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節
是無意被撞見,還是有意讓她看到,已經是不需辨別的事實。 然而即便如此,朝夕依舊打馬跟上了那盞燈籠。 她此時反而放緩了馬速,身子挺直,下頜微抬,眉宇之間籠著萬事不畏的傲然,雙眸輕狹著,直直看著那盞燈籠緩緩進了一處民宅的院門,隨之,那民宅的院門敞開著,仿佛就在等她進去似的,朝夕揚了揚眉頭,這世上竟然有如此猖狂的設陷者? 如果朝夕此時調轉馬頭離去,這些人豈非白白忙活? 她本可以現在就離去,可她偏偏沒有,夾了夾馬肚,朝夕徑直走進了那處院子。 剛入院門,嘭的一聲輕響,院門被關了上。 院子里次第的又亮起兩盞燈火,一下子將這疏闊荒蕪的院落一下子照的通明,同一時間,朝夕看到了圍在她周圍的人,當首一人一身青色布衣,神情莫測,眼底卻透著狠光。 “先生,沒想到傳聞中的搖光公主這么蠢……” 一個屬下語聲不大不小的說了一句,多日來他們都找不到機會下手,卻不想今夜遇見了落單的朝夕,而朝夕竟然警惕心如此之低,就這么一路跟了過來。 蠢,實在是太蠢了!哪里像傳聞中那般厲害?! 屬下已開始幸災樂禍起來,可江舟卻不敢大意,他們的人是不敢這么晚公然出現在主街上的,這一盞燈本來只是試探,卻不想竟然真的把人引誘了過來。 可是搖光公主怎么會沒有一點警惕心?! “出去看看,看看后面有沒有人跟上來。” 江舟一聲令下,當即有人朝外去,片刻之后回來,搖頭,“先生,無人過來。” 眾人面生得色,江舟看著馬背上的搖光眉頭緊皺疑惑不解。 不應該,不應該這么容易,明知道是陷阱,沒有人會這樣安然的踏進來。 除非,這個人有安然出這個陷阱的能力。 江舟的雙眸猛地一狹,“公主殿下,得罪了——” 話音落定,江舟大手一揮,剎那間,燈盞盡滅,宅院驟黑,同一時間,無數道殺意凜然的罡風平地乍起,幾道森白的劍光一閃,直直朝著朝夕激射而來。 這些人,是一定要要了她的性命的。 這念頭一出,朝夕一掌拍在馬背之上,身體如同蝴蝶般騰挪躍起,那些冷光森然的劍尖在空中相撞,下一刻,朝夕腳尖在劍尖之上輕點,身體在空中鬼魅般的一閃,左起第一個拿劍的人只覺的脖頸上一涼,還沒來得及反應喉嚨便被割斷。 朝夕指尖寒芒閃過,寒蟬如靈蛇吐信似得繼續朝下一個人的脖頸躥去。 “啊,她會武功!她會武功——” 血腥味彌漫開來,江舟十分明顯的看到倒地的人是自己人,他心底大震的看著朝夕在一群執劍大漢之中來去自如,心底莫名涌起濃烈的不安。 先是她明知道是陷阱卻依舊跟了過來,然后又是現在,他調查了那么多,從來不知道搖光公主竟然是武功高強之輩,一個又一個的意外,讓他背脊發涼頭皮發麻,深吸口氣,江舟一聲厲喝,“所有人一起上,殺了她!” 此令一下,院子里站著的二十多個黑衣人一起拔出了長劍,他們不是城外那些只知道用蠻力的段氏反軍,他們各個武功高強,是段氏最為精銳的死士,在這處無處可逃的宅院之中,等著朝夕的似乎只有一個“死”字。 兩個人在朝夕的寒蟬之下倒地,然而當其他人群起攻之的時候,寒蟬甚至無法挨到他們的衣衫,寒蟬沒了用處,天荒似乎也露了怯,那誅魔曲需要一段曲子的積累才能挑動人的心魔,更何況周圍的死士皆是內力深厚之人,要想在頃刻間致命,絕無可能! 