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王二家的在旁邊說道:“頭胎都會有些辛苦,過了頭三個月應該就會好很多了。我去廚房燉點雞湯,把油沫去了,放點蟲草花,那個補身子。夫人就是身子太虛了。” 思安點頭道:“那你快去吧。” 王二家的便行禮退出去了。思安又對夏初嵐說道:“老爺挑的這個婆子真是沒話說,經驗豐富,手藝好,話不多,做事也勤快。有她在,奴婢都覺得省心不少。姑娘要出去走走嗎?” 夏初嵐搖了搖頭,她現在根本就不想動,渾身乏力。顧行簡去了那個村子,雖然有吳璘同行,陸彥遠也在那里,可她心里還是惴惴不安。總覺得所有的人跟事湊在一起,并不是一個單純的巧合。她擔心顧行簡會遭遇不測,但自己的身子又不爭氣,完全幫不上忙。 思安走到她跟前,拉了她冰涼的手說道:“姑娘可是在擔心老爺?您現在的身子不同于往常,切忌憂思過甚。老爺聰明絕頂,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夏初嵐回握住思安的手,微微笑了笑。思安跟著她這幾年,雖然她也是對這丫頭嬌寵了些,從沒當成奴婢看,但真是覺得思安猶如一個小姐妹,處處體己貼心。 她這個人朋友一直很少,而且女人緣是真的不怎么好。 她忽然想起遠在臨安的秦蘿,應該已經生產了吧。也不知道生了個男孩還是女孩。顧老夫人若是知道她懷孕的消息,或許也會高興,不再那么冷淡了。 她不由地摸了摸肚子,希望能把這個孩子好好地生下來。不管它是男孩或是女孩,都是顧行簡的第一個孩子,她一定會視若珍寶。把它爹爹童年沒有得到的那些疼愛,全都補給它。 這時,外面響起敲門聲,思安走過去開門,看到陳江流站在外面,驚訝道:“江流,你怎么過來了?” 陳江流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只是囁嚅道:“我想見夫人。” 思安回頭看了夏初嵐一眼,夏初嵐點頭應允,她才側身讓陳江流進來。陳江流進屋之后,徑自跪在地上:“夫人,我有話跟您說。” 夏初嵐見他鄭重其事,給思安遞了個眼色。思安疑惑地看了陳江流一眼,便退出去了,還順手關上門。 陳江流這才抬起頭,雙目通紅:“夫人,對不起,是江流一直騙了你們!” 夏初嵐心里“咯噔”一聲:“江流,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陳江流決定不再隱瞞,便把他怎么變成恩平郡王的棋子,還有恩平郡王要他接近顧行簡,傳遞消息回都城,以及剛剛高益要他下藥的事情一股腦地都跟夏初嵐說了。 “我不敢跟崇明哥哥說這些,我怕他受不了。我剛開始的確是幫恩平郡王做事的。但你們對我太好了,我若再出賣你們,便連牲畜都不如了!夫人,請您原諒我。”陳江流說完,趴在地上,泣不成聲。 夏初嵐看著他孱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破繭之前的蝴蝶一般弱小,輕輕嘆了口氣。她不得不佩服顧行簡敏銳的直覺。他們這些普通人看到弱者,更多的是同情和憐憫,往往容易放松警覺。她雖然沒有崇明那么看重陳江流,但也只把他當成一個孩子,是無害的,從來沒有真正地防范過。 現在看來,幸好陳江流被感化了。倘若他一直隱藏著身份,甚至用藥毒倒了侍衛,可能他們都不會有所防備。 這么想著,她還是覺得陣陣心驚。她一時無言,看著陳江流好久才問道:“江流,這次我可以相信你所說的嗎?” 陳江流迅速擦干眼淚,認真地說道:“我愿意回都城之后指認高益。夫人想怎么處置我都可以,但他們肯定還有下一步的行動。如今相爺不在,夫人一定要小心!” 夏初嵐沉默了一會兒,因為精神繃著,也沒有先前那么疲乏了。