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想，但肯定得先說服東辭。

    “別看著我，你知道我不會同意的。”魏東辭一眼瞧出她的想法，沒得商量。

    霍錦驍不和他爭辯，只道：“你幾時去兩江？”

    “三日后吧。”他道。

    “梁同康也是這時間離開，太巧合了。”她猛地收緊手掌，袋中銀兩發(fā)出清脆撞擊聲。

    魏東辭此行危險很大，可她又不得跟去，霍錦驍心里真有些不安。

    “時間上確實巧。”東辭也點點頭。

    “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回玄鷹號。”霍錦驍打定主意，想提前回玄鷹上看看。

    “也好。”東辭沒有阻止她。

    霍錦驍抱了銀子往后一仰，倚在迎枕上，心里思忖開來。

    梁同康若是離開三港，不知那個人會不會跟著離開，若是也離開了，她倒可以趁此機(jī)會潛進(jìn)梁府。若梁同康真是三爺，居所內(nèi)必定留有證據(jù)。

    這可是個好機(jī)會。

    ☆、分別

    翌日, 霍錦驍起個大早, 悄悄把住了多日的屋子收拾妥當(dāng)。這些日子在東辭這醫(yī)館里，日子過得安逸, 忽然要回去，心里總是不舍。不過短短一個月時間，醫(yī)館的屋里院里卻都是她與魏東辭相處的畫面, 像云谷一樣, 滿滿當(dāng)當(dāng)。

    天光薄鋪，院子靜謐，四周的花草經(jīng)過春雨滋潤長得正盛, 她想起閑來無事時東辭指著一叢叢花草細(xì)說花葉莖的藥用，分明只是普通的花園，被他說得好似神仙妙藥，真真好笑。

    院里無人, 東辭不像往常那樣早起打拳，也不在屋里。

    “站在這里做什么？”

    正在廊下發(fā)呆，她身后便傳來他的聲音, 清潤溫和，一如既往。她還沒轉(zhuǎn)頭, 他就已走到她身邊，輕輕拉起她的手, 推站進(jìn)了屋。

    書房也收拾過了，不像前兩日那樣亂，錦榻上放著兩個包袱, 地上是個大箱籠，箱籠是當(dāng)時祁望送來的，包袱大約是東辭自己整理的。

    “過來。”東辭坐在錦榻邊上，挑了個包袱打開，喚她過來。

    “這是什么？”霍錦驍看著包袱里的東西問他。

    “藥。外用藥、內(nèi)服藥，給你分開了。”

    包袱里另有小包裹，打開來全是瓶瓶罐罐，魏東辭揀著重要的叮囑她，從外用藥到內(nèi)服藥，頭疼腦熱、傷風(fēng)咳嗽、蚊蟲叮咬……包治百病。

    霍錦驍只聽不說，唇角的弧線越勾越高。

    就喜歡他絮絮叨叨叮囑的模樣，眉眼平和，神情專注，叫她打心底暖出來。

    看他又打開另一個包袱，還要再說，她按住他的手，道：“東辭，瓶上貼著你寫的字呢，我自己能看。我不是孩子了，不用你事無大小，巨細(xì)靡遺地叮囑我。”

    魏東辭看著壓在包袱上纖長的手，腦中卻浮現(xiàn)她兒時白胖的小爪子。什么時候長大了，他也不知道，好像走了很長的路，又好像是眨眼之間，她已經(jīng)變成大姑娘。

    “可你還是我的小梨兒。”他握住她的手，暖暖的手十分有力，不似尋常女子的綿軟。

    “別老說我。你自己也要保重，醫(yī)館里的事多，你還兼顧三港武林，多少的煩心，自己多顧著些身體。那些……蠱蟲，若是傷身，好歹想想辦法祛除了。”她不知不覺溫柔。

    “放心，不傷身，若還傷身，我也不敢求娶你。”他笑起，愛極她此時春風(fēng)似的笑顏。

    “什么意思？你是想說，如果這些破蟲子還能傷你，你就繼續(xù)要瞞我？”她鉆進(jìn)牛角尖，頓時沉下臉。

    魏東辭低頭笑出聲來，霍錦驍不依不饒拽他：“你給我說清楚！”

    他身軀忽似虎般一翻，將人壓在了錦榻后的窗臺上。

    “小梨兒，我愛你。”

