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最初,他只是擔心自己會走在她的前面,陪不了她多久。現在又要開始cao心子嗣的事情了。他沒有試過,應該不會不行。但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期望自己是個年輕人,身子骨強壯,這樣就不會憂思重重了。 回去的路上,顧行簡一直轉著佛珠,閉目沉思。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捏了捏身上的rou,眉頭皺得越發厲害。 等回到相府,他負手走在小徑上,剛好看到廚娘買了菜回來。 廚娘一看到顧行簡就自動退避三舍,恨不得繞著走。都說宰相是因為厭惡女子,所以這么大的相府里,除了她以外沒有半個女的。要不是為了這份豐厚的月錢,她也不敢留在相府中。 顧行簡卻破天荒地叫住她。廚娘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么,哆嗦著問道:“相爺,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嗎?”她每日變著花樣做素菜,按時點卯,準時離府,沒記得做錯什么。 顧行簡淡淡道:“明日開始,三頓飯葷素搭配著做,每頓都要有rou。”他其實很不喜歡rou的腥臭味,但吃rou對身體有好處。他想調養身子,得從飲食開始。 廚娘松了口氣,連忙應道:“是,曉得了。” 顧行簡也沒跟她多說,徑自往前走了。 廚娘一邊往廚房走,一邊自言自語:“這真是怪事,和尚居然要開葷了?” *** 這日清晨,天剛剛亮了一些。 韓家的風波,在夏初嵐的雷霆之勢下,很快平息。韓湛父子重新回來經營賣酒的生意,夏家的鋪子也都正常經營。韓氏經此一事,果然老實了很多。 夏初嵐倒頭大睡了一天一夜,吩咐誰都不能打擾。 趙嬤嬤心疼她一個人忙里忙外的,吩咐廚房燉了人參雞湯,就放在炤上小火煨著,等她醒來就能喝。 思安趁這個機會,把夏初嵐和顧行簡的事情都跟她說了。她聽得一驚一愣的:“那個顧五先生,竟然是宰相?” 那可是遙不可及,想都不敢想的人。 趙嬤嬤以前也想過,姑娘到底要嫁到什么樣的人家。他們是商戶出身,了不得嫁個官家子,但也一定不會是什么家世太好的官家子。那些高門顯貴,比如英國公府,姑娘就算去了,也只能做妾。可她做夢都沒有想到,當朝宰相要娶姑娘? “我和六平也嚇了一跳呢。顧相雖然年長一些,但溫文爾雅,又愿意給姑娘正妻的身份,身邊連一個亂七八糟的女人都沒有。”思安原先不信顧行簡活了三十幾年,連個侍妾通房都沒有,特意讓六平去打聽了個清楚。結果令她吃驚,顧行簡別說情史一片空白,當真連個侍女都沒有過。 思安還暗暗奇怪,這樣的人,怎么能用那么短的時間,就把姑娘拿下了呢? 趙嬤嬤側頭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心中的感覺很復雜。 原本一直擔心姑娘嫁得不好,可如今這門親事又太好了,好得她有點不相信。她沒見過顧行簡,只能從思安有限的描述中想象那個人。雖然認識的時間短,主要是姑娘喜歡。她希望不會再像上次英國公世子的事一樣,最后是空歡喜一場。 趙嬤嬤正這么想著,六平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顧,顧二爺帶著媒人上門提親來了!” 第六十三章 按理說過六禮開始之前, 需由媒人先上門詢問女方家的意思,雙方家里都同意之后, 才開始走六禮。但為了表示鄭重, 顧居敬跟著媒人一道上門。這媒人是都城里的頭等媒人孫媒婆,專門給皇室和衙內們說媒的, 在她手中成就的好姻緣數不勝數, 輕易還請不到。 她戴頭蓋,穿著紫色背心, 搖著一把團扇,跟在顧居敬的身后。另外還有幾個隨從小廝挑著禮品,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了夏家。 夏初嵐吩咐了不許人去玉茗居打擾, 侍女便跑去松華院稟報。二房的眾人都嚇了一大跳。 夏初嬋喃喃問道:“你說給誰提親?” 那來稟報的侍女說:“顧二爺來給他的弟弟提親, 要娶的是咱們三姑娘!” 