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祁爺這是……”小滿見他突然買下女裝,極為驚訝。 祁望接過包好的衣裳塞給小滿,道:“你拿進去給小景,告訴她,烏曠生被三爺救下了。她知道該怎么做。我們先走一步,你讓大良留下等她。” “是。”小滿應聲而去。 ☆、絕色錦驍 霍錦驍才走出院門, 就與匆匆而來的小滿撞上。小滿將手里東西交給她, 又把祁望的話說了一遍就轉身離去。霍錦驍也不知祁望交來的是何物,心卻因他那句話而掀起海浪。 烏曠生被三爺救下, 就意味著三爺會知道雷尚鵬當日屠村之事,知道那天夜里只有她逃出,而她擊殺金蟒四煞對外也只說為報屠村之仇。祁望提過三爺此人多疑, 而她如今又是男人身份, 三爺必定疑心她。 再加上三港綠林同期攻島,東辭取走四煞首級,平南又助她攻占燕蛟, 若她是三爺,她也要懷疑這其是否有所勾結,欲圖謀不軌。海上最忌諱之事就是與朝廷和陸上勢力勾結,再加上三爺一直都是朝廷全力通緝的人, 他不可能不疑心他們是否對陸上勾結,甚至連平南島都懷疑上了,所以顧二不敢再與祁望有所牽聯。 如此一想, 霍錦驍心突突直跳,很快進屋關上房門, 將祁望給自己的包裹拆開。 包裹內赫然是套女裝,正是她午間看了很久的那身衣裳。 她蹙起眉頭, 明白了祁望之意。 換回女裝,以此取信三爺,先打消他的部分疑慮, 再圖其他。 她伸手撫過衣上繡紋,很快做了決定。 也罷,她本就沒打算以男兒身份在東海大展拳腳,如今不過是回到最初而已。 霍錦驍轉身行至門口,將門打開,朝院里候著的林良開口。 “大良哥,煩請你幫我向驛館的管事要桶水,我要沐浴。” “這時候還沐浴?”林良驚訝道。 “是的。放心吧,誤不了事。”她淡笑道。 林良忽覺眼前小景哪里不一樣了。 ———— 天街石板道上,叮當鈴兒響過,馬車直往明王殿馳去。 小滿隨祁望坐在車里,幾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忍不住問了:“祁爺,你為何給小景送了套……女裝?” 祁望手里還攥著揉皺的紙,正滿腹心思,聞言抬了頭解釋道:“有人給我遞消息,雷尚鵬的軍師烏曠生被三爺心腹邱愿救下了。去年因為替三爺走貨的事,邱愿與我生了嫌隙,此人心眼小,睚眥必報,他必定會將烏曠生帶到三爺面前,借金蟒之事抹黑平南。” “這消息可信?”小滿心里一緊,不由問道。 “可信。”祁望并未明言信是曲夢枝所遞。 這消息應該不會有誤,午間他們在驛館門口遇見,站在曲夢枝、梁俊毅身邊的中年男人,雖然他們不曾引薦,但祁望認得。去年半丈節上,這人曾經守在三爺廂房外,他在島上雖無名號,但比起邱愿、顧二這幾人,恐怕更得三爺信任。 梁俊毅和曲夢枝所知之事,應是此人所言。 只是……梁家何時與三爺交情如此深厚了? “三爺若是疑心我們,那平南豈不危險?”小滿也覺不妙,不過轉念一想,又生疑惑,“可是祁爺,這事與你送小景女裝有什么關系?” “為了取信三爺,打消他的疑慮。”祁望淡道,“她是女人。” 如他所料,對面的小滿陡然間呆如木石,滿面愕然。 ———— 屋外的天被霞光一點點染成橘紅,緊閉的房門里氤氳著滿室白霧,嘩嘩水聲響過,漆黑藥膏被擦去,雪白肌膚似剝殼雞蛋般一寸寸褪出原色。 沐浴過后,霍錦驍絞干發梢的水,散下黑青長發坐到妝鏡前,輕輕挑開臉上面具,小心翼翼地撕起,不多時銅鏡里就印出模樣的臉龐。