劍鋒逼面,朝夕身形一動,急速后退,對面四人見狀心中一喜,當即攻勢更為迅猛的朝她撲來,凜冽的劍氣卷起朝夕的衣袂,朝夕一退再退,眼看著就退到了院墻之下,就在這時,四柄長劍夾雜著開天裂地之勢朝著朝夕當頭斬下,四把劍,四道刃風,莫說是血rou之軀,便是銅墻鐵壁也難以抵擋,而朝夕懷中只有一把桐木琴,就更是毫無用處…… 拿劍的四人仿佛已經看到了結局,劍鋒斬下的同時,他們的唇角已揚了起來,然而,“錚”的一聲脆響讓他們的笑意凝固在了唇角,沒有預想之中的慘叫,沒有聽見琴斷弦飛的聲音,只有這錚錚然刺耳的兵戈相擊之聲,四人驚震一瞬,定睛一看,朝夕不知何時手中多了一把劍擋住了他們四人的劍鋒,那是一把蒼青黝黑,通體樸拙的重劍。 四人雙眸瞪大,而就在這時,輕輕的一聲微響,下一刻,這四把被擋住的長劍愴然而斷,劍尖齊齊墜落在地,拿劍的四人駭然瞪眸,而其他人則同時倒抽一口涼氣。 朝夕在這時卻彎了彎唇,她左手抱琴,右手拿劍,紅裙如業火中盛放的紅蓮,在這漆黑的夜色之中綻出狂放而又嗜血的風姿,趁著四人愣神之時,朝夕手中的古樸重劍,陡然間活了,那看起來貌不驚人的重劍三尺長,一掌寬,在朝夕的手中如同靈蛇一般朝四人面門襲去,驚愣的四人回過神來,當即拿著手中斷劍抵擋,又是一道相擊之聲,朝夕手中的劍斬斷那人的斷劍,又以不可抵擋的架勢朝拿劍那人肩膀豎劈而下…… 慘叫,一聲凄厲至極的慘叫響徹夜空。 拿劍之人的肩膀整整齊齊被切下,那斷手,連著那人的肩膀和半個身子,轟然落地,下一刻,那把劍又以不可置信的角度切向另外一人。 血沫橫飛,殘肢混雜著人的內臟迅速將整個宅院變作了一處修羅場,一個有一個的黑衣人倒下,殺的人越多,朝夕手中的劍漸漸透出一抹瑩潤的薄光,而在場的江舟和所有段氏死士,從未見過如此鋒利且邪性嗜血的劍。 “咔”的一聲,又一個人的脖頸被朝夕手中長劍削斷,她殺人殺的狂放而妖異,那些迸濺出的血沫撒了她滿臉滿身,連天荒上也是一片血跡,可她似乎沒有發覺,那雙眸子里的血色亦越來越重,一個人倒下,立刻如同鷹隼般的盯向下一個人,而被她盯上的人,幾瞬之內就會成為一具死相難看的尸體。 “救……救命……” 二十多個人,轉眼之間便只剩下了四五個。 江舟站在最后,手中拿著劍,卻沒有力氣再上前,那個仿佛從血雨之中走出來的女子,好似從地獄爬上來的鬼剎一般,渴血嗜殺到了極致。 江舟終于知道,為何這個人明知道是陷阱還要來…… “救……別殺我……別殺我……” 死士本來是不怕死的,可是看著滿地的殘肢死尸,這些見慣了生死鐵打一般的死士也生出了沒頂的恐懼來,朝夕衣袂之上滴滴答答的淌著血滴,那精致絕艷的白皙面孔之上更是被幾點血色妝點的更為鬼魅妖異,她血紅的眸子落在他們幾個的身上,似乎在問,你們怎么不還手了?又仿佛在想,這么多人,她應該先殺哪一個? “別殺我……求求你……” 離得最近的人跪了下來,他扔了手中劍,開始一下接一下的磕頭。 朝夕雙眸冷漠的掃過那人磕頭時露出來的脖頸,然后,想也沒想的舉起了劍,手起劍落,“咣當”一聲,那人的腦袋如同一個木球兒,咕嚕嚕的朝不遠處滾了過去,腦漿和血沫飆濺而出,噴灑了一路帶出一條長長的血線。 求饒是沒用的,這個世上的惡人最是可笑,旁人對他們求饒的時候不能喚起他們一絲絲的同情,他們憑什么以為自己的求饒就能管用? 長風平地起,如墨的蒼穹之上烏云堆積,似乎隨時都能落下一場雨來,夜鴉嗅著血腥味盤旋而來,凄厲的嘶鳴讓宅院內剩下的幾人幾乎要哭出來。 殺氣四溢的宅院被濃郁的血腥味籠罩,在這寂靜無聲的巴陵長夜之中如同地獄一般叫人絕望的恨不得自戕而死,下頜微揚,幾縷發絲從朝夕臉側落了下來,她劍尖微抬,指向最近的那人,那人身顫手抖,劍都要拿不穩,然而對上朝夕冷冰冰的眸子,他卻仿佛生出了最后一絲勇氣,大叫一聲朝著朝夕撲了過來。 然而,都是徒勞的。 