韓氏猛地站起來,還沒塞進嘴里的糕點全都掉在了地上,摔了個粉碎。她萬萬沒算到, 一個英國公世子還不夠,夏初嵐竟然還能把宰相給折下來了!而且這次人家不是來要她去做妾的, 而是娶做正妻。宰相的夫人,可是一品誥命的身份,何等地風光! 不止是韓氏, 二房的人都震驚得無以復加。他們都以為夏初嵐再了不起,能嫁個小門小戶的官家子就很不錯了,哪里想到當朝的宰相竟要娶她!八抬大轎送進相府,以后他們二房的人看到長房的人何止是矮了一截, 簡直是抬不起頭了! 一時之間二房眾人的心緒都十分復雜,一邊為攀上了宰相這門高親而欣喜,一邊又為夏初嵐的高嫁而感到不是滋味。韓氏甚至想,若娶的是她的女兒就好了。 夏謙握了握拳頭,眼中彌漫著一股陰霾。一種被人奪走重要東西的不甘,憤怒還有絕望像巨浪一樣翻卷而來,瞬間把他給淹沒了。但顧行簡實在是太強大了,強大到在他面前,夏謙根本就不值一提。 何況,夏謙知道,他跟夏初嵐是嫡親的堂兄妹。這種血緣關系,注定了他這種畸戀,不會有任何結果。他連去爭去搶,都沒有理由。 夏柏茂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之后,知道不能怠慢顧二爺,連忙跟著侍女去了前堂。顧居敬隨意地坐在椅子上,一手執著茶碗,一手擱置在大腿上,耐心地等著主事之人前來。 孫媒婆看到夏柏茂來了,笑盈盈地過去行禮:“大喜啊!二老爺。” 她在來之前已經將夏家上下打聽得一清二楚,加上眼力過人,立刻就將夏柏茂認了出來。沒有這兩下,也不會憑著一張三寸不爛之舌,成為都城里最搶手的媒人了。 夏柏茂沒有功名在身,顧居敬便沒有起身,只是拱手一禮:“我今日來給我阿弟提親,夏姑娘都跟你們說了嗎?” 夏柏茂怔怔地搖了搖頭。他根本什么都沒聽夏初嵐提過。 顧居敬嘆了口氣,從袖中掏出一張帖子,讓孫媒婆遞過去:“現在沒工夫解釋那么多。原本兩家結親要走六禮,但前三禮都是走個過場,又耗費時日,我們就從簡吧。夏姑娘的父親過世了,這定帖便由你和她的母親過目。上面是我們家父組三代的名諱,官品職位,我阿弟在家中排行,生辰八字,還有主婚的人。” 夏柏茂接過定帖,看了一眼,然后說道:“二爺,這事兒我做不了主,還得問過娘跟大嫂的意思。” 孫媒婆在旁邊笑著說道:“夏家二老爺,這可是宰相向姑娘提親呢。我們相爺那是才冠當世,權強朝野的人物。都城里頭想要嫁給他的姑娘,那可是排著長隊呢。我們姑娘好福氣,能得到相爺的青睞。等姑娘嫁過去,就能掙個一品誥命夫人的身份,這可是光耀門楣的事啊!您還有什么可猶豫的?” 顧居敬觀察夏柏茂的神色,見他沒有立刻答應的意思,便說道:“既然如此,你去問問吧,我等著就是。” 夏柏茂點了點頭,拿著定帖匆匆忙忙往北院去了。 常嬤嬤也正在跟老夫人提顧二爺上門提親的事情。老夫人起先是震驚,像他們這樣的人家,怎么可能跟宰相家結親?后來聽常嬤嬤說,顧二爺人都親自來了,應當不會有假,她心里又生出幾分由衷的高興來。三丫頭高嫁,對家里的男人來說可是件好事。 當年英國公府要夏初嵐去做妾老夫人都答應了,更何況這次可是正妻。雖說年歲相差了一些,可是少妻一般得寵,加上夏初嵐那相貌和性子,還怕以后沒有好日子過?肯定能把宰相捏得死死的。 夏柏茂進了北院,老夫人笑呵呵地看了定帖,說道:“這門親事既然是三丫頭自己點頭同意的,再好也沒有了。她爹死得早,你是她的親叔叔,就幫著跟顧家談吧。咱們家回的定帖上列出來的嫁妝也別寒酸了,雖說顧家不缺錢,但那以后都是三丫頭的底氣。” “是,可大嫂那邊……要不要去說一聲?”夏柏茂遲疑道。畢竟不是他自己的親生女兒,他如果對顧家點頭了,到頭來杜氏那邊不滿意,兩房鬧出嫌隙,就不好辦了。 老夫人點了點頭,讓常嬤嬤親自去石麟院一趟。 …… 夏初嵐已經醒了,正坐在杜氏的床前,將事情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杜氏近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身子骨也越來越好了。雖然藥還是不能斷,但時常能在院子里走走,侍弄些花草,倒是比以前強多了。 杜氏凝望著夏初嵐,緩緩道:“嵐兒,你真的想好了?你們相識的日子這么短,性子也不知是否合適。他真的……會待你好嗎?” “娘,我不確定我們合不合適。