她看久了自己易容后的模樣,如今恢復原樣竟有些不習慣,好似這臉不是她的一樣。 如此想著,她情不自禁笑出聲。 本末倒置,實在不好。 將面具妥善收好,她翻出白日買的胭脂水粉、發簪玉飾等物,攤在眼前,忽然不知該從何下手。看了片刻,她起身先將祁望所贈衣裳穿上。 衣裳比她想像中的合身,胸腹纏帶已去,胸前起伏,腰肢纖細,如柳似桃,皆成女人玲瓏。白衣紅裳,飛鶴祥云,顏色嬌艷,花樣大氣,雖美卻不失英氣。 她想了想,坐到鏡前,逐一取過香粉、胭脂,薄施一層。眉有天生黛色,不描亦有形,恰恰承襲自其母俞眉遠。 不過盞茶功夫,衣裳妝面皆成。 ———— 林良在院里等了許久。霍錦驍那屋里的水聲也停了很久,可人就是不見出來,他眼瞅著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心生焦急,便不耐煩地上前拍門催促。 “小景,好了沒有?時辰不早了!” “進來吧。” 里面傳來婉轉清脆的女人聲音。 林良拍門的手一頓,猛地用手掏掏耳朵,心道莫不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竟然會在這里聽到女人聲音。滿心疑惑地推開門,他道了聲:“小景?” 外間無人,他便狐疑地往里行去,才走到多寶格隔斷的簾下,他腳步陡停。 前頭正對著屋里的鏡臺,有人坐于鏡前,半歪著頭梳發。青絲三千,垂覆如瀑,背景玲瓏,身姿婀娜…… 林良用力揪揪眼睛。 這不止耳朵出毛病,連眼睛也出毛病了?天還沒黑呢,他就見鬼了? 鏡前那人忽然轉過頭來,嫣然一笑:“大良哥,我把發梳好就成。” 林良雙眼猛地一張,眼珠子都要掉出來。哪有什么小景,眼前坐的分明是個嬌俏少女,論姿色,他在東海混了十多年,都沒見過這樣的絕色。 “你……你是……” “我是小景,景驍。” 林良愕然張嘴,原本銜在口中的狗尾草落地。 霍錦驍卻將腦后長發一攏,盡數扎起,仍挽作男子高髻,白玉長簪綰之,髻間束以石榴紅絲絳,絲絳下的流蘇長長垂于背上。 一身上下,只得紅白二色。 紅梅白雪,人間嬌色。 林良已然呆如木石,久不能語。 ———— 日落時分,天色猶帶半縷霞光,光線已然黯淡,朦朧的月影與幾點星辰遙掛云際。明王殿里已燈火通明,絹絲彩燈懸掛各處,庭間石燈柱也盡皆點起,朧在夜色里的明王殿比白日多了浮華奢靡之氣。 這明王殿原是前朝一位被貶藩王的行宮,幾經東海戰亂與天災,本已損毀,海神三爺占島之后便將此殿修繕,易名明王殿,為其居所。東海的人皆知,這名字暗藏玄機,大有自立為王的意思,不過這些年過去,三爺仍是三爺,并沒稱王。 明王殿很大,格局方正,除了幾大主殿外,還有幾處園子,其間庭臺樓閣仿江南園林,奇珍異草遍植,疊石理水、飛檐曲廊,精美非常。 半丈節的接風洗塵宴設在明王殿南面的流音榭里。這流音榭是處臨水而建的高腳戲臺,三面環樓,賓客可在庭間宴飲聽戲,也可在閣樓上看戲。正對戲臺的樓名為“聽宵樓”,樓雖有三層之高,卻未分層,一樓便是九級石階挑高的垂簾閣,竹簾紗縵將此間隔開,眾人只能隱約窺得半點輪廓,偌大屋中設著錦榻玉案,銅爐高屏,正是三爺聽戲的屋子。 所有人都知道,海神三爺從不露面,便和眾人宴飲同樂,也都隔著簾子。 沒人見過三爺真容。 祁望進到流音榭已有段時間,與席上諸人都寒暄了一遍。 