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六平扶著夏初嵐下了馬車,徑自從裴永昭面前走過去。裴永昭連忙笑著跑過去:“三meimei!三meimei是我啊!” 夏初嵐側頭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對六平和思安道:“別讓亂七八糟的人堵在家門口,看著礙眼。” 裴永昭還欲說什么,已經被思安和六平擋住,夏初嵐毫不客氣地關上了門。 夏柏青正坐在院子里,顯然是在等她。 他也知道裴永昭在門外,但是他也不想理會那個小人。 夏柏青起身道:“嵐兒,你回來了。你二嬸當真是糊涂至極!” 夏初嵐沉聲道:“她的膽子真大,我沒想到她竟然會如此行事。三叔,我明日得趕回紹興,恐怕要動用那一筆錢了。” 夏柏盛還在世的時候,便有計劃地將每年海上貿易獲利的一部分,存入官辦的檢校庫保管。因為檢校庫可以放貸生息,所以那筆錢已經變成了不小的數目,當初夏家出事的時候,也暗中動用了這筆錢。之后夏初嵐沿用了這個作法,將錢補了回去。這件事只有夏初嵐和夏柏青知道,連老太太都瞞著。 夏柏青點了點頭:“只有如此了。我這里脫不開身,讓月兒跟你一起回去。你有什么事盡管差使她,她也是時候學著幫家里分擔一些了。” 夏柏青覺得女子不應該只囿于內宅,他是沒有條件,若是有條件,夏靜月也應該學夏初嵐一樣,出海去見識一番。生意上的事,夏靜月沒有夏初嵐熟悉,但自小在夏柏青身邊耳濡目染,做事還算穩妥,好歹能幫夏初嵐跑跑腿。 夏初嵐知道三叔也是有意要磋磨一下夏靜月,便痛快地答應下來。 夏柏青又問:“今日你去顧家,顧老夫人怎么說?”他還是怕顧家的人為難侄女。 “大概是第一次見面,他們都挺客氣的。”夏初嵐故作輕松地說道。三叔是個有骨氣的人,若是他知道對方嫌棄自己的出身,恐怕要反對她跟顧行簡在一起了。 夏柏青知道事情肯定沒那么簡單,但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便沒再追問,只道:“既然明日要上路,晚上便好好休息吧。” *** 自從韓家父子躲債跑了以后,那些討債的人砸了韓家的鋪子還不解氣,知道韓家和夏家是姻親,夏家的二夫人借錢給韓家父子出去躲債,便跑到夏家的鋪子里鬧事。每日都要鬧上幾出,聲稱不拿錢出來就絕不會罷休。 夏家鋪子的生意因此每況愈下,幾乎到了經營不下去的地步。 夏初嵐他們回到家的時候,追債的人都已經坐在夏家門口了,聲勢浩大。就像三年前,船工家眷來討債時的場景一樣。 夏初嵐在六平和思安的維護下,快步走進家門。下人們正堵著大門,看到她回來,紛紛松了口氣,連忙去各院稟告。 夏初嵐對身后的夏靜月說:“我先去祖母那里。你去找王三娘,我有件事交代你們做。” 夏靜月聽話地靠上前,聽夏初嵐叮囑,連連點頭,然后轉身離去。 北院里頭,夏老夫人也是愁容滿面地坐在羅漢塌上,又拿著夏柏盛當年送給她的一只玉鐲子,睹物思人。大兒媳身子骨不中用,想管事也是有心無力。原本指望著二房,二房卻將家弄得一團糟,還把她的曾孫給弄沒了。她撫摸著玉鐲,哀痛道:“老大,你真是走得太早了……” 侍女跑進來說道:“老夫人,三姑娘回來了!正往這邊來呢!” 夏老夫人的精神為之一振,讓常嬤嬤把玉鐲小心地收藏起來,然后便看見夏初嵐進來了。她上前行禮,老夫人說道:“嵐兒,你回來就好。你二嬸做了糊涂事,眼下該怎么辦才好?” 夏初嵐神情嚴肅地說道:“祖母,二嬸這次做的實在太過分了。她若是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家人,我建議分家,您跟著我娘,她一定會侍奉您的。以后二房的事情我不再管了。” 老夫人一聽,額角跳了兩下,連忙說道:“嵐兒,我知道是你二嬸做得太錯。但我身邊就剩下你二叔這么一個兒子了,而且你大哥也馬上就要參加秋闈,這個時候分家,便是鬧笑話了。你看在我這把老骨頭的份上,別跟他們計較。