長劍還未觸到朝夕衣衫便斷成了兩截,下一瞬,朝夕手中的劍精準的洞穿了她的心房,朝夕緩緩把劍,眼神掃向了下一個人。 生死之際,剩下幾人仿佛被激起了最后一點男子尊嚴,互相對視一眼,都舉起劍向朝夕砍殺過來,朝夕唇角彎了彎,眼底厲色一閃,當即劍花狠悍的迎了過來。 沒有高手之間的過招,只有壓倒性的殺戮。 高深的內力,變幻莫測的劍法,還有一柄邪性如魔的劍,誰都沒有想到,高高在上的搖光公主,身上除了那一把名動天下的天荒琴之外竟然還藏著這么一把劍,天下間的名劍皆有名字,朝夕手中拿的,又是什么劍? 頃刻之間,宅院內又多了幾具尸體,最后,只剩下江舟還握劍站著原地。 “你……你不是……你不是搖光公主……” “這把劍……是焚天?還是……” 江舟語聲發顫,本能的恐懼讓他再沒了那副從容模樣,他話音沒落,朝夕已一步步欺近,然而江舟,卻沒了挪動腳步的力氣,他定定的站著,渾身上下皆是冷汗。 他知道,他要死了,要死在這個不知是人是鬼的妖物手中。 朝夕的長劍斬下來的時候,江舟想到了關于朝夕極早時候的命格卜測,天煞孤星,兇命妖物,那本是他親自參與謀劃用來誹蔑這位公主的,可是到了此刻,他忽然覺得那句卜測真是再正確不過了,他猛地閉上眸子,連疼痛都未來得及感受到人便飛成了兩半。 同一時刻,從里面上了閂的院門被一下子推了開。 巨大的聲響猛然驚動了朝夕,朝夕回頭看過去,當即對上一雙深沉如淵的眸子,她身上殺意還在洶涌,幾乎本能的,她就要舉劍朝來人走去,可是不知怎的,那雙眸子仿佛有魔力似得,竟然將她心口洶涌的嗜殺之意滌蕩了幾分,朝夕不自覺的停下腳步,繼而在眼底生出一瞬迷茫,然后,她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拿劍的手亦越來越沉…… 長睫緩落之時,她看到來人面色大變的朝她疾奔了過來、 那份驚震擔憂讓她心底一安,唇角微揚,朝夕前一刻還挺拔威勢的身子如風中折柳一般倒了下去…… ------題外話------ 嗷嗷~有點血腥頂鍋蓋跑走~下一章不出意外會是本卷最后一章。謝謝大家的月票呀~ 第428章 真相大白,繾綣默吻 留在公主府的唐術和洛玉鏘看著商玦抱著一身是血的朝夕回來,兩個人都齊齊愣了住,而商玦腳步不停直入內院,這邊廂又啞聲吩咐二人,“扶鈺,去將外面馬背上的琴拿進來,唐術,你來——” 唐術醒過神來,連忙朝里面跟上,商玦直入內室,將朝夕放在了臨窗的矮榻之上。 此刻的朝夕一身是血,衣擺上的血沫半干,裙裾都結成了一塊,他整理了下她耳畔的散發,起身讓開看著唐術,唐術肅容上前,開始問脈。 唐術指尖落在朝夕手腕上,商玦走到窗邊,對著窗外放了個煙火信號,再轉身,沉聲問道,“她怎么樣?” 唐術蹙眉,頓了片刻才起身,“殿下,公主無礙,只是氣血有些上涌。”說著微微一頓,“殿下怎么會來了巴陵?是為了巴陵的戰亂?還是為了大婚?” 此時已是半夜,已經是十一月初一了,商玦眉頭微皺,搖了搖頭,“什么都為。”說著上前來半蹲在榻邊,“她當真無礙?為何會昏睡?” 唐術再度肯定的點頭,“真的無礙,沒有外傷,也沒有內傷,只是公主氣血有些不穩,還有就是,可能太累了……” 唐術整個人一臉的迷蒙模樣,如今正是戰亂時分,他這兩日還跟著去城樓救治過傷兵,到了夜間,被朝夕趕了回來,他眼下不知外面是勝了還是敗了,可是商玦出現了,那就一定是勝了,然而商玦為何來的這樣巧呢?還有朝夕這滿身的血是怎么來的? 難道朝夕親自出城作戰了?! 唐術正發懵,洛玉鏘抱著天荒琴進來了。 