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面具 翌日, 天晴。 霍錦驍起個大早, 因要去見太子,她換了身齊整衣裳, 梳好發,出來時魏東辭已經煎好一鍋鍋貼,灑了蔥花和芝麻, 油亮酥黃地端過來, 再配兩碗濃豆漿,把人嘗得口水直冒。 吃鍋貼得沾個醬油,她四處尋醬油, 被魏東辭一句話給喊回來。 “別找了,你傷口未愈,吃醬油留疤。” 她只得妥協,拿醋湊合著蘸了吃。 一頓早飯眨眼吃好, 魏東辭套好馬車,連車夫也不要,親自駕車送她去見霍翎。 馬車嘎吱嘎吱地出了王孫巷。 ———— 祁望昨天沒見著霍錦驍, 他下午來探望她時,正巧她吃了東辭的藥沉沉睡著, 叫他跑了趟空,所以今日一早便來了, 手里還拎著飯團和豆漿,想要和她吃個早飯。 只是才走到王孫巷的巷口,他遠遠就看到霍錦驍扶著東辭的手踏上馬車。 車簾兒一落, 魏東辭就揮動馬鞭往外趕車,祁望眉頭一蹙,往旁邊閃身避進了狹窄的胡同里。 魏東辭的馬車很快過去,他旋即出來,凝眉不展。 思忖片刻,他隨手就將早點扔進了胡同口的垃圾筐里,快步離開王孫巷。 ———— 太子霍翎如今住在石潭港的奕和行宮,位于城東,與王孫巷隔著三街六彎。 東辭這馬車趕得不疾不緩,車內雖簡單,霍錦驍坐著卻也穩,兩人隔著簾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我皇兄如今怎樣?” 皇帝是她大伯,霍翎就是她堂兄。霍翎是她皇伯父與皇后的嫡長子,從呱呱墜地開始就被期以厚望,所幸他也爭氣,沒叫皇帝失望,從小到大都極優秀,所以很小的時候就被立為太子,這位子一直沒動搖過。 四年前為查歡喜毒一案東辭冒死間入魏軍時,她曾見過霍翎一面,如今已無甚印象了。 “越來越有君王之風了。”魏東辭想了想,道。 “說來也好久沒回京城,怪想的。”霍錦驍背靠在車壁上,掰著手想自己在京城的親戚。除了皇家之外,還有她外祖父、舅舅、姨媽和表舅舅……如今與她同輩的人都該成家了,應該熱鬧非常。 “等東海的事了結,我陪你回京城看看。”魏東辭便笑了。 “好。”她想也沒想就應下。 車子很快就到奕和行宮,兩人便將話題暫歇。魏東辭下了馬車,掏出枚玉牌在宮門前站的守衛面前示意一番,馬車就被放行,直接駛入行宮,到了儀門前方再停下。 霍錦驍這才下車,旁邊有人來將馬車拉走,魏東辭也整了整衣裳,帶著她往儀門走去。 奕和行宮雖掛著行宮名頭,和京城皇城里的宮宇卻是不能比的,不過是個威嚴些的大宅,仿著京中宮宇所建,格局方正,地方卻不大,年久失繕,看著還有些斑駁失色,滿是歲月痕跡。 這行宮雖小,但因霍翎落榻此地,守衛卻十分森嚴,到處都有太子府重兵把守與巡邏。 儀門外候的宮人將兩人帶到奕和殿便退下。偌大的殿上只站了一個人,暗朱的團云箭袖袍,赤金龍玉冠,通身貴氣,又生了張飛龍潛海的臉龐,英挺沉斂,確實比四年前更加成熟了。 一見面,霍錦驍的記憶就都回來,揚起笑跑進殿上,也不行禮,只道:“皇兄。” 霍翎一早就得信他們要來,此時并不意外,只含笑上上下下打量她,不無感慨道:“四年前見你還是個小姑娘,如今長大許多,人漂亮了,也更穩重。” 今日霍錦驍穿了身簇新的鵝黃襖裙,頭發盡數梳到腦后,露出飽滿額頭與發際一點美人尖,格外精神漂亮。 “殿下快別夸這個,她什么都好,唯‘穩重’二字擔不起。”魏東辭說笑著也進來,拱手朝他躬身,“草民東辭,見過太子殿下。” “好了,東辭,本王不是說過你我私下見面無需多禮。”霍翎托起他的手。 魏東辭堅持行完禮:“君民有別,禮不可廢。” “皇嫂與我小侄兒,可好?”