來者皆是東海上有頭有臉的人,或是一島之主,或為船隊綱首,還有些異域夷人,都是東海沿線諸國的大海商亦或王公貴胄,身份也非比尋常。宴開十數席,每席間皆有漆琉島的人陪坐,祁望這桌位居左首,陪坐者為顧二。這顧二名睿,行二,是三爺麾下老臣子顧氏之子,因年歲尚輕,故人稱其顧二,如今已頂替其父為三爺辦事,深得其愛。 正中主/席是十二人大桌,落座者是這東海海梟之首龐帆、岑肅二人與梁俊毅、曲夢枝,座還空著,不多門外便又進來數人,將四周目光盡數吸引。 這幾人雖與大安人輪廓相似,然眉間滿是煞氣,目含兇光,身著東洋武者服,長發高束,并非大安人,而是東洋浪人。 亦稱為,倭寇。 不知為何今年的半丈節,三爺竟將這些人給請來?在場諸人均面現詫異,各自猜測。 祁望只看兩眼就將目光收回,恰逢顧二過來尋他飲酒。宴未開席,酒已飲兩巡。 “祁兄,今早不知你大駕光臨,小弟恰有要事出了趟門,竟和你錯過了,實在罪過。”顧二見面就先自罰三杯,笑著道。 “你有要事在身,何罪之有,倒是我不請自來,唐突了。”祁望陪飲了一杯,笑著道。 兩寒暄片刻,顧二不知怎地就將話題引到了祁望的親事上頭。 “祁兄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還不成家,真是愁煞小弟。身邊沒個可心人照顧著,日子總不舒坦。”顧二拽了他就道,“你可別告訴我你要去當和尚,我可不信的。你看小弟我,年紀比你還小兩歲,孩子都有四個了。” 祁望心中了然,便只含笑道:“愚兄同你不能比,你漆琉島顧家根基大,哪像我常年在海上漂泊,娶妻那不是害了人家,我也要分心照顧,哪能全心為三爺辦事?” “你別和小弟我說這些道理,我家里三個婆娘,也沒見耽誤過正事。你定是瞧不上身邊的姑娘,沒事,今天場上這些叔伯家的姑娘,你只管挑,若有看中的,包在我身上!” 顧二拍著胸脯承諾道,暗中往不遠處使了眼色,立時便有三個船隊綱首圍過來,身后還跟著幾個形容姣好的女子。 祁望一看,全是三爺的人。 他捏捏眉心,有些頭疼。 曲夢枝遠遠看到這幕,只將唇角一翹。 ☆、驚鴻 天街長巷上馬車飛馳而過, 夜色已沉, 霜冷月光照得石板路一片幽沉。 霍錦驍坐在馬車里,時不時看林良一眼。 林良還沒從“景爺”變成“景姑娘”的驚天噩夢中醒來, 和她一人車頭一人車尾離得遠遠坐著,看也不看她,只盯著靠壁而放的銅熏爐。 “大良哥。”霍錦驍覺得總不說話也不是辦法, 便往他那里挨近些許。 可位置才挪了兩寸, 林良已經叫起:“你別過來,別靠近我!” 活似霍錦驍要將他生吞活剝一樣。 “大良哥,我知道騙你是我不對, 可我那也是沒辦法。當時雷尚鵬搜我搜得緊,我只能喬裝打扮以避其追,誰知陰差陽錯之下竟然進了平南船隊。”她只好遠遠開口,聲音悅耳。 見林良還是不說話, 她又道:“大良哥,我刺瞎雷尚鵬一只眼睛,又毀他半張臉, 要是被他抓住非被大卸八塊不可,你人這么好, 總不忍心見我慘遭毒手吧?” “你別說了!”林良聽她說得可憐,一想這么個大美人被大卸八塊, 確實叫人難受,便出聲喝止她。 霍錦驍趁機一跨步坐到他旁邊:“大良哥,咱們在船上也算同生共死過, 你還當我是小景不就成了。” 林良靠近她的那半邊身子忽灼燙,他像被沸水燙了一樣跳起來:“誰跟你同生共死了?” 話沒說話,他的頭便“咚”撞上車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