她讓陳江流把藥包留下:“你先出去吧,把崇明叫進來,我有事同他商量。” 陳江流怯弱地看了夏初嵐一眼,嘴巴張了張,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夏初嵐說道:“這件事他早晚都會知道,瞞不了多久的。” 窗外的陽光照進來,屋里光影流轉。陳江流臉上的表情變了幾變,最終還是垂下頭,一言不發地走出去了。 很快崇明就進屋來,問道:“夫人,江流說您找我?” 除了顧行簡,崇明對人一向很冷淡。大概念著上回夏初嵐幫他留住了陳江流,因此顯得比旁人親厚一些。 夏初嵐指了指案上的藥包:“我懷孕不敢碰,你看看這是什么。” 崇明將藥包打開,聞了聞說道:“應該是一種蒙汗藥,攝入少量就會讓人昏迷不醒,夫人怎么會有這個東西?” “是江流給我的。”夏初嵐平靜地說道。 崇明剛才就覺得陳江流的神色不太對,想問問夏初嵐。此刻聽到夏初嵐這么說,更是疑惑。但還沒等他開口詢問,夏初嵐便說道:“他是恩平郡王的探子,這包藥是恩平郡王的幕僚塞給他的。” 崇明聽夏初嵐說完,手在袖中握緊,全身緊繃,半晌都沒有說話。起初他不相信,可一旦懷疑的種子發了芽,平日不在乎的那些細枝末節都變得可疑起來。而且夏初嵐有什么理由去污蔑一個孩子?這些只有可能是真的! 崇明只覺得心口被人鑿了一刀,鈍鈍地生疼。他沒想到自己一直當做弟弟般疼愛的陳江流,居然是恩平郡王安插在他們身邊的探子。這個恩平郡王,真是頗有手段!崇明想到前些日子,他還因為陳江流,差點與最敬愛的相爺起了沖突! 他怎么可以如此欺騙他! 崇明只覺得腦中轟然炸開,要轉身出去,夏初嵐叫住他:“崇明!最開始江流接近我們的確是有目的。但現在他能主動坦白這一切,證明他對我們并不是全無真心。當務之急是要如何化解眼前這場危機,江流的事,等相爺回來再做定奪。” 崇明強行壓制下胸口翻騰的怒火和痛意,冷靜了一下才說:“他們的目的在于夫人,想必是要挾持您,威脅相爺。我們可以將計就計,先在驛站布置好一切,等他們來。但不知道他們的人數具體有多少,為了安全起見,我建議夫人還是先秘密轉移到府衙那里。那里有吳將軍的人馬,我借一些人過來,足以對付他們。” 夏初嵐想了想說道:“便依你說的辦。” 入夜,驛站前掛起了紅色的縐紗燈籠。輪班的侍衛紛紛打起哈欠,不久就三三兩兩地倒在了地上。 一行穿著玄衣的人來到驛站門前,看了看地上的侍衛,然后涌入了驛站里面。 四周很安靜,只有穿堂風的聲音。領頭的玄衣人朝身后的人做了個手勢,那些人便沿著廊下散開,一間房一間房地尋找。 等到所有房間都找了一遍,手下的人回來,全都搖了搖頭,那人忽然覺得不對勁。就算侍衛都吃了藥,可那些丫環婆子呢?怎么這個驛站里面,一個人都沒有? “不好,快退出去!” 但他話音剛落,身后的大門已經“砰”地一聲關上。士兵從各個廊下蜂擁出來,一下子將他們團團圍住。崇明從士兵后面走上前來,冷冷地說道:“你們被包圍了,乖乖投降吧!” 領頭的人瞇了瞇眼睛,不由分說地上前與崇明過招,剩下的玄衣人也都跟士兵打斗起來。崇明的功夫是幾個禁軍教頭親自調教過的,自然不簡單。但那個領頭的玄衣人功夫也不差。兩個人來來回回過了幾十招,還沒分出個勝負。 崇明找準空隙,一劍穿過那玄衣人的肩頭,趁他躲閃之際,用腳踹向他的膝頭,玄衣人便脫力跪在了地上。崇明一劍橫在他的脖子上,他便不能動彈了。 而那邊士兵也把其余的玄衣人勸都制住了。清點了一下人數,總共是二十個,不多不少。 崇明摘下那玄衣人蒙面的布,冷冷地說道:“身手不錯,不過你們未免也太小看人了。區區二十個人,便想攻下這個驛站?說,你是誰?” 那玄衣人沒有說話,只是詭異地勾了勾嘴角。 