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怎么了?”魏東辭見她難得沉默,挨到她身邊坐下問道。 霍錦驍放下簾子,從袖里摸出曲夢枝給的診金,在手里掂掂。 好家伙,份量沉得很。 “還你。”她將這包銀子扔給魏東辭。 “給我做什么?”魏東辭接下。 “你的診金,不給你給誰?”霍錦驍打了個呵欠,從梁家出來已近三更天,她有些思睡。 “家里的銀子本就要叫夫人存管,日后我的營收也是要交給你的,遲早的事,你先收著吧。”魏東辭把銀子推到她腳邊。 霍錦驍把腳一縮,挑了眉道:“跟我什么相干,快拿走。” 說著,臉就有些發燙。 “剛才有人答應過我,東海回來就嫁我的……”魏東辭湊近她。 霍錦驍神情頓滯,瞪眼兇道:“你漏聽了兩個字!我是說從東海回來……再議!我沒答應你。” 魏東辭瞧她窘得眼神亂瞟,就是不肯看自己,一時愛極,忍不住低低笑出聲來。 她被這人笑得羞惱,心里琢磨了幾番,卻也笑了起來。她本不是這忸捏之人,卻老在他面前被逗得像三歲孩子,都怪魏東辭太無賴。 沒臉沒皮,哪家姑娘遇上了都要恨他。 又恨,又愛。 ———— 二人回到醫館,“梆梆”更聲傳來,不多不少剛好三下。醫館里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已睡下,魏東辭不想把人吵醒,自己去了廚房燒水。霍錦驍回了廂門,將頭發拆下,換上家常衣裳,把臉上的面具剝了,正想出外尋水洗漱,便聽門外有人敲門。 她將門打開,卻是魏東辭一手拎著銅壺,一手捧著托盤,銅壺里是沸水,因怕燙到她,他側身而入,霍錦驍見狀忙接下他手里的托盤。 “才剛燒水看到廚房里有些剩下的圓子,我順手煮了兩碗,趁熱吃了去去寒。”他拎著銅壺反身將門關上。 霍錦驍低頭一看,盤里擱著兩只青花碗,碗里頭是珍珠大小的白圓子,湯上浮著桂花,冒起的熱氣帶著股甜香,著實喜人。 “師兄,君子遠皰廚,你倒好,又是餃子又是桂花圓子,手藝不錯呀。”她把盤子放到桌上,打趣道。 “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手藝,一個人在外頭想吃點熱的,有時就得自己動手,慢慢就會了。什么君子遠皰廚,我只是個江湖郎中。”他一邊說,一邊走到盆架前,拿熱水兌進涼水,轉頭喊她,“過來把你的易容洗洗。” 霍錦驍走來試試水,暖熱伏手,她便化了些藥粉在水里,將臉上和手上的易容藥洗了,魏東辭又替她換過兩遍水,才算完事。她拿著干凈的絹布帕子拭臉,耳里聽到水聲,她心里奇怪,轉頭望見東辭已就著她用過的水俯頭凈面。 她的心頭瞬間泛起些說不清的情緒,柔軟甜蜜。 雖說這水已是第三遍,也算清清凈凈,可到底是她用過的,他竟半點不忌不嫌,這其中的親厚無間,便是沉默的情意,再多的甜言蜜語都難企及。 世上多少夫妻,處了一輩子,也做不到這樣的體貼親厚。 不知怎地,她又想起曲夢枝和梁同康來,一時恍惚,便隔衣撫上他的背。 魏東辭正凈面,不妨背上她的指尖劃過,他猛地抬起頭,臉上的水滴滴嗒嗒地落下,發絲也粘在頰邊。 “小梨兒?”他惑然喚她,正欲轉頭,有雙手卻自他身后圈來,他胸中一震,背上已有溫熱的綿軟貼來。 霍錦驍抱住了他,隔著衣裳摩挲他背上猙獰的傷痕。 便只這短短瞬間的感動,她已豁然明白,這段年幼懵懂時漸起的感情,早就融進生命。 難以抗拒。 “東辭,答應我,不許再瞞我,我不想像曲夫人那樣。我情愿要明明白白的痛,也不要無憂無慮的喜。” 她原諒他少年時自以為是的付出,接受他曾經義無反顧的愛情,也感激他為她做過的所有事,但他們都長大了,該當明白漫漫長路攜手共行,誰也無需誰來成全,山海同赴,即便有朝一日生死分隔,再痛也是圓滿的生命,而非懷揣幸福的假像,活成另一個人想要的模樣。 