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溫凜嘁地一聲,說她英語聽力沒這么差。 楊謙南把她的頭發撥開,笑吟吟注視著她:“我這不是在擔心你?我們凜凜待會兒一下去,我這可就吊著膽兒了。” 她心猿意馬,潦草地笑笑。 * 淺藍色海面清澈如許,白色游艇迎著海風破浪而出,前往藍夢島。 溫凜坐在尾部,尾翼后兩道白色水浪翻騰,飛濺的海水灑在她被陽光烤熱的皮膚上,清涼愜意。強勁的海風里,年輕男人們吹響口哨,一張張戴著墨鏡的臉,穿著短袖襯衣和沙灘褲,領口開到胸膛。 他們交碰冰鎮的起泡酒,享用碎浪、椰林、炙熱與喧囂的一切。 這群人好像在哪里都是同樣,歡笑,輕狂,不醉不休。 游艇開到潛水點,教練帶著幾個一起潛水的游伴下水。姚二小姐和幾個朋友在船頭,玩水桶里的一只大龍蝦,尖叫聲和笑聲一樣清脆。楊謙南在溫凜戴上潛水鏡前,喂了她一瓣水果,讓她量力而為,別太勉強。溫凜點點頭,背著氧氣瓶離岸下潛。 他的身影就此被水面隔絕。 海水漫過頭頂。 陽光變成一種透明的物質,安靜地在水波中漂浮。 她受人牽引著,一米又一米地下潛。 海底四五米的地方,光線依然明亮,她劃走水底的白沙,小心地避開珊瑚和魚群。再向深處,巨大的蝠鲼如一只白底黑背的海中風箏,投下一大片陰影。 它是鰩魚中體形最龐大的一類,長尾細長而堅硬,頭鰭前翻,大如鯨鯊,形狀恐怖似魔鬼魚,可卻生性溫和,喜歡接近人類。 水壓令她耳鳴,喉頭腥甜,充斥對深水的恐懼。 可她還是潛到了海底,伸出手,摸了摸蝠鲼灰白如毯的肚皮。 五彩斑斕的魚群被人類驚散,成群向更深處游去。溫凜和它們擦肩而過,心想——打攪了。 氧氣耗盡,身體上浮,她本是不屬于這里的一只陸生動物。 作者有話要說: 雙更完畢。 最近幾章清明節氣質是不是太濃了,感覺評論區很肅殺啊 你們營造點開心的氛圍好嗎…… 第41章 溫凜回到酒店, 在晚風綿柔的陽臺,點開許久沒有動過的facebook。應朝禹已經開學了,然而還是天天在玩, 動態全都在和朋友旅行。他這兩天在首都堪培拉, 附庸風雅去了趟澳大利亞國家博物館,每張相片里的主體不出意外,依然是他那張芳華絕代的臉。 可她好像早已習慣越過這張悅目臉龐, 看他的背景。 他的背后, 是比利時畫家ghislain magritte的一幅油畫——《愛侶》。 粉藍相間的霞光,陰森暗沉的叢林,男人西服領帶,緊挨著他的情人。 他們面目蒙上白布, 布面下縫隙全無,緊密勾勒出兩人的輪廓。這讓人想象他們氧氣的匱乏、常理上的窒息。可他們依偎在鏡頭前,仿佛稀松平常地, 在拍一張合影。 給鐘惟的那首歌就是在這一夜寫出來的。 從度假酒店的陽臺, 能望見蔚藍如夢的海灘。那些沙子她白天都踩過, 細膩柔軟,令人心甘情愿地陷落。溫凜躺在晚風里,用手機一筆一畫, 把回憶壓成鉛字。 鐘惟收發郵件很慢, 發出去石沉大海。 這感覺有點像投稿,像給客戶發策劃方案。溫凜有這個職業病,發出去之后會陷入習慣的不安, 不由自主地等候對方的批復。 楊謙南躺在床上,看她忙忙碌碌地整理行李箱。 他們要回程了。 楊謙南說要是沒玩夠,可以再住幾晚。溫凜搖搖頭說不必。她回北京約了人,出國申請需要幾封推薦信,校內方面陸秉青會為她解決,至于企業方面,緒康白的大伯答應幫忙。她回去擺宴席,感謝這位傳聞中的業界大佬。 楊謙南拉住她雙手,引到床沿,狀若打趣:“我們凜凜好像很迫不及待地想出去。” 溫凜勾勾唇:“我要畢業了,總不能失業又失學。” “公司不開了?” “緒康白答應幫我找人轉手。”溫凜坐在行李箱上,天生矮他一截,像主婦悉數柴米油鹽,“不然怎么辦呢,我出去需要錢的。” 楊謙南抵著她額頭,輕笑:“不是有我養你?” 他送她禮物素來揮金如土,一只手袋的錢夠她在國外讀上半年。他說養她,她是信的。 楊謙南俯身看著她,倦意扯寬的雙眼皮讓他的面部看上去很柔情。所有事物在他眼中像霧一樣寡淡,溫凜在他的雙眸里,找到他用迷霧涂抹出的,自己的臉龐。 溫凜無端地覺得,那張臉龐很像瑪格麗特畫上的女人。 失去面目,依偎在他眼底。 她戳戳他的鎖骨,莞爾一笑:“那你打算養我多久呀?” * 鐘惟午夜醒來,接到了溫凜的郵件。 在此之前她從前樂隊的朋友找上她,說她能教小朋友彈一年吉他,但不能彈一輩子。他們近來在后海籌辦一個小型音樂節,問她有沒有興趣參加live。 莊清許倒是很支持她。