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守過子時,好些人撐不住寒意和酒勁,紛紛回屋去睡,余下的人還在胡天海地喝酒。 霍錦驍嫌鬧,就拎了一小壇酒往屋頂一坐。除夕夜沒有月亮,天空只有地上的火光倒映出的淡淡紅霞,有些寂寥。 她摸出掛在脖子上的玉,盯著那上面的“魏”字出神。 一晃眼,離開云谷滿一年,她還從沒在外邊過過年。想想爹娘朋友,想想東辭,想想往年這時候沒心沒肺地樂著,她忽然想家了。 “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她飲了口酒,摩挲著玉,自言自語著。 “東辭,我十九歲了。” ———— 石潭港的除夕很熱鬧,不論貧富都要趕去各處廟里搶頭香,煙花爆竹的硝煙味經(jīng)久不散,長街遠巷傳來的喧鬧聲隔著幾道墻也能聽到。 王孫巷盡頭的醫(yī)館在大年三十的白天還接診,年輕的大夫看診到日暮才閉門謝客。 夜幕降臨,醫(yī)館里一片清寂,藥童仆役都回家過年,只剩下魏東辭一個人。 邀他赴宴的貼子在案上堆成一撂,他誰的宴請都沒去,也不見人,就呆在醫(yī)館里自己炒了幾道熱菜,啟了一壇花雕,自斟自酌。 酒勁氤氳了眼眸,恍惚間桌上的燭火化成明媚的容顏。 豆丁大的人在眼前跑著,一路跑一路笑,填滿他少年蒼白的歲月。 “小梨兒,十九歲了。” 他淡笑一語,飲盡杯酒。 ———— 平南島的除夕有個全島民都愛的習(xí)俗,守歲這夜到了子時,祁望要發(fā)壓歲錢,不論男女老少,通通有份。 子時的更聲響過,守在祁宅外的島民便齊聲歡呼。祁宅的門打開,祁望穿著簇新的長袍,外頭罩了件鴉青的大氅,先向眾人拱手賀年,后頭的小滿、林良等人推著兩大籮筐的荷包出來,荷包里頭都是銀錁子,分量頗沉。 島民們排起長隊,臉上堆著笑,每每接過荷包便向祁望說兩句吉利話。 兩筐荷包很快散光,有人扔出一串長爆竹,噼啪聲響震天,眾人笑著離去。 祁望回了宅里。 宅里還是冷清,沒點年節(jié)的味道。 他站在園子里,從袖中摸出預(yù)先留下的荷包,想著若是那小丫頭在身邊,這宅子怕要熱鬧許多。 也不知她會生出什么古怪想法來,他有些好奇。 分別兩個月,他想她了。 ———— 全州城與石潭港的習(xí)俗一樣,搶頭香,守歲吃年夜飯,全家團圓,不過這幾樣,曲夢枝一樣都沒做。 偌大的宅子別致奢華,各處都掛著絹燈,屋里的紅燭徹夜亮著,下人們站在廳里替她守歲,看著滿眼的華麗富貴,卻都透著冷意,就像破敗的屋子,那風(fēng)無孔不入地刮到心頭。 曲夢枝坐在暖閣的貴妃榻上,嘗著梁同康送過來的酒。 舶來的葡萄酒,用剔透的水晶杯裝著,酒色像少女的胭脂。 “夫人,老爺又給您送了賞賜過來。”丫鬟帶著人捧著幾只錦盒進來。 盒子打開,里邊不是玉就是金。 梁同康雖然寵愛她,可每一年的除夕都會留在家里陪妻妾兒女。他人不到禮就到,的h年都是如此,一年比一年送的貴重。 曲夢枝不在乎人來不來,這禮,她也就更不在乎了。 ———— 子時的更聲響過,寺廟的煙火燃到天明,喧鬧的除夕在陽光降臨時歸于平靜。 年還不算全過,走親訪友,出了正月十五上元燈節(jié)才算徹底結(jié)束。 