魏東辭久未言語,只背對著她,呼吸幾經浮沉方將胸中熾火平息,平靜而鄭重地開口。 “好!” 作者有話要說: 呃,9.14是離9.16很近了,而9.16,就是明天,是去青海湖的日子…… 前后共九天…… 然后,這幾天的更新我扔存稿箱,時間是每天下午4:30。 我心已飛。 ☆、疑心 春雨綿綿, 一下便是多日, 霍錦驍的傷勢已然無礙,只是因為梁同康之事并那細作的問題, 她未回玄鷹號,仍暫留醫館。說來玄鷹號已經在石潭停留了近兩個月,算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了, 祁望這幾日來的少了, 說是找了新的買主,看貨、卸貨、清點都要人盯著,他忙不過來。 霍錦驍這甩手掌柜對他有些歉意, 祁望到底沒責怪她半句,只是要她好好保重。 醫館的日子很清靜也很規律,她閑來無事就幫醫館里的學徒晾草藥,也去廚房里打打下手, 和廚上的大娘學些湯湯水水的東西,做來給魏東辭獻寶。魏東辭倒不舍她十指纖纖沾上陽春水,只是架不住她樂意。醫館事務繁忙, 他又要診病,又要處理江湖事端, 每日都忙,她看著心疼, 總要找些辦法替他解乏。 自打那日從梁家回來后,她便覺得兩人之間添了些不可言喻的情意,便是再尋常的日子, 那時光也過得有滋有味,就像從前在云谷里一樣。 “吃枇杷。” 趁著午間一點休息時間,霍錦驍把人喚到內室,拉著魏東辭吃枇杷。 枇杷是東辭的一位病患送來的,滿滿兩大筐,這是入夏前的第一茬果,還有些酸,她剝好去核,果rou拿蜂蜜漬了半天。 “這種事,不用你動手。”魏東辭瞧她滿臉堆笑的模樣,那枇杷都不用入口就已經甜到心里。 “別羅唆,快嘗嘗。這兩天你嗓子有點啞,多吃點潤潤。”霍錦驍推他的手。 魏東辭微微笑起,這丫頭待人總是好的,貼心貼肺。他舀了勺枇杷rou送進口,果rou微酸,蜂蜜香甜,倒是剛剛好,她又滿眼期待看著他,叫他一勺接一勺,將枇杷rou吃得干凈,只覺這碗里裝的若是苦藥毒/藥,他吃著也甜。 “乖。”霍錦驍很高興,抬手摸摸他的頭。 他剛要說話,外頭小廝進來傳報。 “公子,外頭有位霍爺求見。” 二人一愣,不約而同地站起。 竟是霍翎親自到訪。 ———— 把人引入后園,魏東辭取來茶具,霍錦驍便幫著煮水,霍翎坐在上座瞧二人默契的模樣,唇角微微上揚。他今日微服來此,穿著團花的箭袖袍,倒像哪家的富貴公子出游歸來。 “殿下有事遣人來通傳一聲便好,怎么親自過來了?”魏東辭泡好茶端到霍翎身邊桌案上,笑道。 “總要你們過來也打眼。”霍翎掀了蓋,聞到清冽茶香,不由深嗅了一口。 “皇兄定是在行宮呆得悶了,才找個由頭出來走走。”霍錦驍倚在桌前,沒個正形。 比起魏東辭的謙和有禮,霍錦驍就顯得恣意許多。 “本王的心思竟瞞不過你這鬼丫頭了?”霍翎打趣了她一句,便又正色道,“此番前來是為了兩件事。一是前去東海雙龍島的探子已經回來,果如錦驍所言,那圖有問題。” “不止圖有問題,周陽也有問題。”魏東辭坐到霍翎旁邊,意料之中的事并未引起太多驚訝,只是如此一來后邊的事就不好辦了,他已猜到霍翎要說的第二件事是何了。 霍翎一邊點頭,一邊道:“按那海圖,若我們貿然攻去,必會與龐帆陷入苦戰。這段時日東海局勢不好,海三有收伏東海諸島的打算,他勾結東洋浪人,組建了新的船隊,于上個月已和龐帆開戰,雙龍島情勢不妙。不過根據探子回報,近日有大批來歷不明的軍器流入東海,有一部分送到雙龍島,有人暗中支援龐帆和海三斗。” “東海軍器大多是由海三從大安偷出的,這一年來雖說未找出海三身份,但殿下親自坐鎮在此,嚴密監視三港官商,不可能再有大批量軍器從陸上出去,這突然涌出的軍器,看來并非來自大發。”魏東辭神色變得嚴峻。 “正是如此。探子帶回一柄鳥銃,比大安的更小巧些,火力也更大,不是我大安之物,我送去找人查驗過,此物應該來自西洋某國。”