當務之急是要把夏家眼前的難關渡過去,你說是不是?” 夏初嵐早就知道老夫人會這么說,態度堅決道:“夏家里面的事情不解決好,外面的禍事永遠都會沒完沒了。我可以再給二嬸一次機會,但祖母要將家里人都召集起來,把話說清楚。否則,二叔不休了二嬸,我也會立刻分家!” 夏老夫人看到夏初嵐迫人的氣勢,明白這是她最后的讓步了,心想老二媳婦也的確該給個教訓,只要不是分家就行。她把常嬤嬤叫到身邊,吩咐道:“你派人去各院知會一聲,讓大家都到我這兒來吧。” 常嬤嬤立刻領命出去了。 …… 各房的人很快都聚集在北院。韓氏聽說夏初嵐回來了,不由得一陣緊張,又聽到老夫人召喚,就知道準沒好事。 夏柏茂覺得自己沒臉見夏初嵐,進了堂屋之后一直低著頭。 杜氏扶著楊嬤嬤在旁邊坐下來,看向站在堂屋中間的夏初嵐。她知道夏家眼下的情況,的確要敲打敲打二房的人。只是不知從何時開始,那個以前總愛賴在她身邊撒嬌的女兒,真的已經長成了一棵能夠庇護家人的大樹了。 等人都到齊之后,夏初嵐冷冷地問韓氏:“這次的事情,二嬸有何話說?” 韓氏自覺是長輩,挺直了身板:“我也是被騙的!我怎么知道那個兔崽子連自己的家里人也騙?” 夏初嵐冷哼了一聲:“二嬸說得真簡單。沒有經過我的允許,私自動用家里賬目上的錢,也是被騙的?教唆大嫂以她的名義向質庫借錢,也是被騙的?事發之后,偷了家里的錢給韓湛父子躲債,導致如今向韓家逼債的人都向夏家發難,這也是被騙的?”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高,到了后面幾乎是疾言厲色了。 在這么多人面前,韓氏覺得被下了面子,端起架子道:“三丫頭,我怎么說也是你的長輩,你怎么能這樣跟我說話?我的兄弟子侄向我求助,難道我不幫嗎?” 夏初嵐厲聲道:“強詞奪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現在夏家外面逼債的人有多少?你們韓家惹下的禍,憑什么讓我們夏家給你們善后!你要是有這個本事收拾爛攤子,別說你把錢借給韓家父子,就是你要整個夏家,我也絕不多說一個字。你有這本事嗎?” 她本來就是家主,夏家又是在她和她爹手里立起來的,她說這些話理直氣壯。 “我……我……”韓氏轉向夏柏茂,企圖讓他為自己辯解幾句。夏柏茂抬手按著前額,沒有看她。她又看向夏謙和夏初熒,他們紛紛避開她的目光。她最后轉向老夫人,老夫人神情呆滯地看著半空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說白了,這里的人全都知道自己是夏家人,夏家的榮辱興衰才與他們休戚相關。 夏初嵐走到夏柏茂面前,夏柏茂立刻站了起來。她道:“二叔,我這次回來本是要分家的,你們二房惹的禍事應該自己去解決。但念及祖母年邁,您與我爹又是嫡親的兄弟,所以我最后一次出手幫忙。如果下回再有人借著夏家名義出去胡亂惹事,您別怪我心狠。” 夏柏茂起初聽到夏初嵐要分家,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出事以后,他只覺得焦頭爛額,根本忙不過來,就等著夏初嵐回來解決。若是她分家不管,他們二房就徹底完蛋了。聽到后面,他又松了口氣,下定決心道:“嵐兒,你放心,你二嬸若再有下次,我就休了她!” 韓氏瞪圓了雙眼,喊道:“夏柏茂,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再給夏家拖后腿,我就休了你!聽不懂嗎!回去以后你就給我閉門思過,哪里都別去了!”夏柏茂吼了一聲,積攢了多日的怒氣徹底發xiele出來。他是男人,平日里敬她讓她,是念在夫妻多年,她為他生兒育女,著實不易。 可他現在知道,這樣只會害了她,讓她更加肆無忌憚。 第六十章 夏初嵐卻搖了搖頭道:“二叔如何保證她下次不會如此?” “這……”夏柏茂猶豫, 下意識地看了韓氏一眼。這么多年他都讓著韓氏,著實疏于管教。