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不用你管,這是我的事。”霍錦驍不以為意,“你也別出手,莫引火燒身。平南和燕蛟都要靠你,我給你做前鋒。” 她說話間用手背抹抹唇,擦下一片鮮紅血色,把手遞出去。 “祁爺,拉我一把,我看不清路。” “你手臟死了。”祁望漠然嫌棄,卻仍牽過她來。 ———— 唱名開始,每唱一名,旁邊都有人將海神獻(xiàn)禮抬進(jìn)廟中。這禮雖說是獻(xiàn)給海神,到頭來也是落進(jìn)三爺口袋。能站在海神廟前的都是在東海大有來頭的人,送出的禮一個(gè)比一個(gè)厚,相比之下霍錦驍?shù)亩Y便中規(guī)中矩,沒有差錯(cuò)。 霍錦驍挨個(gè)聽著,其中也有東海十梟,不過那是外人給的排名,并非什么正經(jīng)名號,到漆琉島上皆以島主或船隊(duì)商號為稱。 排在最前面的自然是赫赫有名的龐帆、岺肅、孟義春三人,除了龐帆之外,岺孟二人皆屬三爺麾下,往下便是江濤、劉壽安,祁望排位第六,只是近年平南勢力增速極快,祁望又被三爺重用,如今還有燕蛟為其助力,實(shí)力已在江劉二人之上,可排到第四,不過因他為人低調(diào),所以一直不曾冒頭。 再往后,就是沙劍飛、馮何兩家與金蟒四煞,如今四煞已死,金蟒易名燕蛟,這位置便由霍錦驍頂上。除這十人之外,東海大大小小的海梟眾多,其中不乏實(shí)力雄厚者,只因各種原因名聲未顯。 不過今日能來參加海祭的,已是這東海之上頂尖之人。 “平南祁望、燕蛟景驍,向海神獻(xiàn)禮——” 名字唱到祁望與霍錦驍,祁望拉著霍錦驍朝前行去,邁上海神廟石階后方各自轉(zhuǎn)身,朝著廟前諸人拱手致禮。廟前諸人目光各異,霍錦驍反正瞧不清,裝腔作勢地行禮之后,便與祁望踏進(jìn)廟里。 此禮便算是認(rèn)名,至此,霍錦驍在東海的名聲方正式傳出。 邁過門檻前,她聽到聲幽幽嘲笑,不由蹙眉。 “祁爺,那人是誰?” 進(jìn)了廟里,祁望將香點(diǎn)燃放進(jìn)她手中,她趁機(jī)問道。 問的就是先前提議斗獸場并發(fā)出嘲笑的人。 “邱愿,三爺?shù)挠H信之一,與我有些過節(jié)。”祁望托著她的手,帶她面向廟中巨大神像。 整個(gè)海神廟只供了一尊像,便是海神。這海神左手錘,右手錐,背負(fù)三叉戟,形容猙獰,以重彩繪成,紅面獠牙,披甲戴冠,觀之生畏,可惜霍錦驍見不著。 “烏曠生就是他救下后獻(xiàn)給三爺?shù)模@次他針對你不知是三爺意思還是他挾私以報(bào),不過顧二沒有出聲,想來就算是他挾私以報(bào),三爺多少也樂見其成。”祁望執(zhí)香彎腰拜了一拜,起身后發(fā)現(xiàn)她還站著,便一掌蓋在她腦殼上,按著她與自己一同拜下,“傻著干嘛,拜呀。” “祁爺,三爺是不是想著我死了,好給你再找個(gè)媳婦?”霍錦驍胡亂與他拜了三拜,又由他牽著走到佛前插香。 “少瞎說!”祁望扶著她的手將香插進(jìn)爐,“你死了,我也不會讓別的女人再過來。” 霍錦驍忽然“撲哧”笑出聲:“啥?祁爺這是要為我守節(jié)?” “閉嘴!”祁望被她繞了進(jìn)去,越想越覺這對話方向不對,扯著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威脅她,“你膽子倒真大,就不擔(dān)心我和你弄假成真?” “成真?