    最后一字，消失在她唇瓣上。

    淡淡藥香鉆進(jìn)她鼻間，化作縷縷情絲，勾魂奪魄，是他的情意與不舍，也是四年不見的思念，如毒如糖，糾纏不散。窗縫里的陽光薄薄一片，將他靠近的眉目照得清晰分明，他已半閉了眼眸，吻來的唇舌比先前更放肆霸道，很快就勾進(jìn)她唇間，尋了她的甜蜜輕挑慢吮……

    半晌無話。

    余光溫淺，照出春日清晨一場甜蜜告別。

    ————

    港口仍舊充斥著海物的腥咸，被陽光一照愈發(fā)濃烈，隨著風(fēng)一陣陣飄開，靠海吃飯的人早就習(xí)慣這氣味，哪天沒聞著反倒心生不安。

    吆喝聲不斷響起，碼頭的苦力掛著汗巾，穿著短打，趿著草鞋，在船與岸之間來回奔走。天一放晴城市就開始轉(zhuǎn)熱，碼頭沒有遮擋，人被陽光曬得肌膚發(fā)紅，汗如雨下。

    玄鷹號今日有批貨要卸，船上一大早就開始忙碌，祁望坐在碼頭對面的茶寮里盯著，正捧了大碗茶搖著蒲葵扇聽小滿稟事，忽然就聽到遠(yuǎn)處一陣sao動聲傳來。

    “什么事？”視線被茶寮的柱子當(dāng)著，他看不到，便問小滿。

    小滿站到茶寮口一看，也笑了，轉(zhuǎn)頭揚聲道：“祁爺，小景回來了。”

    祁望將茶“砰”地放下，扔下葵扇疾步走到茶寮外，果見遠(yuǎn)處停了輛馬車，馬車前站著熟悉的人影。

    多日不見，她風(fēng)采如昔，仍是笑顏無雙，叫人懷念。

    ————

    “祁爺——”霍錦驍大老遠(yuǎn)看到祁望站在茶寮外，便沖他揮手跑去。

    祁望看著她由遠(yuǎn)及近，像朵梨花飄飄揚揚落到自己面前。

    “祁爺。”她站定后又喚他，雙頰跑得發(fā)紅，額頭沁出薄汗。

    祁望收回目光轉(zhuǎn)身，淡道：“跑什么？大熱天折騰出一身汗。”

    霍錦驍已快步越過他，鳩占鵲巢地坐到他的藤椅上，拈起他的葵扇使勁兒扇風(fēng)，還是一樣沒規(guī)沒矩，卻看得祁望勾起唇角，吩咐茶寮老板再給她上碗涼茶來。

    “痛快！”霍錦驍看到茶端來便扔了扇，端起碗牛飲。

    “魏盟主送你過來的？他人呢？怎么不請來坐坐？”祁望看到馬車已經(jīng)調(diào)轉(zhuǎn)方向回去，車上搬下來的行李也交給船上水手往玄鷹號上搬去，不由問她。

    霍錦驍抹抹唇，又打起扇來：“碼頭路窄，大伙正忙著，馬車堵路，他就回去了。”

    “你這是……”祁望坐到她身邊的條凳上，沾些她扇出的風(fēng)。

    “祁爺不想我回來？”她見他坐來，換了只手扇風(fēng)，好叫風(fēng)能被兩人吹到。

    “傷好齊全了？”他問她。

    “自然！可以再打一頭老虎。”霍錦驍錘錘肩頭，不無得意道。

    “少吹牛皮，你安然無恙就謝天謝地了，還再打老虎？”祁望長松口氣，道，“你回來的倒巧，要是再不回來，我也要去醫(yī)館請你了。”

    霍錦驍坐直身體，奇道：“怎以了？有事？”

    祁望拿著銅壺給她添茶，垂眸漫不經(jīng)心點頭：“是啊。請你回來主事。”

    “什么？”霍錦驍更驚奇，“那你呢？”

    “過兩天我要離開石潭一段時間。”祁望盯著她的眼眸。

    霍錦驍心頭一跳，不動聲色道：“祁爺要去哪里？”

    “去趟泰澤，錢爺囤了一批錦緞絲帛在那邊還沒脫手，你知道的，大安的絲織品在木束那幾個國家很緊俏，我今夏想跑一趟木束，不過這批貨量大，金額不小，不容有失，所以我想過去看了以后再決定。”他便解釋道。

    霍錦驍捧起茶慢慢地飲。

    他離開的時間太巧，不過是去泰澤，與全州城是兩個方向，又不在火炮運送的路線上，倒叫她摸不透此事是否和火炮運送有關(guān)。

    “祁爺一個人去？要不我隨你過去，也有個照應(yīng)。”