按照韓氏一貫的行為, 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做, 才能讓她有所收斂。 韓氏還處在夏柏茂說要休了她的震驚中,聽到夏初嵐這么說, 手不由地攥緊了衣襟。韓湛來跟她說騙子跑了的時候, 她就知道完蛋了。就算把事后把罪名全都推到蕭音的身上,夏初嵐回來也不會輕易地放過她。她一心為韓家著想, 所以拿錢去貼補娘家,可她又何嘗真的希望夏家出事? 這些天追債的人天天在夏家門口叫囂, 她又想起三年前在泉州遭遇過同樣的事情, 整夜都不得安眠。人在犯錯的時候, 總會本能地想要逃避,但縱使如此,也逃脫不了良心的譴責。 夏柏茂一時語塞, 過了會兒才緩緩問道:“嵐兒,你希望我如何做?” 夏初嵐不急著說話, 而是走到旁邊坐了下來。她的確是不想再看到韓氏,但這個時候要分家,別說老夫人會鬧得天翻地覆, 就是對解決眼前的危機也毫無益處。但她也不想就這樣便宜了韓氏,所以必須得讓二房拿出一個態度來,讓韓氏記住這次的教訓。 夏初嵐越是不說話,韓氏越是覺得坐立難安, 偷偷看了一眼夏初嵐的神色……她不會真的讓夏柏茂休了自己吧? 半晌,夏初嵐才開口道:“這就要二嬸拿出誠意來了。” 頓時,二房眾人都看向韓氏,幾乎是逼視著她。他們現在看夏初嵐就像看救命稻草一樣,哪敢違逆她的意思。夏初熒低聲勸道:“娘,您就說一句軟話吧,您真想鬧到分家被休才肯罷休嗎?” 韓氏本來不愿意。她撐著一口氣僵坐在那里,直到夏柏茂變了臉色,兒女也都露出不理解的神情,她才xiele那股氣。她整天嚷嚷著被夏初嵐束縛,但心里知道,若沒有夏初嵐和夏柏青,夏家早就不成樣子了。為了二房,她站出來道聲歉又有何妨。 這樣想著,她起身緩緩走到堂屋中間,俯下身去:“娘,大嫂,這次的事情都是我的錯,連累大家了。三丫頭,你要我如何做才肯幫忙解決此事,說句話吧。” 夏初嵐看著手中的茶碗,綠色的茶湯有些渾濁。她飲了一口才說:“二嬸需當眾立誓,若以后再因為你的原因,致使夏家陷入危機,那么大哥仕途盡毀,二姐和四妹終身難嫁,二叔不得善終。而且你需主動離開夏家,再也不能回來。” 韓氏渾身一僵,脫口說道:“三丫頭,你這個誓也太毒了吧!” “毒嗎?我還覺得自己太慈悲了,能讓二嬸繼續留在夏家。”夏初嵐扯了下嘴角說道。 若是在后世,她根本不懼撕破臉。鬧大了,也不過就是多些風言風語。可眼下是個以孝為先的時代,老夫人健在,老人家死活不同意分家,若違逆她的意思,便是大不孝。傳出去,對夏衍,夏柏青將來的仕途都大大的不利。 所以母親拿捏兒子,婆婆拿捏兒媳,都是仗著一個大過天的“孝”字。 夏柏茂自知理虧,沒有說話。夏謙看向那個玉雪一般的人兒,開口勸道:“三妹,讓我娘發個誓就行了,那些話就不必說了吧?” 夏初嵐堅決地搖了搖頭:“我不是在同你們商量。二嬸若不發這個誓,我不會管這件事。欠債的是韓家,讓韓家父子逃走的是二嬸,我幫忙只是情分。”對待韓氏這種人,一定得捏著她的痛處,狠狠地踩上兩腳,她才會記住教訓。 夏初嵐也懶得管二房今后如何。經此一事,她看出來韓氏就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人,家業不可能完全交到二房手上。 夏謙閉上眼睛。他是長孫,按理來說家中的事應該幫著分擔。可科舉乃是他的當務之急,他也不愿意一輩子做個商戶,給人看不起。因此很多事只能做壁上觀。 他縱然覺得夏初嵐的要求有些過分了,但她一個人撐著家實在是辛苦。往后若沒有她,夏家可怎么辦?一想到她會離開,他便覺得不舒服。 老夫人一直沒插嘴,她就怕夏初嵐提分家。這會兒見二房眾人都沉默著,就看向杜氏,期望她說兩句來緩和氣氛。杜氏平時很少參與家里的事,難得開口道:“嵐兒要二弟妹發這個毒誓,只是不希望下次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二弟妹只要不再犯錯,自然不會應誓。” 韓氏咬著嘴唇,氣得渾身發抖。不愧是母女倆,杜氏平日里擺出一副溫順的模樣,關鍵的時候,卻比夏初嵐還厲害。