成什么真?” “真的變成我祁望的女人。”祁望捏著她的手道。 霍錦驍怔了怔,忽笑道:“不怕。你既然說是成真,那便是我與你彼此生情,既然已生情,為何要懼要避?” 祁望被她的坦然說得啞口。 “再說,祁爺與我心里都裝著放不下的人,生命空了一部分。若是有機(jī)會能再圓滿,可以讓我動心,我為什么要擔(dān)心?”霍錦驍從來不逃避感情。 東辭走了,她遇不上可以超越,或者說哪怕是取代他的人,一個(gè)都沒有。 他在她心里太重,重得有時(shí)回憶起來她都覺得太過沉甸。 她很難再喜歡第二個(gè)人。 如果能,那她一定不逃。 對東辭是這樣,對這第二人,也是一樣。 風(fēng)突然呼呼涌來,霍錦驍把被風(fēng)吹到眼前的流蘇拔開,嘆了聲:“風(fēng)好大。” 祁望這才發(fā)現(xiàn)兩人已走出海神廟,抵至廟后的海壇之前。 ———— 轟—— 海浪聲里響起雷沉電鳴音,仿似驟雨將至。 霍錦驍已和祁望走到祭壇旁的五彩華蓋下站好,此地為臨海懸崖,風(fēng)勢很大,吹得華蓋上的彩帶飄搖,金鈴“叮咚”作響。 “要下雨了?”霍錦驍不解道。 “不是,是祭壇上的雷錘電錐奏出的聲音,祭典馬上開始了。” 祁望解釋的話才落,霍錦驍就聽到一陣鼓樂傳來,有個(gè)高昂的聲音唱起。 “海神降臨!眾賓跪!” 祁望將她一拉,兩人便同時(shí)跪在華蓋上的蒲團(tuán)上。 霍錦驍正滿心好奇,又聞一個(gè)低沉的男音傳來,那聲音遙遠(yuǎn)像海浪,又似剛才的雷鳴,吟唱著繁復(fù)祭歌,風(fēng)云涌動,氣勢磅礴。 “三爺來了。”祁望在她耳邊道。 霍錦驍心里一動,閉上眼暗暗運(yùn)氣,心里默喝一聲,忽將眼睜開。 眼前景象陡然清明。 她看到崖前向外延申的六角祭臺上五彩飄帶似煙霞輕揚(yáng),身著三重祭服的男人在祭臺邊舞邊吟,赤紅的衣,寬廣的袖,手中三叉長戟頓地和鼓,臉上戴著五彩面具,赤面獠牙,威風(fēng)凜凜。 男人的舞,每一步都似落雷,每一抬手都藏力道,伴著低沉悠遠(yuǎn)的唱腔,仿如天際神祗。 霍錦驍情不自禁受此舞吸引,心如擂鼓。 忽然間那男人一個(gè)轉(zhuǎn)身,正面望向她,面具之后的眼眸不偏不倚盯向她。 她強(qiáng)施《歸海經(jīng)》,正好將他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那雙眼,銳利似鷹,像要收割生死。 她記憶里不曾見過有這種眼神的人,但很奇怪……那雙眼竟給她些許熟稔感,總感覺在哪里見過般。 正要再仔細(xì)看去,忽然間眼前就是一花,腦中斷弦似疼起,她往祁望那邊一歪。 祁望忙扶住她,低聲道:“怎么了?” “我瞧見三爺了。”眼睛雖然難受,她心里卻極興奮。 “你舊傷未愈又擅用功法?真的嫌命太長?”祁望一聽就明白,怒極將她推開。 “就一下。”霍錦驍揉著頭,訕訕笑起,不敢再用。 ———— 鼓樂聲歇,三爺?shù)母韪V埂?/br> 祭舞結(jié)束,三爺朗聲道:“獻(xiàn)——海禮!” 霍錦驍便聽到一陣腳步聲,其間還夾著些嗚咽聲。獻(xiàn)海禮是向大海獻(xiàn)活物,一般獻(xiàn)的都是牲口,可今年卻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祁爺,我好像聽到……哭聲?”