她是個非常知恩圖報的人,雖然在央視拿著微薄的死工資,但還是斬釘截鐵地說可以一個人負擔房租,讓她放手去試試看。 鐘惟戲謔道:“你養我啊?” 幾千塊的薪資在北京養活兩個人并不容易。莊清許底氣不足,但目光真誠如許:“我……努力養你啊。” 這是一個剛進社會的女孩子善良的承諾。 鐘惟笑了笑。 可她已經許久未曾有過新作,唱歌好像是上輩子的事。 她平靜無瀾地入睡,也平靜無瀾地,在凌晨醒來。 窗外擦黑,才兩三點。她長出一口氣,點了支煙,在月光下調理氣息。 命運來時總是靜謐悄寂,她偶然敲一下空格鍵,按亮電腦微弱的光源,郵件提醒就叮地一聲跳出來。 鐘惟縱觀了一遍歌詞,輕蔑地笑了聲。笑聲在鼻腔發出,短促又蔑然,可笑意卻是發自內心的。 她手指比常人長,敲擊鍵盤的時候,能看見銳利的骨節。 ——“寫俗了,凜凜。” 她不留情面地評價,指尖卻在抑制不住的心潮中微微顫抖。 * 溫凜是第二天在機場看見的回信。 鐘惟幫她標了一段出來,重點點評,說這段最俗。溫凜坐在候機廳掃了幾行,訕然別開臉,狡辯說她軟文寫多了,文筆現在就是這么俗。楊謙南從不遠處走回來,遞給她一杯咖啡:“一個人發什么呆?” “我有嗎?”溫凜恍然回神,兩手成拳,揉揉自己的笑肌。 楊謙南忍不住摸她的腦袋,嗤笑一聲:“小東西。” 他也不知是什么時候,開始不喊她名字,凈愛往她公司跑,當著她員工的面問:“小東西哪里去了?”,她招來的幾個實習生起先都不敢回答他,怕由于對老板不敬挨批。后來膽子就大了,在公司茶水間里都敢湊一塊兒竊竊私語,八卦她們老板的情夫。明面上是恥笑,背地里滿是歆羨。 溫凜接下那杯咖啡,當一只任他執掌的小寵物,單手抱著他的腿,靠在他身上喝。 楊謙南手指梳著她額角細碎柔軟的絨毛,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聊家里院子的景觀池找了人翻新,水要全部換一遍,他佯裝責難:“是不是沒少往里面倒藥汁?” 她羞赧地輕推他一下。 楊謙南彎腰在她耳邊促狹:“荷花都被你苦死了。” 溫凜輕哼了聲,機警道:“怎么突然想要到翻新?是不是你mama上次來看見,覺得太臟了?” 楊謙南默認,抬頭沒說話。 她知道,葉蕙欣不滿意的何止是荷花池。 畢竟都不用她親自出馬,就有無數人前仆后繼地趕來提醒她,連池子帶花,沒有一樣屬于她。 可楊謙南體貼如舊,說水處理公司的人會來得很早,“會不會吵到你?” 溫凜搖頭說沒關系,她仰頭看著他,微微一笑。 從她這個角度,能望見他修長的頸項。 也許是剛剛提到過葉蕙欣,她對那枚玉佛格外留意,伸手去挑他的內領,卻出乎意料地發現里頭空空如也。溫凜手指落空,惑然地怔了片刻,“你玉戴來了嗎?是不是落在酒店了?” 楊謙南有如東風射馬耳,“丟了。” “那還不打個電話回去!錢東霆他們走了嗎?讓他們問問前臺。”溫凜惶然四顧,“你mama信佛,回去發現你丟了,會不高興的。” 楊謙南把她的下巴扭正,瞇眼打量:“她不高興有什么關系,你高興不就得了?” 溫凜打一下他的手,說:“你丟東西我高興什么?” 他滿不在乎地一串笑,好像刻意不上心,溫凜催他打酒店電話,楊謙南嫌麻煩似地,說丟了就丟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佛祖啊?”她微微蹙眉。 中國人骨子里刻著漢唐以來的佛教傳統,即使不是宗教徒,也對寺廟香火心存敬畏。 可是楊謙南仿佛聞所未聞,閑插著口袋問她:“什么叫佛祖?” 他的心里,從來沒有佛祖。 溫凜是在這一瞬間,翕了翕唇,放棄了辯解。 * 那天她收到的郵件,不止鐘惟那一封。 航班在北京落地,她打開手機,發現仇燁的辭職信安安穩穩地躺在她信箱里。 她第一時間沒有回復,把手機握在掌心,隨著人潮麻木地往前走。 人總要長大,人人也都在長大。她畢業的這一年,仇燁也進入了大三,以她的才氣和野心,已經不滿足于在這個日漸封閉的創業公司里久留,委婉地向她提出了跳槽意向。 歷史的車轍總是以他人的方式碾過自身。 溫凜淡然地處理了她的離職請求,并為她辦了一個冷餐會。 五道口科技園辦公室地方太大,搬來這半年攢了許多雜物,添了好幾張辦公桌,也還是顯得空曠。她們拼了幾張會議桌在空地上,叫來外送pizza,擺了幾大盤壽司和甜品,紅綠藍三色雞尾酒一字擺開,每人一瓶,為仇燁辦了個簡單的歡送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