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溺在情`欲中的人說話也含糊不清。可她還是聽懂了。 他想給他們倆一個能被稱作“家”的地方。 * 楊謙南很有行動力,年后溫凜回到京城,他就約了中介詳談。 二月和風到碧城,溫凜航班延誤,姍姍來遲。 楊謙南把她從機場接到一間戲樓。 簾子里已經坐了一個人,梳油頭,西裝筆挺,但胸前有個方形標識,上面寫了某某房地產公司。對方已經等候良久,桌上一杯水喝到見底,一見到楊謙南就起身,客客氣氣請服務員再備一壺茶水。 楊謙南要挑房子,主導權自然在他手上。溫凜覺得這事沒她照談,甘心在旁當個陪襯。 他們約見的這個戲樓仿舊,只供應陽春面和幾樣御品糕點。二樓偏座聽不清詞,溫凜混著一耳朵咿咿呀呀的越腔,點一堆瓜子點心填肚子。點心吃到一半,多日未見的傅籌風塵仆仆地趕來,給楊謙南當參謀。 傅籌對政策很懂,哪個區要重新規劃,哪一片近期要動工,哪里近日剛建成,這兩年的利好利空條件,侃侃而談。溫凜聽得云里霧里,暗地里偷覷楊謙南。他帶她來是培養投資頭腦來的么? 楊謙南仿佛能聽見她心聲,倏地向后一靠,閑觀戲臺,“這些不用管。五環以里,你給我找個山水好的地方。” 傅籌怔了一下,說也對,山川湖泊改不了道,買這些地方不出錯。 楊謙南惡劣地一笑,說他是自己住。 傅籌一拍茶杯蓋,那樣好脾氣的一個人,被他惹火了:“你找罵?我給你講到舌頭干,你說你要自己住?” 溫凜暗暗發笑。傅籌這人她也見過幾次,三十歲上下,在政府工作,像一壺溫吞水,對什么人都體面照顧,沒什么性子可言。可面對楊謙南,也會被逗氣。 她悄聲說要上個洗手間,避了出去。 這間戲樓背后一是一幢半民居半商業建筑,洗手間合用。 溫凜繞了很遠,才找到女洗手間的位置。 這里的二層好像是一排教育機構的教室,每間房里隱隱約約透出來樂器的聲音,從鋼琴到長笛,從古箏到吉他,中西合璧。技法生疏的學員彈得磕磕絆絆,和外面戲樓的聲音完美混雜。 溫凜一邊聽著這些聲音,一邊慢條斯理地洗手。 有時安安靜靜地待在角落,聽著滿世界無關自己的聲音,會覺得莫名安定,莫名地有幸福感。她看著鏡子,發現自己嘴角溢著絲笑。 她沒有想到,會在鏡子里看到暌違許久的鐘惟。 這個洗手間位置很偏僻,鐘惟踏進來的時候沒料到里面有人,往鏡子里一瞧,竟然是溫凜。 她們有種詭異的緣分,無論在哪,總會莫名其妙地碰上。 鐘惟穿簡單的襯衣牛仔褲,原本是進來抽煙。見了她,把煙頭慢慢地碾滅在墻上,好像料準了她有話要問。 溫凜怔愣許久,遲疑道:“你嗓子好了,能抽煙了?” 鐘惟笑了一聲。 聽她的笑聲能發現,和從前有些微的不同。那是一種人為的破碎,藏在她嗓音的深處,說話時感覺不太出來,但一唱歌,這種差距就如置身顯微鏡下。 她有意回避話題,主動指了指外邊,說她現在在這里,教小朋友彈吉他。 溫凜以為自己綻出了個笑,但其實沒有。 “……挺好的。”她說。 她們實在算不上什么朋友。 溫凜內心也不太喜歡鐘惟。她覺得她是那種什么都可以豁得出去的人。她無意評價鐘惟的是非,只是覺得,她們終究不是一類人。 但她忘不掉醫院里血腥的那一晚,以及后來,楊謙南給她的絕望。 溫凜急著逃避這片心里的陰霾,扶著門框想出去。 “溫凜。” 鐘惟叫住她。 她一回頭,只看見鐘惟素面朝天的臉上泛起一抹妖冶的笑,對她說:“你幫我寫首詞吧。” 溫凜迷茫地轉身,“什么?” “聽說你文章寫得不錯,很有名氣。”鐘惟倚在隔板上,眼角笑意勾人,“你要是覺得楊謙南對我做得過了,就幫我寫首歌詞。曲子我來譜。” “你還能唱嗎?” “說不定哪天能呢。”鐘惟看她的目光像隔著層紗,如煙如霧。 溫凜看得頭疼。她拿她們這樣隨心所欲,不按牌理出招的人,總是束手無措。 良久,她問:“你什么時候要?” 鐘惟突然笑了起來。 她好像是喝了酒來教課的,神經質地笑了好半晌,話里揮散著酒氣:“你是不是平時接活兒接傻了?我問你要首詞,沒時限,隨你高興。五年,十年,只要我還活著,你隨時給我。” 溫凜潦草答應下來,拿走她的聯系方式,便匆匆趕回了戲樓。 穿越戲臺上二樓,好像穿越一出才子佳人將相王侯。 她心里一直不太好受。鐘惟這人太不像個人了,像鬼,像戲臺上的人物。她每每和她相處,都拿捏不住她的念頭。