霍錦驍看著晃來晃去的模糊人影問道。 祁望垂于身側(cè)的手已握起。 “哇——”他還未給答案,便有稚子啼起。 霍錦驍想到了什么,伸手揪住祁望衣袖:“難道今年獻(xiàn)的是活人?” 祁望沒有回答,只是反手將她擁進(jìn)懷里,手掌往她眼前一遮,防止她因?yàn)楹闷嬗置懔κ┕θタ矗乐顾粫r(shí)想不通要出手救人。 “別看別聽,你不會想目睹這一幕的。” “真是活人?為什么?”霍錦驍駭然,聽那些窸窣聲,活祭的人不少,其中還有孩子。 “洪家余孽作亂漆琉,男丁盡除,余者祭海,敬獻(xiàn)天地,以填海神之怒。今后若再有不尊不敬者,殺無赦!”三爺?shù)穆曇魝鱽恚辉偈浅栏钑r(shí)的磅礴大氣,森冷無情宛如利刃。 “那夜刺殺三爺?shù)模故呛榧抑恕!逼钔讶徊碌健?/br> 馮何曲洪是十年前東海望族,馮何降于三爺,曲洪雖被滅,想來洪家有人逃出,在東海藏匿十年意圖復(fù)仇,不料中了三爺?shù)娜μ住?/br> 三爺今日之舉,不過殺雞儆猴。 “祁爺……”霍錦驍抬頭喚他。 “救不了,你別妄想!”不用她開口,祁望便斷然拒絕,順手在她腰側(cè)xue道一點(diǎn)。 “你!”她沒想到他會向自己出手,只能半倚在他胸前動彈不得。 “為了你好。”他冷道,以手掩去她的雙目。 可雖然看不到,霍錦驍卻聽得到。 “咚——” 沉悶的落水聲一聲接一聲響起,間或傳來些嗚咽掙扎聲,那些人被堵著口一個(gè)個(gè)扔下懸崖。每一聲悶響傳來,霍錦驍心臟就隨之一顫。其實(shí)祁望不必點(diǎn)她要xue,她知道自己救不了人,并不打算以卵擊石,這點(diǎn)分寸她還是有的,但如今她動彈不得,無從發(fā)泄,那些悶響錘子般撞心,將她的冷靜擊得粉碎。 人命如石,落水無痕。 聲音終于徹底停止,海上平靜,四周再無異響,旁人的呼吸也顯得沉重,眼都不眨地要了十幾條命,海神三爺?shù)氖侄危梢娨话摺?/br> 祭典結(jié)束,海神三爺退離祭壇,眾人垂頭恭送,眼見他離去后祁望才解了霍錦驍?shù)膞ue道。霍錦驍還伏在他胸口,他拍拍她的背,正要叫她起來,胸前的腦袋忽然一動。 霍錦驍張口咬上祁望的脖子。 祁望瞳眸驟睜。 這一口咬得狠,祁望低哼一聲,覺得頸脈都要被她的尖牙給咬穿。 “祁望,你要再敢制我xue道,我必不饒你!”她用力推開他,起身憑著記憶往回走去。 祁望知道,此番他算是真的把這丫頭給惹毛了。 ———— 一路默不作聲地和祁望回了驛館,霍錦驍也不要祁望扶自己,憑著模糊的視線與記憶摸進(jìn)院子里,站在院里怒吼道:“大良!” 林良正跟在祁望身后進(jìn)來,聽到霍錦驍?shù)膵沙饴暎詾槌隽撕问拢_上前。 霍錦驍單手叉腰,吩咐道:“把燕蛟島那幾箱金銀珠寶整整,明日早上將平南號上的兄弟叫幾個(gè)過來。” “啊?出了何事?”林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滿臉莫名。 “明日正午我與丁喻約戰(zhàn)斗獸場,你們替我把這些金銀珠寶抬到斗獸場去!”霍錦驍?shù)馈?/br> “斗獸場?那可是生死之戰(zhàn)!祁爺……到底出了何事?”林良見霍錦驍滿面怒氣,只好轉(zhuǎn)而問祁望。 “比斗就比斗,你帶這些東西過去做什么?”祁望也不解她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