霍錦驍繞著霍翎走,又問及太子妃與小皇孫。 四年前她曾出手救過太子妃姜桑梓,對姜桑梓印象很深。她出云谷時,霍翎的嫡子才出生,可算是他們霍家下一輩的頭一人。 “都好,勞你掛念,有時間回京城看看,母后與姜姜也記掛你,每年都要念上幾回。”霍翎一邊說話,一邊請二人坐,又令人上茶。 魏霍二人與霍翎說笑幾句,很快就將話題引到了正事之上。 “皇兄,不瞞你說,此次我來尋你,是為了海圖與漆琉細作之事。”霍錦驍正色道。 “你們隨我來。”霍翎點點頭,帶著兩人進了內殿。 內殿儼然是個大書房,書案上筆墨紙硯齊全,格架上除了書就是各色船模,與祁望收藏的那些有的一拼,而最讓人注目的卻是書案左側立著的一張大架子,上頭鑲著巨大的羊皮海圖,與魏東辭帶回的那份一模一樣。 “這圖昨日東辭才拓回去,今日你就尋來,可是有問題?”霍翎站到圖前問道。 霍錦驍走到圖前,點頭道:“確有問題。” 語畢她伸手指向圖上某處,冷道:“位置與距離不太對,這圖被人動過手腳。按此圖所示,三爺所有的軍器點和制器石,離三港最近的就是位于泰澤港東面這片海的島嶼,也是所有藏械處中了大的一個地方。若我沒料錯,水師齊備之后,殿下與我父王應該會先從此地下手,將此島一舉拿下。” 東海三大港,除石潭與全州之外,還有這泰澤港。 “確有此打算,因為此島是目前來看最近,也易攻下的一處。”霍翎凝眸道。 “殿下請看些處水域,此地往北有三島,與這片海域極為接近。東海十大海梟之首龐帆,殿下可曾聽說過?”霍錦驍問他。 霍翎點頭:“聽過,此人獨占三島,三島海域特殊,易守難攻,兵力雄厚,在東海之上僅次于三爺。” “這三島應該就是龐帆的地盤,我在東海曾聽人說龐帆這三島形如雙龍護蓮,兩島細長,合扣第三島于內,附近又多星島可建瞭望點,外船很難闖入。這海圖上所圈之地,看著似乎不在龐帆地盤內,但海圖輿圖,失之毫厘便謬以千里,若是這地方在龐帆海界之內,界時龐帆界時必然要與朝廷一戰。” 霍錦驍仔細分析道,又看二人神色。 “龐帆?我聽說此人雖落海為寇,為人卻剛正不阿,在東海闖蕩十多年不僅未傷一民,反而大力扶持海民,在東海之上被稱作義梟,是個有俠肝義膽之輩。三爺控制了東海,卻獨拿此人沒有辦法。”魏東辭琢磨道。 “正是。前年我在漆琉的半丈節上見過此人,確如傳言所說,頗有俠義之心。三爺近年勾結東洋浪人,意欲圖我大安海疆,半丈節此人當面怒斥此事,拂袖而去,可見心有家國。整個東海,沒有一個人敢如此對三爺,我想三爺必視其為眼中釘,rou中刺。”霍錦驍繼續道。 “小梨兒,你的意思是,這幅海圖是三爺故意流到我們手中,想要先挑起朝廷與龐帆之間的爭戰,他好坐收漁人之利?”魏東辭很快便明白她言下之意。 “倒是有這可能,前些日子接探子回報,東海最近不太平,東洋浪人接連活動,已引得東海諸島與沿海百姓極大不滿,這龐帆已出船抵御,正在斡旋。若按此說法,三爺確有可能想借我們之手除去龐帆。”霍翎斟酌道。 “反正紅夷火炮還未運達,離我大安水師出兵之期尚有時間,殿下不妨派人前往龐帆這雙龍護蓮島一探究竟。東海海域我們勢必要收回,不論此人是三爺還是龐帆,只是他們內斗,卻想借我們之手,這如意算盤打得倒妙。”霍錦驍嘲諷道。 “嗯,此事本王會著人查探,若是屬實……” “若是屬實,就是有人從中設下圈套。殿下,我想見見這位細作。”霍錦驍又道。 “他這些時日不在石潭,過幾天才回來,到時候本王安排你們見面。”霍翎同意了。 魏東辭卻沿著海圈來回走了兩圈,忽道:“殿下,小梨兒,我瞧龐帆此人頗為正直,當年落海為寇似乎也是事出無奈,殿下不妨試試可否將其招安,為我大安所用。