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許炎只覺劍上傳來巨大阻力,將他的劍震開,他怒而握緊長劍,劍鋒一轉,從她掌心劃過,劃開道深長傷口,血瞬間便染滿她整只手,沿著指尖往下滴去,她卻閃身站到東辭身前。 “錦驍!”東辭被那血色刺得瞳孔驟縮,急急拉起她的手。 “別碰我!”霍錦驍震袖甩開他的手,仍看著許炎,“祁爺交代過,我是平南的副島主,若他出事,平南便以我為主,不論任何情況!你這么快就忘了?” “我沒忘!但就算你繼為島主,這仇若是不報,別說是我,平南的百姓,船上的兄弟,都不答應。”許炎一抖長劍,震出劍鳴。 “我們不答應!” “殺了他!” “替祁爺報仇!” 四周紛紛有人附和,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怒紅著雙眼看著魏東辭。 祁望在平南十二年,將當初貧弱的島嶼一點一點發展到如今東海無人敢隨意欺凌的大島,哪怕他平日為人寡情淡漠,可這島上受過他恩惠的人卻不計其數,祁望在平南,憑的不僅是威,更多的是這些年累積下來的恩義。 “你下不了手,我不怪你,但若你非要救他,就別怪我不念舊情!”許炎把劍橫起,殺氣四溢。 “我沒攔著你們報仇,但如今祁爺生死未明,東辭他……他潛入平南盜取海圖意圖未明,我需要查清楚。”霍錦驍站在東辭身前不肯退讓半步。 “還有什么可查的!他為了盜取海墳區的海圖對我祁爺痛下殺手,我們好意將他請回平南,又替你二人籌劃婚事,你們就是如此對我平南?”柳暮言從后面走上來,老淚縱橫道,他身后跟的是船隊的眾人。 林良、華威、宋兵、徐鋒……全都是她在船上時一起出生入死的人。 “你幫著他,就是與我平南為敵!”徐鋒指著魏東辭怒罵。 東辭伸手想推開她:“錦驍,讓開!” 霍錦驍屹立如山。 “給我一天時間,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她張開雙臂,死護東辭,“但如果你們現在就想要他的命,除非踩過我的尸體!” 目光堅如鐵石。 “一天時間,炎哥,答應小景吧。現下找祁爺的下落才最重要,也許他吉人天相也未為可知?”林良跟著霍錦驍的時間最長,與她交情也最好,忍不住便替她開了口。 “是……是啊。萬一祁爺沒死,我們豈不是殺錯人?”華威也戰戰兢兢道。 許炎轉頭冷冷盯了他一眼,又看著遠處斷崖,赤紅的雙目強忍著欲下的淚,恨聲道:“好,給你一天時間!讓你們道別。” 語畢轉身吩咐眾人:“備船,跟我去找祁爺,把魏東辭押回島上,再派一隊人給我死死盯牢了。” 霍錦驍心口一松,復而便是巨大的悲痛卷來。 祁望真死了? ———— 時已近暮,若是天色暗下,便再難在海中撈人。許炎派出十艘小船、五艘大船,親自領著人前去搜海。魔鬼崖下的海域,大船難近,只能靠小船,可小船也沒辦法完全靠過去,只能遠遠搜索,期待海浪能將人送出來。 佟岳生被困突圍之后不知所蹤,東辭被帶進衛所的牢里關起,森冷的鐵柵隔開他與霍錦驍。 牢房內只有一扇開得極高的小窗,外面的天光透進一束,落在墻角。 東辭站在牢里,這樣的囚禁對他來說似乎是家常便飯,他不在乎,目光只是落在她手上。 血色已經干涸,傷口還翻卷□□著,被她攥在手心。 “你讓我給你包包手。”他道。 “是你把他推下懸崖?”她無意識地抓緊手,掌中又有粘粘膩膩的血滲出。 東辭點頭:“是我。” “為什么?”她又問。 “我想要他手里海墳區的圖。搶奪之間錯手之失,我無意殺他。”他竟一點都沒替自己自己辯解,也無從辯起,因為確實是他將祁望逼下懸崖。 霍錦驍更用力地攥緊拳:“東辭,你沒有武功,只能馭蟲,他的武功卻與我不相上下,怎么可能輕易被你所殺?” 東辭仍是搖頭:“我不知道。” 誠如她所言,祁望武功太高,他并沒打算以武力奪取,而是以蠱毒制人,想要將他迷倒,可非常奇怪的是,祁望對他身懷蟲蠱之事似乎了若指掌,逼他不得不放出蟲群。蟲群一出,逼得祁望退避,這本也傷不著人,誰料蟲群遮天蔽日,祁望不明身后之地,一腳踏空,而又那么湊巧,霍錦驍趕來。 這事的確古怪,但一切不過是他主觀臆測,便是他自己心中尚待重重疑惑,又如何說與她聽?就算祁望要設局害他,也不至以性命作賭注。 說出來,沒有人會相信。 “那你為何要搶海墳區的圖?”她繼續問。 “我懷疑……不,不是懷疑,我確定失竊的五門火/炮是祁望所為。” “你先前告訴過我不會是他?” “先前只是我的猜測,沒有證據能證明,你與他交情極深,視他如師如兄,又在平南呆了兩年多,我單憑臆測,恐傷極你。”東辭一字一句道。 “那現在呢?有證據了?” “有。當初從漆琉回來的假細作周陽,他在運送火/炮途中遭人滅口,被我救下之后一直昏迷,前些日子醒了。