有許多恩愛夫妻,最后也都變成了陌路。但我很喜歡他,就想跟他在一起。” 三年前,杜氏也問過夏初嵐同樣的問題,只不過那時候的對象是陸彥遠。當時夏初嵐的神情完全沉寂在情愛里,跟現在的冷靜截然不同。有時候杜氏也會覺得,夏初嵐自縊救過來以后,整個人都變了。偶爾會有種陌生的感覺,不像她從小養大的女兒。 可若不是現在的夏初嵐,也就沒有夏家的今日。 杜氏看著床上的帳子,一時沒有說話,旁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楊嬤嬤端了湯藥進來,說道:“夫人,老夫人那邊的常嬤嬤來了。說顧二爺交了定帖給我們家,您的意思是?” 如果男女雙方互換定帖,便是定親的意思了。時下很多人嫌六禮繁瑣,前三禮基本上都是合并或是直接省略。看顧家著急的樣子,大概是顧行簡的年紀大了,想早點娶妻過門。 杜氏只要一想到顧行簡比自己小不了幾歲,心中還是覺得怪異。明明是同輩的人,以后卻要喊她娘,還要做她的女婿。可人都已經上門提親了,女兒又喜歡,她難道還能攔著? “嵐兒自己做主吧。我沒有意見。”杜氏最后說道。 …… 堂屋里頭,孫媒婆打量著紅木高臺上的一個瓷瓶,間歇看了顧居敬一眼。這夏家人也真是奇怪,都城里哪一戶人家要知道女兒被宰相看上,那都要感激祖墳上冒了輕煙。偏偏這夏家居然很猶豫的樣子?不過想想也是,商戶之間,攀上宰相這門親事,那可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雖說宰相也是寒門出身,沒有公卿之家那么多的毛病,可顧行簡如今在朝堂上的權勢,可連許多公卿之家都比不上。 孫媒婆正胡亂想的時候,夏柏茂已經大步走進來,對顧居敬拜道:“二爺,這婚事我們夏家允了。只不過回給您的定帖上要羅列嵐兒的嫁妝,需得再商議商議,您寬容兩日。” 顧居敬本來想說人嫁過來就好,嫁不嫁妝的倒是沒有所謂。但想到夏家怎么說也是紹興的首富,夏初嵐又是家主,也要顧及她的體面,就起身說道:“我就住在上次落腳的院子里,你們商量好了,盡快把定帖傳來給我。” 夏柏茂親自送顧居敬出府,顧居敬大手一揮,說道:“不用送了,盡快把事情辦妥就行。” 夏柏茂俯了下身,看到顧居敬騎馬走了,才讓人關上家門。他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臉,確定不是在做夢。原本要貼著去巴結都巴結不上的人,以后竟然要叫他二叔了。他心中也是五味雜陳,說不上是什么感覺,只能又拿著帖子去北院,跟老夫人商量嫁妝的事了。 外頭顧居敬看見夏柏茂進去了,才對轎子里的孫媒婆說:“后面的事情,也都交給你做。但你不要去顧家,我自然會派人聯絡你。” 孫媒婆嘴上應著,心里頭卻覺得十分奇怪。照理來說,顧相的母親健在,身子骨也硬朗,這互換定帖之后的請期得老夫人拿主意才是。可她又想起都城里的人都說,顧相跟家里人的關系很冷淡,早早就分家出去了。想必是這個原因,才讓顧二爺出面。 雖是于禮不合,但她也管不了那許多,最后給的酬金豐厚就可以了。 *** 運河上,一艘大船正在緩緩地航行著。甲板上有很多穿著盔甲的兵士,有的站著不動,還有來回走動巡邏的。船頭的位置插著一面猩紅的虎頭旗,乃是軍中專用,沿途所有的船只都得讓道。 一個穿著灰色長衫的衛從端著托盤,走上木制的樓梯,到了二層的船艙外面。那里站著個高大的男人,與他長相相似。這兩人是兄弟,分別叫定北和望遠。跟著陸彥遠多年了,是他的心腹。 定北問道:“殿帥醒了沒有,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剛從廚房拿上來的。” 望遠走開幾步,小聲道:“里頭沒動靜,估計還在睡呢。我們這是到哪里了?” “已經過了揚州,等到了平江府,就離都城不遠了。殿帥吩咐沿途盡量不停靠休息,可船上的東西都要用完了,一會兒得找個渡口停一下,補充點東西。” 望遠點了點頭。 船艙內的布置很簡單,桌椅和木板床而已。陸彥遠十分警覺,一點點人聲便把他驚醒了。他躺在床上,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著天頂。他又夢到她了,她撲在自己的懷里哭泣,哀求他不要死。他捧著她的臉親吻她的嘴唇,那香甜的氣息和柔嫩的唇瓣,幾乎讓他忘了身上所有的傷痛。 