她最在乎的東西,全都被夏初嵐羅列在這個毒誓里。就像把她關在了一個籠子之中,束住她的手腳,她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為所欲為了。 畢竟她不敢拿二房所有人的前途和性命來做賭注。 夏初嵐見韓氏杵在那兒,遲遲不肯發誓,將手中的茶碗一擲,對老夫人說道:“二嬸若不愿意發誓,我便沒辦法相信這會是她的最后一次。祖母,請恕孫女不孝,這件事管不了。” “使不得!”二房眾人齊聲喊道。 夏柏茂走到韓氏身邊,看了老母親一眼。夏老夫人又生氣又無奈,夏初嵐是家主,向來說一不二。說了不管,就肯定不會管的。何況這件事本來就是二房的錯,發個誓已經算輕的了。 “老二,你說句話吧。”老夫人嘆道。 夏柏茂還沒開口,韓氏已經硬著聲音說道:“皇天后土為證,我若再做出對不起夏家的事,不僅要自動離開,而且不得好死。另外二房上下都不得善終。這樣可以了嗎?” 夏初嵐點了下頭:“順便提醒二嬸一句,韓家的事,你以后也少插手。” 韓氏沒吭聲,鐵青著臉轉身出去了。夏初熒向老夫人行了個禮,追了出去,夏柏茂和夏謙也覺得訕訕的。到底是韓氏有錯在先,也怨不得夏初嵐咄咄逼人。 “二叔,我需要知道韓家名下都有哪些產業。這件事交給您去辦吧。”夏初嵐淡淡道。 “好,我這就去。”夏柏茂不敢怠慢,向老夫人告退。 杜氏看向夏初嵐,知道現在不是問她私事的時候,一切都得等夏家的事情解決了再說。 …… 夏初熒懷著身孕,好不容易追上了韓氏,扯住她的手臂說道:“娘,您走慢些!我這有身子呢。” 韓氏沒好氣地甩開她的手:“臭丫頭,這么多年,我白養你了!跟你爹和你哥一樣,關鍵時候,竟然沒有一個人幫我!” 夏初熒摸著尚且平坦的肚子,語重心長地說道:“娘,以前三妹當家做主我是很不服氣的。但是您看三年前大伯出事了之后,爹也掌過家,沒讓夏家渡過難關。三年之后,爹又掌家,連上門追債的人都解決不了,我對三妹才是真的服氣了。您想想看,這么多年,三妹她虧待過我們二房嗎?這次真的是您做錯了。要不是祖母還在世,三妹她恐怕真的會跟我們分家的。” 韓氏仰頭嘆了口氣。自己耳根軟,想幫娘家,反而給夏家惹了大麻煩。可她這么多年在夏柏茂面前威風慣了,自然而然地覺得,不管做了什么,他都會站在她這邊護著她,便有恃無恐了。 這次是真的觸到了他的底線。 其實真要說起來,夏柏茂對她非常好。她不想因為這件事讓夫妻離心,所以才發了那個毒誓。 夏初熒挽著韓氏的手臂說道:“娘,您回去跟爹好好認個錯。爹一定不會再怪您的。” 韓氏面色緩和下來。以后韓家的事,她再也不管就是了。 *** 鳳子鳴近來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在健康府的政績不錯,按理說在紹興任上再作出些成績,三年后進都城便不是難事。至于他的上一任宋大人為何跑到明州去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最近城中因為韓家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的。韓家父子關了鋪子逃跑了事,連累夏家受此事波及,追債的人都鬧到夏家門前去了。 他身為紹興的父母官,有責任維護一方的安穩。但民心這回事,就算他是皇帝也無能為力。 他嘆了口氣,雙手枕在腦后,看著屋頂發呆。夏家是紹興的首富,賦稅直接關系到他的政績,但他又不能直接出面干涉私人恩怨,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幫到夏家。 這個時候,隨從送了一封信進來:“大人,夏家來的。好像是夏家的家主三姑娘寫給您的信。” 鳳子鳴一愣,夏初嵐不是去臨安了,這么快就回來了?不過想想也是,夏家出了這么大的事,她肯定得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