    “不成，你我要留一個在碼頭主事，況且小滿會隨我前去，不必?fù)?dān)心。”祁望將她放下的葵扇拿起，給兩人打風(fēng)，“高爺看了我們?nèi)q西航時帶回的錫器與寶石樣品，以及毛皮等物，他很感興趣，這趟帶到到石潭的貨他都收走了，但他還想要，所以前幾日我讓大良他們帶兩艘船回去，把平南和燕蛟剩下的貨都運來。這批貨貴重，你要親自在這盯著，以防有失。”

    霍錦驍無法再勸，便只看著他。

    墨玉似的瞳眸倒映出微縮的世界，祁望看到自己藏在她澄澈的眼中，心口有些沉悶，便將目光轉(zhuǎn)走。

    “你要帶著玄鷹號去泰澤嗎？”她沉默片刻，又問他。

    “我跟錢家的船去，咱們的船都留在這，你看著。”祁望望向茶寮外的闊海晴空，這難得的艷陽也不知能掛到幾時。

    ————

    回到船上，霍錦驍?shù)娜兆泳妥兊妹β怠Ｆ钔^幾日就要離開，先前經(jīng)手的事務(wù)未了結(jié)都要交到她這里，一樁樁一件件能壓死頭牛。她倒沒想過自己就離了這么些時日，祁望已替她打點了諸多事情，一時間她心里有些歉疚，便用心將諸般事宜接下，白天里跟著祁望與幾位主顧一一打照面混個臉熟，夜里隨祁望一道看賬冊整庫存，從前的爭執(zhí)好似已煙消云散。

    看賬冊的時候，祁望把自己的書案讓給她，他就坐在書案對面的錦榻上抽水煙。

    幾日不見，霍錦驍發(fā)現(xiàn)他這水煙抽得比從前厲害得多，一抽水煙他就格外沉默，只有時不時的清嗓聲。入夏的時節(jié)氣候不好，他犯起嗽疾，抽了水煙咳得就更厲害些。

    她能察覺他的目光沉斂復(fù)雜地落在自己身上，可一抬頭，看到的不過被煙霧繚繞的模糊眉眼，到底他在看向何處，她也不知。

    兩人面對面坐著，隔著大半間屋子的距離，已經(jīng)猜不到彼此在想些什么了，面上仍舊熟稔，心卻離得遙遠(yuǎn)。

    一日三餐，他照舊叫她來吃，雖坐在一處不過卻各吃各的，她也還是同他說笑打鬧，只是那杯牛乳，從溫?zé)岬嚼錄觯龥]再碰過，也沒再勸過，他心里有數(shù)，不再多說。

    到底疏遠(yuǎn)了，不復(fù)從前，只有刻意為之的熟稔，有時反倒像劍，倒刺入心頭。

    鈍痛難當(dāng)，又難以出口。

    轉(zhuǎn)眼三日便過，該熟悉的事務(wù)她已然熟悉得差不多，這日看完最后一本賬冊，她伸了個懶腰站起，抬眼看到祁望倚在錦榻上又點起水煙，她這回沒忍住，上前就將水煙從他手里奪下，怨道：“別抽了，屋子都被你抽成盤絲洞了。”

    “不要多事。”他懶道，伸手要煙槍。

    霍錦驍把煙往背后一藏：“你近日是怎么了？煙癮犯得這般厲害？從前要是咳嗽你斷不會碰煙。”

    祁望倚回榻上，瞇著眸瞧她，手里把玩起桌上放的錫制煙罐。

    “男人愁了喝個酒，悶了找姑娘，閑了賭兩把，我什么都沒有，也就是煩的時候抽個煙，你還有意見了？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你煩什么？說來我替你解解。”她把煙槍扔到書案上走回，不知為何竟覺得他有些頹靡。

    “你解不了。”他咳了兩聲，隨口道。

    “你不說怎么知道？”她倒了杯水給他，“最近事情多，煩到你了？”

    他喝了一大口，卻只咕嚕幾聲漱了口，吐到榻前的盂盆中。

    “我缺女人。”他抹抹唇，把腳盤到榻上。

    霍錦驍聞言蹙眉，這人沒喝酒，說話怎么一股醉態(tài)。

    正要開口說他，外頭小滿來稟，說是魏東辭來了。霍錦驍眉間頓松，露出幾分喜色，朝小滿道：“小滿哥，你看著這人，別叫他再抽水煙了。”

    語畢她便往外跑去，跑了兩步又折回，從袖里摸個瓷瓶子扔給祁望。

    “止咳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