只想狠狠地將她壓在身下,彌補這三年來他不能靠近的痛苦。 他正夢見解了她的衣帶,流連在她玉白細嫩的頸側,正要一除束縛的時候,夢卻醒了。他不悅,但這個夢也不過是望梅止渴罷了。 當九死一生的時候,他才明白。不論她還愛不愛他,他依舊不能放手。她怨他恨他,都沒關系。這些是他應該承受的,只要她能回到他身邊,他什么都不在乎。這次回到都中,他便向皇上求請,納她進門做側夫人,到時候誰都阻止不了。 雖然他暫時給不了她正妻的位置,但他會疼她寵她,給她所有的一切。等她生下他們的孩子,在府中站穩了腳跟,他自有辦法休了莫秀庭。 莫秀庭背地里那些手段他都知道,不過因著兩家的關系,他沒點破罷了。不過,無論她用什么辦法,都別想有他的孩子。 他單手撐起身子,靠在壁上。就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他竟有些氣喘。他身上的衣襟是半敞開的,里面密密麻麻地纏繞著的紗布,可能還在滲血。他差點死了,與他同去的那幾十個人,也僅有幾個活下來,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可金國因此沒有抓到主將,反而被父親打得節節敗退,他們差一點就打到汴京了。雖然那時候他還很小,對汴京幾乎沒什么印象。但那曾是大宋的國都,是所有南渡的宋人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地方。 船行駛的速度慢慢降下來,好像是停靠在了哪個渡口。岸上的叫賣聲清晰起來。門外好似又有人說話,陸彥遠不悅地開口問道:“是誰在外面喧嘩?”他的聲音還是低沉而有威勢的,半點都不像受了重傷,撿回一條命的人。 李秉成是此次北征的主將之一,由樞府選派的,原來在禁軍侍衛親軍馬軍司。因為馬軍司不設在都城,他跟陸彥遠之前也沒見過幾面。當日正是他被誘入金兵的圈套,被金兵俘虜。好在陸彥遠及時追趕了過來,拼盡全力把他救了回來。他受傷還沒有陸彥遠重,但習武之人最講義氣,已經把陸彥遠當做了生死兄弟。 李秉成是個豪爽的北方漢子,他在門外說道:“殿帥昨夜跟我喝酒時說,想聽姑娘唱小曲兒。這不,我剛才下船到岸上,聽這姑娘唱的曲兒不錯,就招到船上來了。” 陸彥遠只是喝酒時的戲言,沒想到李秉成當了真。他彎腰套上靴子,拿起外袍披上,然后走過去開門。 李秉成身后站著一個抱阮的年輕姑娘,應該是良家子,穿著樸素。顯然是到了陌生的環境,有些忐忑,目光四處飄忽,在看到陸彥遠的那刻,一下子定住了。 陸彥遠生得高大英俊,器宇軒昂,加上統領千軍的氣勢,很容易迷住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陸彥遠也打量那姑娘幾眼,挺純凈的。忽然生了幾分興致,便說道:“到樓下去聽吧。” 那姑娘的曲兒當真唱得不錯,吳儂軟語,格外悅耳。李秉成全神貫注,還跟著哼兩句,陸彥遠卻神游天外。他記得那個人的歌聲也很好聽。雖然她不常唱,他也只聽過一次,但就是那次,讓他念念不忘。再要她唱,她卻怎么都不肯了。 那個時候面對自己,她還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扭捏嬌羞。他偷親了她的臉頰,她會紅著臉撲打他,然后被他一把抱住。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想要她,但顧惜著她年紀小。但現在想想,那時候若是真要了,甚至讓她懷上自己的孩子,父母也就沒有理由不讓她進門了。 三年之前他還不到二十歲,錦衣玉食,人生順暢。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想要的,竟會得不到。 等一曲唱完了,陸彥遠打發定北給了賞錢,讓他把人送下船去了。 姑娘臨走時依依不舍地看了陸彥遠一眼,好像期待他把自己留下。但陸彥遠不看她,她也只能訕訕地離去了。李秉成道:“殿帥好不解風情,難道沒看出那姑娘對你有意思嗎?聽聞你府上只有一個夫人,把這姑娘帶回去時而唱曲兒解悶挺好的。” 陸彥遠低頭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