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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錦梟在線閱讀 - 第7節

第7節

    “你先走,我去救方九。”孟乾嗓門壓得極低,聲音飄入霍錦驍耳中。

    霍錦驍望著四周景物心中卻有打算。

    ————

    月未出,夜色黑沉。霍錦驍唇角輕揚,單腳勾在屋檐上倒垂向窗口。窗口站著人,她這番舉動簡直自曝行蹤,孟乾臉色一變,欲要攔她已是不及。

    豆綠長褂的男人仍立在窗前,一手攀著窗欞,一手執酒盞,將頸伸出窗外,正仰頭往屋頂上看,冷不丁撞見霍錦驍垂下的臉,兩人對個正著。

    屋中透窗燈火只照出張五官不清的黝黑臉龐。霍錦驍雙手扯開嘴,頂起鼻,舌頭伸得老長,又拉著下眼皮,露出下眼瞼的紅血絲,瞪著眸子,呲牙咧嘴面容扭曲,“嘿嘿”笑出聲,聲音尖得像貓泣,那人還沒反應,他身后的梁俊倫就先嚇得退出幾步,喊了句:“鬼啊!”

    霍錦驍吊在半空晃了晃,就見那人手一動,將手中酒盞擲來。酒盞蓄著凌厲氣勁,直撲她眉心,她斂神伸手,拈指彈開,只聞“叮”地細響,酒盞被她彈回。

    酒盞中還有半盞酒,這一來一回,酒液半點不灑,不論是窗前的男人,還是霍錦驍,心頭均都微凜。酒盞迎著那人面門而去,他不接,只將頭往后一仰,任酒盞從臉上飛過,豈料一聲輕笑響起,酒盞竟突然傾倒,酒液盡數往他臉上潑下。他未避,只將衣袖甩過,連杯帶酒化入掌中,齊震于地。只聽一聲脆響,酒盞破碎,酒液灑了滿地,這人卻抬手看自己的衣袖,輕聲一嘆。

    袖角沾到酒液,濕了少許。

    “有刺客!抓刺客!”

    兩人交手不過須臾瞬間,那廂梁俊倫已回神喚人。霍錦驍不再多耽擱,凌空一蕩,化作流星遠墜而去,只留身后緊追不舍的腳步聲與兵刃聲。

    孟乾看得暗中搖頭,暗道這丫頭果然是個不省心的,動作卻不作猶豫,趁著眾人注意力皆被霍錦驍引開時,他身如大鵬躍下,只道了聲“走”,便拎著方九后領縱出。待梁俊倫反應過來時,他已帶著方九往另一方向飛出老遠。

    窗前的人仍只看著霍錦驍消失的方向,淡淡自語。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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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錦驍跑了兩條街才將追兵甩掉,又在城中繞了半圈,確定沒人跟著后才回客棧,一進客棧就被孟乾逮進房間,罵個狗血淋頭。

    “對對對,都是我的錯,六叔消消氣。”霍錦驍皮厚,趁著孟乾罵累歇嘴的當口還能安慰他兩句,又朝方九遞眼神。

    方九領會其意,忙倒了杯茶過來,霍錦驍接了親手遞到孟乾面前:“六叔喝茶。”

    孟乾狠剜她一眼,接過茶痛飲兩口,還罵:“你真是膽大包天,那種情況下也敢擅作主張?萬一出了紕漏可怎么辦?你父母把你交給我,就是讓我照顧好你,你說你要是出了意外,我拿什么顏面去見他們?你真是……頑劣不堪。”

    他不擅言辭,罵到沒詞。

    霍錦驍眼觀鼻,鼻觀心,垂手而立任罵。當時情況緊急,方九武功不行,孟乾要帶他從梁家私邸逃出不容易,她才搶先出手誘走對方注意力。這事說來她確實也有錯,明知六叔不會允許她還是擅自動手,如今挨頓罵也是應該。