若是能成,到時候便來個將計就計,以攻打龐帆為名,北上攻海神三爺個措手不及,豈非更妙?” “好計!可以一試。”霍翎大喜,按住魏東辭肩頭,又朝霍錦驍道,“有你二人,本王也算是如虎添翼。小梨兒,皇叔有你這女兒,當真是虎父無犬女。你二人今日必要在本王這里吃了飯才準回去。” “那是當然!”霍錦驍只將下巴一抬,露出得意神色,毫不客氣。 “殿下夸你,你也不知道謙虛?”東辭便打趣她。 “我皇兄說的是實話,虎父無犬女!我為什么要假意謙虛?”她沖東辭做個鬼臉,跑到了霍翎身后。 霍翎瞧著前一刻還老持成重的兩個人,轉眼像孩子般斗起嘴,魏東辭這樣沉穩老練的人,在霍錦驍面前竟也成了三歲頑童,不由大笑:“你二人天生冤家,準備幾時成婚,本王必當奉上厚禮。” “成什么婚?誰要成婚了?”霍錦驍從霍翎身后跑出,被東辭灼灼目光一望,生起些赧意,便往外走,“說了這么半天,我嘴都干了,不和你們廢話,我去喝茶。” 語罷,她便出了這屋。 ———— 兩人果然在奕和行宮用過中飯,又與霍翎說了許久的話,才駕著馬車離開。 仍是東辭驅車,霍錦驍坐車里。車里堆了不少禮,都是臨走時霍翎所賜,她隨意看了看,倍感無聊。因怕人知道她去見太子,故而她這一路都老實呆在車里,可是呆久了也悶,她便將窗子挑開道細細的簾縫。 馬車已駛到奕和行宮外的大街上,街上人不多,一晃眼,霍錦驍似乎看到個熟悉的背影匆匆掠過。 “咦?”她不禁驚疑出聲。 “怎么了?”外頭的東辭聽到,開口相詢。 “我好像看到祁爺了。”她無法確定,定睛再看時,那人背影已經消失在小巷中。 這路直通奕和行宮,兩邊沒什么宅院,只有官府衙門與幾處朝廷辦事點,若是祁望,他來這里做什么? “不回醫館,我們去碼頭吧。”霍錦驍想了想,改變主意,“帶你去玄鷹號上見見兄弟們!” ———— 午后春陽正燦,碼頭的風刮得仍舊猛,行人衣裳都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霍錦驍在路上買了兩筐梨,兩筐橘,還有一大捆甘蔗,滿滿當當堆在車里,準備犒勞一下這幾日在船上辛苦的兄弟們。 馬車才到碼頭,她已迫不及待地從車里鉆出,站到魏東辭身邊,以手壓在眼前,展目望向玄鷹號,正要揮手打招呼,忽見著玄鷹號前的碼頭停了匹馬,馬上坐著個男人。 她有些好奇,那人恰好轉過頭來。 看不到臉,他面上戴了張面具,只露出雙眸。 霍錦驍猛然一震,失神盯著那雙眼眸,腦中緩緩浮現舊日曾見過的一幕。 赤面獠牙的面具,赤紅的衣,寬廣的袖,舞勢如雷…… 海神三爺的祭舞。 作者有話要說: 小翎兒來串個場……嘻嘻…… ☆、三爺 不會有錯。 那雙眼眸屬于海神三爺。 僅管只是遠遠一瞥, 霍錦驍還是記下這雙眼眸。心似乎要從胸口跳出, 她卻不得不按捺著震驚,冷靜思考三爺出現在這里的可能性有多大。 近乎于零。 “小梨兒?”魏東辭已經察覺她的異樣, 便將馬車緩緩停下。 順著她的目光,他看到前頭的男人已騎著馬朝他們奔來。來人身著寶藍的錦袍,高瘦挺拔, 臉上戴著青色面具, 只露狹長的眼眸。 那雙眼微彎,帶著笑,年輕而活沷, 不知為何竟叫她失色。 霍錦驍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溫暖有力的掌握住,方回了神,這才發現自己手已冰涼。魏東辭沒再說話,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來人“吁”了聲, 將馬停在他們馬車前,面具下傳出熟稔的聲音:“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