崇明剛剛察覺出不對勁,那人悶哼一聲,嘴角流下一道血痕,然后倒在了地上。接著其余的玄衣人也都如此。崇明蹲下身探了探他們的脖頸,全都沒氣了。 看來這些人都是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舌頭底下全藏著藥。 可崇明非但沒有松口氣,反而整顆心都提了起來。不對,這里頭分明有什么地方透著詭異。這些人怎么會知道行動必定失敗?除非…… 這時大街上傳來大聲的呼喊:“失火啦!州府衙門那邊失火啦!大家快幫忙救火啊!” 崇明的心往下一沉,飛快地走出門,只見百姓都提著水桶奔向前方。那里一道紅光,明明滅滅,如同在黑夜里綻放的火蓮花。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夏初嵐也是在守衛衙門的士兵嘩變的時候, 才知道他們的目標一開始就是府衙里的完顏亮。陳江流不過是個棋子,用來分散他們的注意力, 而宋軍中早有金國的細作, 等待里應外合。 變化來的太快,他們都始料未及。 在一片漫天的大火中, 夏初嵐和其他人被混亂的人群沖散, 幾個人趁機將她套進麻袋里,扔上了馬車。馬車顛簸駛出, 她被震得幾乎欲吐,聽到駕車的人用女真語快速地交談。 她不熟悉女真語, 又被縛在狹窄的麻袋中, 無法動彈。她現在懷有身孕, 與他們正面抗擊,不是明智之舉,只能借由想一些事情來分散注意力。 江流說是恩平郡王的幕僚要他下藥, 那么這些襲擊府衙的金人與恩平郡王又有什么關系?難道恩平郡王竟然與金國人勾結在一起了? 自古皇位之爭便是你死我奪。恩平郡王想要除掉處于劣勢中的普安郡王,采取一些手段方法這都在常理之中。可是金人陰險狡詐, 與他們合作,恩平郡王就不怕自食惡果? 夏初嵐正想著,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周圍很安靜, 那兩個人也不再說話了。 麻袋里的空氣很少,她呼吸短促,滿頭大汗,手不由地抓著。 忽然頭頂的繩結被打開, 大量的空氣涌了進來。夏初嵐還沒緩過氣,就被人從麻袋里拉了出來。 眼前的兩個魁梧的金人放肆地打量她。 她的容貌本就十分驚艷,出了汗以后,頭發貼在臉側,猶如凝露沾染了瓊花,說不出的美艷動人。 馬車上只有一盞昏暗的燈,夏初嵐從他們渾濁的氣息,染上情欲的眼眸里,判斷出他們的邪念。她本能地往后挪了兩步,后背抵在馬車壁上,渾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這兩個金人很顯然不會漢語,她無法用言語交談來拖延時間。剛剛她順勢看了眼窗外,這是荒郊野外,沒有人,大聲呼救都沒有用。她的心一點點往下沉,只覺得那兩個金人朝她逼近,其中一個還按住了她的肩膀。 “放開我……你們到底是什么人!”夏初嵐幾乎推不動他的手臂,情急之下脫口而出。那個金人反將她推倒在地,身邊那個人拉住他,用女真語說了句什么,似乎在勸解。 夏初嵐覺得那人能聽懂漢語,就對他說道:“你們可要想清楚?派你們來的人,沒有叫你們動我吧?你們若對若我下手,可想過回去要接受什么懲罰?” 那個金人臉色變了一變,顯然是聽懂了。 夏初嵐鎮定下來,慢慢地坐好。她知道這個時候越驚慌,只會越激發對方的欲望。思安和六平他們一定會想辦法找她的。她猜測這兩個人應該是奉命捉拿她的,否則不會那么準確地在人群里找到她,還將她綁了運走。大概是半路上起了歹念,但其中一個意志還沒那么堅定。 那兩個金人盯著她,覺得這個漢人女子有些了不得,不愧是顧行簡的女人。尋常女子在這種情況下,不是驚慌掙扎,就是痛哭大叫,而她卻出奇地鎮定。 其實夏初嵐很怕,她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雙手在袖中緊緊地握著,手心里已經全都是汗。