    “孟大俠,你就別怪景兄弟了,要是沒他,我們哪能這么順利逃出來。說起來景兄弟年紀雖小,卻有勇有謀,倒是少年英雄。”方九忙趁機勸道。

    “英雄?!”孟乾鼻腔冷哼著持向霍錦驍。

    霍錦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訕訕一笑道:“六叔,我知錯,下次再不敢了。”

    “還有下次?”孟乾瞪她。

    她忙搬張凳子擱到孟乾身后,道:“我保證沒有下次。六叔坐。您看天都快亮了,咱們是不是該合計合計下一步要做什么?剛才梁俊倫親口承認白鴨之事,那大牢里關的少年便是無辜的,我們要怎么幫他?”

    提起正事,孟乾臉色稍緩,坐到凳上思忖起來。

    “要不……我們去衙門擊鼓鳴冤,替他翻案再審?”霍錦驍便道。

    “沒用的,那梁家是兩江三港鹽商首富,與兩江總督及三港鹽運使皆有來往,就算我們替那少年鳴冤,知縣大人怕得罪這些人也不敢翻案,官商勾結,沆瀣一氣,就算告到兩江府也審不出個所以然,反而平白讓那少年在獄里遭皮rou之苦。”方九搖頭嘆道。

    有些替罪者被父母主人強賣為白鴨,送入獄中不肯認罪,便要遭受皮rou私刑。那些人被打怕了,情愿認下罪狀一死了之也不愿留在獄中受苦。

    霍錦驍道:“正途不通,那只能劍走偏鋒。”

    方九默然,孟乾卻問他:“那少年可有家人,若我等真要行事,需先將他家人一并妥善安置才好。”

    霍錦驍咬咬唇,聽孟乾話中之意,她已心中有底。

    果然準備劍走偏鋒。

    “沒有。我問過他,他是東海一小島島民,父母雙亡,無親無故,遇上海盜洗島被抓,便送到黑市販賣,被三爺買下送來做白鴨,身世堪憐。”方九嘆道。

    “方大哥見過他?”霍錦驍問方九。他對全州城地形與巡檢路線十分熟悉,她早就好奇他的來歷。

    “說來慚愧,在下乃是全州城的捕快。”方九抱拳嘆氣,“黃家的命案現場是我親自帶人去看的,那少年也是我親手從港口帶回來的。我明知道他不是兇手,不僅不能將兇手繩之于法,還黃家公道,反而要與權貴同流合污,白送一條無辜性命,方某真是于心難安。幸虧此番遇到孟大俠,總算能做些事讓我這良心好過些。”

    “非親非故,方大哥愿意冒此大險出手幫他,已是仁義之士,這普天之下也沒幾人做得到。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不過盡心盡力,無愧天地罷了,方大哥不必妄自菲薄。”霍錦驍收起嬉皮笑臉的表情,正色道。

    “景兄弟過獎,在下愧不敢受。”方九忙擺手,又道,“孟大俠,唯今之計只能先將他救出,至于罪名,怕一時三刻是除不了的。”

    “知道。你有什么好辦法?”孟乾問他。

    “劫獄風險太大,我們只能劫囚車。他罪名已定,后日就要押往兩江府行刑,在路上動手勝算較大。他雖是朝廷要犯,但無親無故,知縣大人不會派重兵押送。囚車到兩江府只有一條道,其中有段山路,是動手的好地方,明日我就將輿圖送來。到時候我們來個里應外和,把人救出。”方九說道。

    孟乾卻搖頭:“劫囚車的事我出手便可,你是本地人,又是捕快,往后還要在這里討生活,不能叫人發現你犯下此事。”

    “想我方九在道上也是條好漢,為了生計才當這捕快,本以為當捕快也能除暴安良,不料……孟大俠,方九并非貪生怕死之輩,你不必顧及我,我本就打算救了人就辭去捕快之職……”

    “方九,我不是怕連累你,我是擔心禍及你家人。就這么定下,你不要出手。”孟乾拍板,不容置喙。

    霍錦驍聽了半晌,沒聽到自己,不由問:“六叔,那我呢?”