霍翎道。 “小梨兒?”魏東辭思忖著,抬眼見到霍錦驍捧著茶怔怔站著,心中生疑,便喚了句。 霍錦驍回神,道:“聽殿下所言,東海似乎出現了新的勢力要與海三爭奪地盤,不過此人在暗處,比海三更神秘。若此人的軍器有其他來源,那會比海三更加可怕。” 海神三爺的軍器來自大安,有跡可查,他們尚能控制,可若軍器來自外域,朝廷便難以追查控制,而一旦東海的軍器泛濫,勢必掀起狂風駭浪,整個東海會陷入廝殺屠戮,就算他們有十萬水師,面對一群亡命之徒,這戰也難打。 看起來,暗中藏的這個人,手段比海三更狠。 “這個人不能留,若是放任其坐大,會比海三更難對付。”魏東辭蹙了眉,海神三爺的身份才有些眉目,卻又冒出新的人來,委實叫人頭疼。 “嗯,所以本王想問問錦驍,東海可有什么人物或勢力符合此人特征?”霍翎問向霍錦驍。 霍錦驍搖搖頭:“沒有。我去年遠航一年,才回來不到一個月就來了石潭,東海有什么變化,說句實話,我并不清楚。” 她不清楚,但是祁望不可能不清楚,這么大的事,他一句都沒對她透露過。 魏東辭看了看她,道:“這股勢力雖說剛剛出現,但顯然蓄謀已久,要查并非易事,殿下不必cao之過急,如今當務之急是那十門紅夷火炮的運送之事。” 他將話題扯開。 “這正是本王此番來尋你們的第二件事。紅夷火炮再有不到半月就要運出,迫在眉睫,可運送線路卻有些問題。”霍翎飲口茶,將杯盞放下,道,“從軍器監到船塢有兩條路可行,一走水路,由海入江,送達兩江;二是走陸路,翻過白頭山,越兩城,送到船塢。周陽建議水路比陸路要快,風險較小,故而本王與徐大人商定走水路,但這人既然有問題,此路恐怕不通。” “兩條路線他都知道,就算我們臨時換線路,周陽也一樣知道。若他有問題,勢必一早就將消息傳出,就算我們馬上將此人抓起,也無濟于事。”霍錦驍分析著。 “這就是本王頭疼之處。”霍翎捏捏頭,眉心現出一絲愁色。 “水路……這么大的東西要搶很困難,如果我是海三,我知道這個消息,就會想方設法把這幾尊火炮毀了。要毀如此大的物件,在陸上極不容易,但在海里就不同了,只要把船擊沉,這炮也就跟著沉入海底,所以周陽肯定是選擇水路。”魏東辭指尖沿著杯盞邊緣劃圈,緩緩道,“我們也不必急著抓人,反倒可以利用周陽,來個聲東擊西之計。” “你的意思是……”霍翎眼一亮。 “師兄的意思是,不必打草驚蛇,就留著周陽,按他所說走水路,不過運的是假火炮。如此一來不僅可將對方注意力引開,還能借此機會擒拿海三之人,并能確定周陽是否真有問題。真火炮則通過陸路暗中運送,避人耳目,等到他們發現不對時,火炮應該進入三港境內,很難再搶。”霍錦驍出言補充。 魏東辭遞給她一個贊許的眼神。 霍錦驍卻沒笑,她心有些沉。 “好主意。”霍翎拍案喜道,眉間愁云漸散,“好,本王這就回去找軍器監的人商議此事。” 語畢,幾人又說了會話,霍翎便起身告辭。 ———— 霍翎一離,屋里就沉靜下來。一番談話耗費了半日時間,茶飲了數盞,水色已然變透。 “小梨兒,怎么了?”魏東辭走到霍錦驍身邊,目現關切。 一下午變話,霍錦驍幾不曾笑過,與平時的活潑大廂徑庭。 “我沒事。”霍錦驍幫他把茶具端到茶盤上,正要喚人收下去清洗,卻被他拉住雙手。 “你不必瞞我,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魏東辭先前轉移了霍翎的話題,便是猜到她的心思。 霍錦驍微垂下眼,輕道:“不會,不會是他,我一直跟在他身邊,沒有發現他有什么異常舉動。他就是個普通的海商,有些野心的綱首,對島民和船員很好,也很照顧我。” 越說,她心里的不安卻越大。 無數細枝末節,如今回想起來,好似都指向祁望。 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