霍錦驍卻沒時間等到上元燈節(jié),船隊齊整,初三這日便出發(fā),她第一次領(lǐng)船,去往平南。 遠航在即。 作者有話要說: 快點寫快點寫…… 突然想寫戀愛文……t.t ☆、啟航 此番遠航燕蛟只出了十五艘沙船, 十艘戰(zhàn)船, 因為沒有經(jīng)驗加之燕蛟尚不富足,霍錦驍并沒將一切都壓在遠航之上, 島上的余船都交由巫少彌打理。丁喻被她三寸不爛之舌說動,暫時留在燕蛟島上,如此一來, 燕蛟實力大增, 霍錦驍也放心遠航。 船近平南時,霍錦驍已沖到船頭,隔得老遠就見碼頭站滿人, 黑壓壓的人頭她都分不清誰是誰,便只賣力地揮手打招呼。 很快船就靠岸,林良、華威帶著宋兵沖來幫船系纜,宋兵看到船頭率先跳下的霍錦驍便傻了眼。 霍錦驍沖他打了個招呼才問林良:“大良哥, 怎么來這么多人?” “還不是他這大嘴巴!回島就把你的事一通海說,如今整個島的人都知道你是咱祁爺?shù)奈椿槠蓿@么大的事, 他們能不來看?”華威白了林良一眼。 林良駁道:“說得好像你沒份大嘴巴似的?” “你兩別吵了。”霍錦驍忙安撫兩人,又問, “祁爺呢?在宅里忙?” “哪能啊?”林良“嘿嘿”笑起,曖昧道, “你來了,他能不親自來接?喏,在后頭看半天了。” 霍錦驍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瞧見小坡的樹下站著祁望。 ———— 兩月未見,也不知是打扮關(guān)系,還是時間關(guān)系,祁望覺得她漂亮不少。 她終于收拾得像個姑娘家,穿著淺粉的垂絲海棠襖裙,袖口襟口一圈雪白絨毛,長發(fā)半綰,發(fā)間簪著支垂絲海棠的瓷簪,人如早春桃杏,俏生生地讓人眼前一亮。 祁望不自覺翹了唇角。 霍錦驍一邊向眾人拱手,一邊擠過擁簇在身旁的人群,總算到祁望面前。 “祁爺,給你拜年了,親春大吉!”她笑吟吟地沖他作揖,起身時將手往他面前一攤,“紅包拿來。” 祁望從袖里摸出個荷包拍在她掌心,她瞪大眼:“還真的有?” “快高長大!”祁望難得被逗笑。 “謝謝祁爺。”霍錦驍喜滋滋收下荷包。 海邊風(fēng)大,吹得她衣裙作舞,祁望便又道:“你穿太少了,不冷?” 說話間,他已與她往島上走。 霍錦驍久未回平南,如今正拿眼睛四處張望,聞言不回頭只答:“不冷,我壯實得很。” 話才落,便鼻間發(fā)癢,打了兩個大噴嚏,她看著祁望便訕訕笑了:“有人想我。” 祁望走到她身后,敲敲她的腦袋,道:“快走。” 風(fēng)從后而來,被他擋下大半。 ———— 被人簇擁著回到島上,霍錦驍大老遠就聞見廚房里飄出的香氣,一聞就知是宋大娘的手藝。大廚房里已經(jīng)擠了不少人,一見祁望與霍錦驍進來便發(fā)出陣哄鬧聲。 霍錦驍初三啟程的,她初次領(lǐng)船,所以行的慢,初十才到平南,也沒完全出年。這半邊祁宅還是煥然一新的景象,院里露天席面的桌椅都還擺著。村民們認識她的少,但水手認識她的就多了,這會子陡然見著變回女裝的霍錦驍,個個眼珠子都挪不動道,還是林良上前挨個打了腦門,嚷著:“看什么看,祁爺?shù)南眿D是你們能看的嗎?” 