    孟乾瞥她一眼,不理。

    ————

    第三日,天晴。押送犯人的囚車天亮時分已出發往兩江府,孟乾已提早前往劫囚車處暗伏,霍錦驍被他留在全州城,美其名曰陪孟思雨姐弟。孟思雨姐弟在城里逛了好幾日,該買的都買齊,這兩天正鬧說腿酸,哪都不想去,霍錦驍便讓他們留在客棧好生歇息,自己出了門。

    她哪兒也沒去,一大早就悄悄守在全州城的衙門外。

    囚車前腳才出發,她就見衙里有人出來往春鳥巷去。她一路跟蹤,瞧著那人進了梁家私邸。

    霍錦驍瞇了瞇眼,腦中忽閃過站在梁宅閣樓窗口那男人的目光。

    ————

    囚車走了一天,日暮時分到達全州城外的姑婆嶺。這地方沒有驛站,押送囚車的衙役與捕快只能就地生火,露宿一夜。方九也是押送囚車的捕快之一,他守在囚車旁邊,咬著發硬的饅頭,目光警醒地看著四周。

    押車的人并不多,四個衙役兩個捕快一共六人,衙役的武功都不高,只有他那同僚拳腳不錯,但也不是孟乾對手,這趟劫囚風險不大。

    如此想著,他心里稍安。

    林間忽然響起陣不太自然的鳥鳴,方九和另一捕快同時站起。

    “方九,你守著車子,我去看看。”那捕快握住腰間佩刀刀柄道。

    “小心點。”方九點點頭,又朝衙役們喝道,“你們也警惕些。”

    那捕快已往聲音發出的方向探去。眾人緊盯著他背影,他去了不多時,就在附近繞了半圈,傳回聲音:“沒有異常。”

    眾人才松口氣,可不過片刻,林間忽傳來“呲呲”的繩索拖地聲。

    “啊——”那捕快驚呼一聲,吼道,“老子著了道兒,有人劫囚!”

    ————

    夕陽薄暉灑在姑婆嶺上,山尖像被鍍層金箔,四野靜謐無聲,忽然林間卻有驚鳥飛起,爭斗的呼喝聲隨風傳來。

    “老大,前邊有動靜了。”山間樹林深處有人疾奔而來報信。

    這里還暗中潛著數名黑衣人。

    “祁爺果然料事如神,猜著有人來劫囚。走!辦好這趟差事,我替你們向大公子討賞。”為首的黑衣人大笑一聲,招呼同伴往爭斗處趕去。

    “咻——”

    破空聲響起,幾顆頑石射來,一人應聲而倒。

    “老大,不好,有人偷襲!”右側草叢間傳來驚呼,兩道人影自其間竄出。

    霍錦驍站在樹上,冷眼而望。

    姓祁的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一定是漏算了她這條蛇。

    ————

    衙役不是孟乾對手,方九有意放水,另一個捕落了陷阱被倒掛樹上,囚車旁七凌八落躺倒數人,孟乾搶了衙役佩刀,一刀劈開囚車,那少年已嚇得縮到車角落,也不管來救他的是好人還是壞人,只揮著雙手躲避孟乾,凌亂的發絲間只露驚恐雙眸。

    孟乾無奈,只得用力扣住他的肩頭,將人往車外扯。

    少年才從車里落地,南邊山林里就竄出幾道人影,疾掠向他們。孟乾臉色一變,他失算了,竟沒料到會有人暗中跟在身后。將少年一把推到身后,他迎敵而上,金烏軟甲隨著他的拳在火色間發出刺目光芒。