她心跳得很快,面上卻強裝鎮定,只能盡力與他們周旋:“你是不是能聽得懂漢語?如今我落在你們手里,也沒想著逃跑,你們可以告訴我是誰讓你們綁了我么?他是想用我來對付顧行簡?” 她故意說得很慢,用目光看向那個能聽得懂的金人。 那金人皺了皺眉,用有些怪腔怪調的語言說道:“你是逃不了的。我們要用你跟顧行簡談判。你懷了他的孩子,對嗎?” 剛剛這些金人襲擊州府衙門,原以為會將府衙一舉擊潰,成功救出完顏亮。沒想到大宋士兵都訓練有素,盡管有內jian將他們的部署全部打亂,但他們奮力抵抗,阻擋了金人的進攻。完顏亮沒有逃出多遠,又被抓了回去。 于是他們把夏初嵐抓走,想用她來逼迫顧行簡交出完顏亮。 “你們這么做是沒用的。若我在他心目中真的有分量,他怎么會在這個時候丟下我們母子?說白了我不過是個女人罷了,他不會看在眼里。但我知道恩平郡王好像在成州,他如今很得寵,你們若抓了他跟皇帝談判,多半能換回很多好處。” “你胡說!恩平郡王明明在都城,怎么會在成州?他的幕僚……”那金人口快,一時發現自己說漏了嘴,立刻閉口不言。 另一個金人聽不懂漢語,看夏初嵐和同伴用漢語說話,眼神里充滿了狐疑。他終于不耐煩,一把將同伴推下了馬車,不由分說地向夏初嵐撲了過來。夏初嵐忍受他身上濃烈的異味,像是混雜這牛羊和馬奶這些味道,極度想吐。 那人掐著她肩膀的時候,她用女真語說了一句:“我偷偷告訴你,他說要跟我合作,除掉你,獨自回去領功。” 以前夏家做海上生意的時候,跟各番國的商人都有往來。夏初嵐雖然不會說女真語,也聽不懂,但還是學了幾句應酬,能夠勉強表達出意思。 那金人氣得雙目圓瞪。剛才他就覺得奇怪,好端端的為什么要用他聽不懂的漢語說話,原來他還有這個心思?他們本就是被臨時指派來執行這次的任務,彼此之間并不熟悉,各自心懷鬼胎。那金人也顧不上軟玉溫香,掀了簾子就下馬車。 另一個金人原本站在馬車下等著。事已至此,等同伴完事了,他也想上去嘗嘗江南女子的滋味。這顧行簡的夫人長得真是如花似玉,說話時的氣息都是香甜的,跟他們金國的女人大不一樣。 反正金人時常將俘虜來的女人占為己有,多這一個也不多。 可他沒想到同伴從馬車上下來,劈頭蓋臉就給他一拳,然后將他按在地上暴打一頓。 “你干什么!”那人大聲呵斥道。 “你跟那女人說要除掉我?你以為憑你能除掉我?看看我們誰的拳頭硬!” “你在胡說八道什么!我從來沒說過這種話!”他擋住同伴的拳頭,直起身子,“那女人厲害得很,你是不是被她騙了!我們剛剛在說恩平郡王的事,我還差點被她套出話了!” 坐在他身上的金人停下來,想想不對勁,咒罵了一句,起身走到馬車旁邊。他用力掀開簾子,但馬車上只剩下一個麻袋,夜風將窗上的簾子吹了起來。 “不好,中計了!她跑了!”金人大聲道。 夏初嵐也不知道自己能跑多遠,黑夜中完全辨不清方向,只是奮力地往能夠隱蔽的地方跑去。她只覺得胃里翻江倒海,小腹墜痛,可不敢停下腳步。 若是被那兩個金人抓回去,她只有死路一條。 忽然,她腳下踩空,滾落到斜坡底下。沾著露水的韌草從她皮膚上劃過,刺疼無比。等她滾到底端,小腹劇痛無比,仿佛有骨rou在剝離她的身體。她痛得蜷縮成一團,卻不敢大聲呼救。 她分不清自己臉上是汗水還是淚水,手緊緊地抓著身邊的草,一次次嘗試爬起來,但都失敗了。她身上全是汗水,被夜風一吹,變成了刺骨的寒冷。 沒有人來救她。這樣下去,她的孩子……她眼中的淚水越蓄越多,從來沒有這么無助害怕過。 忽然,不遠處的林子里有火把亮了起來。然后那些光亮越來越多,逐漸匯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