殿下給我來信,此人招供,與他接頭者除了三爺的人之外,他還暗中與祁望有來往。火/炮運送的路線,他告訴給祁望過。” “那祁望應該中你的計,被假的火/炮騙去海路,而不是轉而從陸路截了你們的貨!”霍錦驍冷道。 “小梨兒,你別忘了,那段時間我們一起見過殿下和假周陽,祁望必然知道這些,更知道你和周陽之間的對話。以他對你的了解,肯定早早斷定你識破周陽的身份,也就知道周陽口中的運送路線必是假的。但他沒有揭穿,目的是讓海神三爺的人被騙去海路,他才能從中坐收漁人之利,所以才會出現兩路劫匪。”東辭抽絲剝繭,一層一層揭開。 真相讓人痛苦,祁望在她心里太重,若非必要,東辭情愿這輩子都不告訴她。 “還有,他將我約到魔鬼崖上時,也親口承認了盜取火/炮之事。” “這些事,你為何對我只字不透?為何要單獨行動?”霍錦驍撲到牢門前,雙手握上鐵柵,掌心的血便順著鐵柵流下。 “起先因為沒有證據,后來……是因為婚事。你我大婚,我不想你為這些事勞神傷心,也并沒打算動手,佟叔去衛所是查探海圖下落,我只是沒有料到祁望竟然發現了。”東辭撫上也緊握鐵柵的手,眼中痛色沉甸,緩緩道,“小梨兒,把手松開,不要逼自己,這件事與你無關。” “火/炮藏在海墳區?”霍錦驍聲音已然嘶啞,雙眸通紅無淚。 “是。”東辭道。 “如果沒有呢?”她問他。 “不可能,除了海墳區,他沒有別的藏匿點。” 霍錦驍眼眸微斂,不再作聲。 ———— 是夜,平南的海域上火光點點,隱約的泣喚一聲一聲響著,都在叫著同一個人。 “祁爺——” 掉入海墳區,別說生還,連尸首都難撈回。 平南的人搜到深夜,已經分不清是在找人,還是在喚魂。 許炎先帶著一批人匆匆趕回島上,留下另一批人繼續在海上找著。 夜空黑云濃厚,月亮偶爾穿云而出,竟詭異地帶著一絲絲的紅色,也不知是他的錯覺還是今日本就大不祥。 急步走到衛所前,還沒進門,就聽里面一陣兵荒馬亂的響動,有人沖出看到他,當即跪下。 “炎哥,不好了,魏東辭被佟岳生和景驍救走了!他們還帶走了海墳區的圖。” ———— 平南島北角的廢舊碼頭前,泊著艘雙桅沙船,船帆已張,正被風吹得左搖右晃,幾個水手站在甲板上朝來路焦急看著,船上沒有點燈,隱在夜色里。 不多時,夜路里三人急奔而至。 到了船下,最后一人止步。 “這是我燕蛟的船和人,會把你們安全送到石潭,你們快點上船。”霍錦驍一邊道,一邊回首看了眼島上,山上隱約有火光往山下涌來,想是衛所的人追來了。 “你不跟我一起走?”魏東辭拽住她的手腕不肯松去。 “東辭,我在你面前是云谷的小梨兒,可我在這里,是平南景驍,我不能一走了之。”霍錦驍把他的手推開。 嫁衣已褪,可臉上殘妝尤在,艷色間透著凄烈。 不論有心還是無意,他推祁望落崖是事實,祁望若身死,這仇別說平南,就算是她也無法置之不理。可要她殺魏東辭,不,哪怕是看著別人傷他,她都辦不到,又遑論替祁望手刃仇人。 這仇,若終歸要報,那她留下,還了這條命便是。 “不行,我不能把你留在平南,要走你跟我一起,否則我不會離開。”東辭面上是少有的堅持。 他無法想像若是自己離開,留她獨自面對平南的人會是怎樣的情況。 “東辭,離開之后,別再踏足東海。”霍錦驍用完好的手掌撫過他的臉頰,平靜道。 “霍錦驍!”東辭眉間冷靜已失,方寸大亂,生平頭一次,他恨自己沒有武功。 霍錦驍笑笑,手往他后頸敲去,他卻早有防備,知道她會來這招,側身避開她的手刀,誰料她不過虛晃一招,真正出手的卻是一直站他身后的佟岳生。 佟岳生一指點中他的昏睡xue,東辭的眼卻仍強撐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方才眼眶通紅地閉上,倒在霍錦驍懷中。 “佟叔,多謝。”霍錦驍抱了抱他,將東辭扶到佟岳生背上背好。 “你呢?”佟岳生點點頭。 霍錦驍自腰間抽出軟劍,看著逼近的追兵,目色漸冷:“我自有辦法,佟叔,快走!” “好,你多小心。”佟岳生當機立斷,背著魏東辭躍上船。 霍錦驍一劍斬斷船纜。 船在夜色中緩緩駛離,此一別,不知何日再逢,又或者,永無歸期。 作者有話要說: 哦啦啦啦…… ☆、肅殺平南 火把的光在山路上蔓延成一線金黃螢火, 礫石被沉重匆促的腳步壓得沙沙作響, 往黑漆的海邊跑去。 “在那邊,快追。”粗厚的嗓門響過, 本就匆促的腳步聲更雜亂了。 風獵獵地刮,碼頭停的一排船在浪頭上起起伏伏,像被拴住的麻雀, 怎樣也掙不開束縛, 有道細瘦的人影在最后一艘船上忙碌著。 天就快亮了,漫長難熬的夜即將過去。 “炎哥,快!他們在船上!” 遠空傳來的呼喝聲, 霍錦驍聽得分明。 她加快了動作,在人趕到前一劍斬開系在纜柱上的繩。船帆張滿,被風灌得向外鼓脹,船很快離開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