    來人共有四個,速度很快,看樣子身手都不弱,他要逃開容易,但若帶著個孱弱少年,事情就棘手了。孟乾正估算著眼前情況,南林里又躍出匹馬來。

    這馬兒騰空而起,從眾人頭上躍過,轉眼到孟乾身邊。

    “六叔,是梁俊倫的人。”霍錦驍喚了聲,并不下馬。梁俊倫的人已被她暗地放倒兩個,剩下這四人看破她的計策,放棄與她纏斗,往囚車追來,想抓劫囚的孟乾和少年,她只能縱馬追來。

    “帶他走,這里交給我!”眼下不是計較她擅自來此之事,孟乾轉身將少年送上馬。

    “好,六叔自己小心。”霍錦驍點頭,勒緊馬韁道。

    “快走,山神坡西邊十里,有藏身處。”孟乾低聲道,雙拳已抓出虎形,躍向敵人。

    霍錦驍手中長鞭一揚,朝后叮囑了句:“小子,抓緊我!”

    話音才落,那馬兒便高高躍起,往山路上沖去,少年驚懼非常,恐被甩下馬,只得伸手牢牢抓住霍錦驍的腰。

    作者有話要說:  唉……

    ☆、阿彌

    山風凜冽拂面,霍錦驍帶著少年縱馬飛奔了大半夜,才到孟乾所說的藏身處。那是掩在山神坡一大片茂密竹林間的茅草屋,屋外圍著竹籬笆。被救出的少年已顛得半暈,霍錦驍舉起火把扶他下馬進屋。

    四周雖然荒涼偏僻,屋子卻很干凈,床上鋪的褥子與枕被等物透著剛漿洗過的香氣,她將人往床上一放,轉頭尋了桌上油燈點亮,才將火把弄滅。

    折騰了大半宿,天已將明,那人倒上床一動不動,霍錦驍捧著油燈坐到床沿檢查他的傷。也不知這人幾天沒洗過,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熏味兒,身上的囚服也臟得看不出顏色,大大小小的鞭痕交錯縱橫,囚服被鞭裂后和傷口粘在一塊,好幾處傷口都在往外滲水,也不知他在獄里吃了多少苦頭。

    這人已人事不醒,霍錦驍又探手試他額頭,他額頭火燒般燙。她忙把油燈放下,從隨身挎的布包里摸出應急藥,又在屋中尋來涼水,去了藥丸封蠟,以水研開后,她才回到床邊,將人扶著坐起。

    “來,喝藥。”她一手捏住他下巴,另一手迅速端起碗塞進他牙關,將藥水灌入他口中。

    他喉頭滾動幾下,咽下大部分藥,用力咳嗽起來,藥汁咳得到處都是,霍錦驍忙又扶他躺下,轉頭拿出巾帕拭藥汁。這人受了動彈有些迷糊意識,渾渾噩噩睜開眼,不管眼前是誰,一把就握住霍錦驍的手,嘴里胡亂喊著:“娘,疼……好疼。”

    霍錦驍用力抽了抽,竟抽不回手,他握得很緊,又嗚嗚咽咽哭起來,像深巷角落里流浪的小狗兒。她估計這人大概是燒糊涂了,聽他哭得可憐心生惻隱,便拍拍他的背,柔聲安慰:“沒事了,乖,明天就不疼了。”

    也不知是她的安慰起效,還是藥的關系,沒多久他的哭聲就漸漸小下去,呼吸似乎也平穩些許,霍錦驍這才抽回手,盯著他看了許久。

    從前在云谷時,谷里長輩也常救回這樣的可憐人,她打小耳濡目染,也知雖是太平盛世,天下的可憐人卻也救不完,無非是能幫一個算一個。

    如此想著,霍錦驍又取出傷藥替他處理傷口。

    ————

    屋外的天漸漸變得透亮,霍錦驍一夜未眠,到此時才算把他身上的大傷口都敷過一遍藥。這人已睡沉,身上出了點汗,額頭沒那么燙。她伸個懶腰,把油燈熄滅,拎了屋里的木桶出去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