祁望聞言盯了她一眼,霍錦驍回他個苦笑,湊到他耳邊道:“祁爺,咱兩這樣,要害得你討不著真媳婦了吧?” “假媳婦就夠受了,真媳婦免了吧。”祁望風(fēng)雷不動地回她。 那廂許炎和溫柔抱著才剛出世不久的娃兒朝二人走來。 “炎哥,溫柔姐!”霍錦驍立刻便拋下祁望迎上前。 “我的乖乖,小景真是俊俏,難怪祁爺動心。”溫柔見到她便咋舌夸道,她才出月子不久,人還有些豐腴,氣色紅潤,看著便親切,“真是沒想到!阿炎,你是說吧?” 許炎撇開眼,不自在地“哦”了聲。 原來是小師叔就算了,如今成了女師叔……他高興不起來,再想想在燕蛟島時他頭疼腦熱還要與她結(jié)拜,萬幸被祁望給攔下來,否則就不只是女師叔了。按這么想,祁望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卻不說,眼見自家兄弟丟人也不管。 思及此處許炎瞪了瞪祁望,祁望只作不知。 霍錦驍卻已逗起溫柔懷里的娃兒:“好漂亮的娃兒,取名字沒有?我做干娘好不好?” “已經(jīng)拜了祁爺做干爹,你可不就是干娘。名字沒取,只有小名兒,叫酥酥。”溫柔笑道。 霍錦驍“嘿嘿”一笑,也不分辨,從隨身小包里往外摸出幾件東西,一樣樣塞進酥酥懷里:“給,干娘的禮物。洗三禮,滿月禮,壓歲錢!” 溫柔一見那禮物有成對的金鐲子、鑲玉的長命鎖與沉重的壓歲荷包,忙道:“使不得,禮重了,況且祁爺已經(jīng)送過,你再送就重了。” 這民間風(fēng)俗滿月與洗三禮按戶來送,在眾人眼中,霍錦驍已和祁望一家。 “他送他的,我送我的,不相干。”霍錦驍擺手,“這孩子可是我入東海之后身邊第一個出生的,與我有緣,我樂意疼著她。” 話才說完,酥酥竟懶洋洋睜眼,吐個泡泡露出粉紅牙齦,咯咯笑起。 霍錦驍看得更歡喜了。 溫柔無奈,便道:“你既這么喜歡孩子,不如早點和祁爺成了親,自己生一個娃娃。大家伙說對不對?” 周圍的人都起哄嚷起:“對!” “……”霍錦驍這回頂不住,臉?biāo)⒌丶t了,轉(zhuǎn)頭就往廚房里去。 “好了,別說這些。”身后祁望打了圓場,也不大自在。 “喲,都害羞了。”溫柔笑得不行。 ———— 大過年間,這飯食自然是好的,兩島的水手們一年間難得有個時間敞開懷吃,就都聚在這里,這半邊祁宅熱鬧非常。 “小景多陪陪祁爺。你一來,他才愿意與大伙兒吃飯,要不大過年的他也一個人呆著。” 飯吃到一半,溫柔抱著酥酥過來與霍錦驍說話。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除了特別的節(jié)慶,祁望難得與人吃飯,今日出來可不就是瞧著霍錦驍?shù)拿孀印?/br> 霍錦驍轉(zhuǎn)頭看他,他正以茶代酒與前來敬酒的水手干杯,眉間掛著淡淡喜色。她便朝溫柔點點頭,也不回答,只拿手指頭逗酥酥,說起別的事來。 吃過晚飯,天黑夜寒,眾人各自散去,四周慢慢冷清下來。霍錦驍鉆進廚房尋宋大娘,宋大娘正領(lǐng)著幾個幫工收拾廚房,宋櫻也在。 “大娘,要幫忙嗎?”她如往常那樣打算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