她俯首于現實,她沉湎于戲臺,兩相交錯太久,會讓人覺得喘不過氣。 二樓雅座上,楊謙南他們已經聊得差不多。 傅籌撈起自己的外套欲走,“你今天到底找我干嘛?” “找你聚聚。”楊謙南給他敬杯茶,“喝完再走?” 傅籌披上外衣理袖子,說“得了吧,我忙著回家陪老婆”,抬腳就走,走出兩步又回頭,沒好氣地說:“下半年我和姚馨大婚,請柬我就不發了,你記著來。” “不是說上半年?推遲了?” 傅籌神色諱莫如深,有幾分難言:“還能怎么著,提前升級了唄。” 溫凜品咂著這句話,給楊謙南遞去一個落井下石的眼神。 人家推遲婚期還能為什么?當然是懷了,不想挺著肚子穿婚紗。 楊謙南落了個沒面子,啐道:“這才剛幾個月,你就二十四孝守家里頭?” “姚馨剛懷上,人神神叨叨。過年那陣我給她爸媽拜年,回去晚了點,她坐客廳給我哭。我問她干嘛呢這是,我是去陪丈人打牌,又不是去花天酒地,你這給我哭啥呢。你猜她給我說什么?她說她也不想哭,她就是控制不住她自己。”傅籌長吁短嘆,仿佛有一鍋苦水要端,手指一偏指過去,“你問人溫凜吧,她們是不是都這樣?” 楊謙南扭頭看她一眼,嘴角一扯:“問她干嘛,她又沒懷過。” 傅籌走后,那位房產經理又口若懸河吹了一下午,兩個人都聽得心不在焉。楊謙南挑得厲害,到最后也沒個看得上眼。 溫凜回去的車上把房子拋之腦后,腦子里凈想著傅籌那事兒,彎彎嘴角,說:“他是不是在趕趟兒呢。我前兩天聽人說,政協都上提案了,要開放二胎。這兩年生一個,過兩年正好趕上,再生一個,多開心。” “你當生孩子是玩兒呢?”到底是小孩子,說起這些家長里短來口氣那叫一個輕飄。楊謙南打趣:“你要是羨慕,就趁這兩年,也趕緊生一個。” “真的么?”溫凜肅然將他望著。 “……” 楊謙南扭頭瞟了她一眼,目光警覺地定住:“不是吧凜凜?” “應該不是。”溫凜輕飄飄地臥著,淡然撫了撫小腹,正視前方,“我就是這個月,例假沒有來。” 作者有話要說: 楊老板:作者一定是趕不完雙更了才讓我喜當爹的。 這更也已經很肥了,求原諒。 第35章 ——“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溫凜說這句話的時候, 正側躺在她公寓的床上, 安然看著眼前人。楊謙南坐在床上,窸窸窣窣地拆包裝盒。為了驗得準確, 他買了好幾盒。 他手里動作未停,答案滑過嘴皮子:“八字沒一撇。” 溫凜斜撐著腦袋,悠閑道:“要不都生一個吧,一兒一女, 最好是哥哥和meimei。這樣一起長大,有個照應。” 楊謙南懷疑她是被刺激傻了,展開一張說明書給她:“會用么?” 溫凜貓一樣把那張紙一按,執著地問:“你先回答我。喜歡哥哥meimei, 還是jiejie弟弟?” 他微微蹙眉:“為什么一定要兩個?” “有個照應呀。”溫凜微笑著說, “小孩子總要有個伴的。兄弟姐妹多好,一起長大,血濃于水,誰也不猜忌誰。萬一哪天殺人放火進監獄了,出牢房的時候親手足還在外頭站著,說整個社會都不要你,沒關系, 我總不會不管你的,我陪你慢慢改造。” 小姑娘涉世太淺。這事兒一點不著急也就算了,還有心情在這規劃。 漂亮話說一筐,居然還被她說得挺感人。 楊謙南無言:“你養個孩子就盼他進監獄是吧?” 溫凜咯咯地笑,翻一個身:“那道理是這個道理呀。” 楊謙南塞兩根驗孕棒給她, 催促:“趕緊先查著吧你。” 溫凜磨磨蹭蹭地去衛生間,舉著兩根白色棒子,笑容燦爛地一回頭,說:“生兩個!” 像喝多了酒似的。 楊謙南糟心地揮手說好好好生兩個,你快點進去。 她才笑嘻嘻關上門。 他就不明白了,這年頭女大學生未婚先孕都這么亢奮? 最終查出來,一條杠,虛驚一場。 溫凜竟然還有點落寞,不可思議地看著驗孕棒,遺憾道:“那我例假怎么總不來呢?” 楊謙南肩并肩陪她躺著,嗤道:“就你那大冬天光腿的穿法,你不失調誰失調?” “那也不能推遲這么久。” 他有些累了,靠在她肩上閉目養神:“聽話。你以前不是愛把自己裹成個俄羅斯套娃么?以后就那么穿。少光著兩條腿在外邊晃。” “也不知道是誰嫌棄我穿得多……” 溫凜咕噥著,呆呆地望天花板。 剛剛知道結果那一瞬間的情緒又浮上心頭。 她知道這是最好的結果。可是不知為何,她的遺憾全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