧。” 說話的是丁鈴。 一段時間不見,她更爽利了,這么多人里,也就她還像從前那樣。 霍錦驍仔細打量了前邊路口,確認沒有什么爆竹花瓣,這才往島里邁步。 “別這么麻煩,軍中事務繁忙,我這趟過來時間不多,主要是為了與你交清島務,再者……了結些私事。” 語畢,她望向巫少彌。 作者有話要說: ^_^ ☆、阿彌 燭火交錯搖曳, 地上黑影重疊成片, 議事廳里站滿了人,卻無一人出聲。霍錦驍站在廳上, 環顧眾人,每張臉每種表情,仿佛時間凝固般。 “下午我在島里巡過一遍, 各處皆妥, 這段時間我不在,辛苦丁鈴了。” 丁鈴站在眾人最前,聞言忙上前, 剛要謙言,卻聽她又說:“我將大伙叫到這里,是有件事要宣布,從現在起, 我將燕蛟交給丁鈴,由她接任燕蛟島主。丁鈴,你可有愿意?” 此語一落, 底下站的人都神情均都微妙起來。 “郡主!”丁鈴更是大驚,“我不行, 我還小,這事……” 過了年, 她才十九,臉上仍是未長開的稚氣,只有眼神, 堅毅犀利,透著與容顏不同的成熟。 “我剛接燕蛟之時,和你一般大。”霍錦驍笑了笑,“你只告訴我,你愿不愿意接掌燕蛟” “我……”丁鈴看了眼沉默不語的兄長丁喻,咬咬牙,道,“愿意。” “如此甚好。從今往后,你們就尊丁鈴為主,別的事不必太擔心,日后東海大定,朝廷亦有安海之舉,會派人來扶持協助你們。再有什么難處,你們給我去信,只要我活著,必不會坐視不理。”霍錦驍溫聲說著。 底下人一一應諾,沒有人反對,也沒有人留她。霍錦驍數月前就開始布置,又讓丁鈴接手島務,眾人多少都猜到些許,此時倒不算太驚訝。丁鈴的能力早有顯露,再者論有她在,丁喻的人至少要留一半在島上,于燕蛟而言算是好事,故而無人反對。 大事定下,霍錦驍又與眾人商議了一陣子,才擺手叫人退下。 “阿彌,你留一下。” 她叫停巫少彌。 ———— 丁鈴最后一個退出議事廳,回身將門小心掩上。屋里空下來,地上的影子變得孤單。今晚的巫少彌沉默異常,連她辭去島主之職都沒出過聲,霍錦驍靜靜打量他,兩個人誰也沒先開口。 堂中站的男人,已與她記憶里孱弱的少年不同了。 他穿著湖水藍的箭袖袍,長發高高綰起,露出的白皙面龐上是冰冷的表情——如果他不說話,不笑,全身便散發出冰冽銳利的殺氣。 果然如祁望所言,像刀。 而她,手握屠刀卻不自知。 他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她已經想不起了,這兩年他們聚少離多,見了面也只是考校教授武藝,討論島務,她很少關心過他,尚不如他們剛上玄鷹號時,雖然景況惡劣,但她給他的關注卻是最多的。 事情會發展到今日這地步,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師父。”還是巫少彌先出聲。 這一開口,他的銳利冰冷如薄冰剝離,眼底回暖,眉梢緩落,微一垂眸,又是當年內向靦腆的少年。 霍錦驍沒來由心中一痛。 “阿彌,留你下來,是有些事要問你。”她語無波瀾地說著。 “師父請說。”巫少彌道,眼睛卻緊緊望向她。 這么多年,除了當初溪邊乍見她絕色容顏時的驚艷,他從來不敢多看她一眼,不敢真正站在她面前,無所顧忌地看她,不是徒弟對師父,而是以一個男人看女人的目光。 “我離開燕蛟,你呢?”她問他。 “我自然跟著師父。”他回答得沒有絲毫猶豫。 “師父……”霍錦驍嚼著這個稱呼,語中是苦澀的嘲弄,“阿彌,我們相識已近三年了吧?” “嗯,兩年又七個月。”他記得清楚。 第三個年頭了。 “對不起,我沒盡到為人師表之責。”她伸手撫過他的發。 “師父何出此言?”巫少彌攥緊拳,目光漸漸變得哀傷,隱隱約約,他已有預感。 霍錦驍倏爾收回手,神色頓沉,語氣里的霜冷乍現:“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