他抱著那滿是血沫的琴,站在門口,目光有些簇閃的看著一身是血的朝夕,朝夕沉睡著,可就是這般,他還是透過朝夕看到了那個人的影子。 “把琴拿過來。”商玦一眼就看到眼底生畏的洛玉鏘。 洛玉鏘聽話的上前,將琴放在矮榻一側,然后抹了抹手上的血跡后退一步。 商玦從袖中掏出一方白帕子,一邊擦拭朝夕面上的血跡一邊道,“段氏敗了,巴陵算是保住了,扶鈺,你去城南找鄒奇和君不羨,告訴他們后續全憑他們調遣。” 洛玉鏘年紀還小,又是如此黑夜,商玦卻交給他這樣一個任務,對他而言委實是難的,可是洛玉鏘眼底一亮,只一愣之后就挺起了胸膛,“是,我這就去!” 說著,就轉身跑了出去,唐術仍然站在原地,似乎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商玦擦干凈朝夕的面龐,看著她昏睡之中的臉目光復雜萬分,直至此刻,打開院門時的場面仍然在他腦海之中回旋,睡夢中的朝夕面容平靜而無害,拭去血跡的臉和他日思夜想的模樣重合,商玦心底軟的一塌糊涂,可想到剛才的場景,再想到君冽早前送來的那封信,商玦又覺心底一陣鈍痛,他緩緩握住朝夕垂在一邊的手,眼角微紅。 “唐術,你是這世上最高明的醫者,那你知不知道,有一種病,會讓一個人變成另外一個人?”他語聲微啞,破碎而又柔軟,聽的人一陣心驚rou跳。 唐術皺了皺眉頭,讓一個人,變成另外一個人? “殿下……小人沒有聽懂,一個人怎么可能變成另外一個人?” 商玦捧著朝夕的手在唇邊吻了一下,“就是,她身體里面好像住著另外一個人,在某些時候,那個人醒過來,然后,她就把自己當成了那個人。” 唐術本是迷茫不解的,此時眼底微亮福至心靈的想到了一種可能,“這,小人從前倒是見過一個女子,可是……可是那女子是個瘋子,那女子年紀很輕,和母親遭難之時親眼見母親為了保護自己被林子里的野虎吃了,從那以后她便瘋了,先是逢人便說她母親還沒有死,然后別人問她叫什么,有時候她報出來的是自己名字,可有時候她報出來的是她母親的名字,好似將自己當成了自己母親。” 唐術嘆了口氣,“他們都說,那人是害怕又內疚,所以瘋了,她自己說自己是她母親,便造就了她母親還未死的假象,同時,她的母親為了保護她而死,她如此能讓自己感到安全,不知道,這是不是殿下說的那個意思呢?” 不想相信至親的人已經死了,于是自我安慰,同時,又把自己想象成那個可以讓她覺得安全的人,于是她次次臨危之時都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待渡過了這一段,那另外一個人退場,她便又以自己的樣子出現,并且堅信那另外一個人沒有死。 商玦看著朝夕,眉頭擰成一個深深的川字。 “殿下,為什么這樣問?” 唐術模糊的覺得商玦的這個問題一定和朝夕有關系,可是他又不敢確定。 商玦聞言搖了搖頭,“沒什么。” 商玦說沒什么便是不想回答,唐術深知這個道理,當即不敢再問。 就在這時,院子里出現了一陣響動,墜兒第一個沖進了屋子里,看到躺在矮榻之上渾身是血的朝夕,她幾乎立刻以為朝夕已經死了,商玦沒看她,只淡聲吩咐,“去準備熱水。” 朝夕已經許久沒住公主府,如今的公主府需要什么只能當下準備,墜兒深吸口氣,立刻便聽令而去,商玦放下朝夕有些冰冷的手,起身走到窗前去,窗外院子里站著一溜兒的黑衣暗衛,商玦輕聲報出了一個地點,然后寒聲道,“處理干凈,燒掉也可以。” 墨衣暗衛們并不知道那地方怎么了,可還是聽令轉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