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節
“拿著這個,給美人聞一聞,到那邊去……” 胸口喉嚨處還是炸疼,腦袋還是暈的,四肢百骸也都一片冰冷,饒是如此,鳳念依聽到朝夕比這湖水還要冰冷的聲音還是一個機靈醒過了神來,看也沒看清朝夕給的是什么便接了過來,朝夕將她一把拉過去,將奄奄一息的劉美人往她懷中一塞,一個閃身又躍入了水中,紅裙墨發盡濕,她那張不施粉黛的精致面容同樣面無血色,可就在她躍入水中的剎那,紅裙如業火紅蓮一般綻放,墨發似水藻烏瀑一般漾開,絕艷灼目。 鳳念依怔怔的看著朝夕如魚兒一般沉入水中,若非劉美人輕輕的呻吟她或許還回不了神,劉美人本就體弱,適才落入水中自然遭了罪,鳳念依心頭一跳不敢馬虎,當即向這船艙之中唯一的光亮之處看去,這一看便發現整個船艙之中除卻黑壓壓的湖水卻有一處角落是可以站人的,船已經翻了,下船艙的樓梯已經被踩在腳底,而現在唯一能站人的地方卻是兩扇大屏風被樓梯扶手卡住堆疊起來的,靠著水中的浮力,許多人都踩在上面暫做喘息。 鳳念依一邊不自覺流著眼淚,一邊將自己母親往那角落處扶,待走的近了,方才看到那角落里的微光仍然是段凌煙手中的那個夜明珠墜子,一群人依靠著船壁,腳下踩著并不牢靠的屏風,半靠半浮的擁擠在一起,鳳念蓉,鳳念歆,孫岑,還有先前不見了的于美人和嵩美人都在這里,再一看,掉下來的人大半都在此了,再回頭一看,這水面四角都有人冒著個頭,不管是扒拉著船壁還是依靠著浮起來的家具,大部分人并沒有像她所想的那般沉入水底喪命,可即便如此,這個已經被密封的船艙仍然可能是所有人的墓地。 見鳳念依拽著劉美人過來,孫岑和段凌煙都上前來扶了一把,鳳念依動了動唇,用啞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道了一句“謝謝夫人”,孫岑搖了搖頭,“要謝搖光公主。” 說著話,又將鳳念依手中的東西接過去,鳳念依低頭一看,卻是一個玉瓶,孫岑打開,在劉美人鼻端晃了晃,本來已經面色煞白幾乎暈厥的劉美人咳嗽幾聲又睜開了眼,鳳念依見此眼眶頓時又紅了,輕喚了一聲“母親”便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劉美人也怔怔看著鳳念依,似乎反應了一下才記起剛才的事情,頓時一把緊張的將鳳念依抱了住,鳳念依心底一片陳雜,就在片刻之前,她是真的以為她們母女會齊齊死去了…… “行了行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看看還有誰不在的?” 孫岑將那玉瓶蓋上換給鳳念依,聞言不由得將目光投向了不遠處黑壓壓的水面,不光是她,這里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那處,就在剛才,鳳念依母女出來之后,朝夕獨自一人沉入水中到現在還沒出來,鳳念依咬了咬牙,胸口忽然被堵住似的生疼,“二jiejie她……” 孫岑嘆口氣,本是雍容貴婦人的她此刻形容不整發髻四散,而那華麗的外袍也因為太礙事被她拋下,她看著那黑沉沉的湖面抿了抿唇,“沒想到搖光公主水性如此之好,咱們這里的人大半是她拉扯上來的,若非如此,不說旁人,便是我此刻也已斷氣了。” 孫岑這話落定整個船艙都是一片沉默,變故發生的突然,雖然在這船艙之中的十多人之中有一小半是習過水性的,可那等變故之下驚惶恐懼便能將一個人擊倒,更別說各個都穿的如此隆重繁復,所有人之中,只有朝夕是唯一一個鎮定自若的,她有條不紊的將會水的推了一把,又將不會水的拉扯上來,這才保全了眼下的全局,直到現在她也還未出來。 段凌煙眉頭微皺一瞬,片刻之后有些失笑的道,“我段凌煙活了半輩子不曾欠過誰什么,倒是沒想到會欠她一次,這救命之恩可是有些難還的清了……” 段凌煙何等高傲之人,在她眼底本是全然看不上朝夕的,現如今卻不得不說出這般話來,然而恩情便是恩情,不光是她,這船艙之中的其他人心底也是一陣嘆然,誰都沒想到朝夕會救人,好不容易從那水底掙扎出來,誰還敢再進去第二次?! 沒有人敢,朝夕卻敢…… “嘩啦”一聲響,烏壓壓的水面之上一下子又冒出兩個腦袋,眾人定睛一看,正是朝夕扯著一個人浮了上來,段凌煙眼底微亮當即上前一步,“快,拉一把……” “她有些不行了,拿清心散來。” 朝夕語聲未喘,似乎是累極了,可下命令的語氣卻不容置疑,鳳念依一下子回神,當即便將手中之物遞了上去,被拉上來的人也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此刻雙眸泛白已經是出氣大過進氣,朝夕話音剛落,鳳念依還未遞上清心散,后面人群之中卻忽然又一人撲了上來! “母親——母親——” 這聲音尚且有些稚嫩,眾人一看,卻是鳳念歆,她纖細的身影撲向朝夕懷中之人,又一把將鳳念依手中的清心散接過親自放在了那婦人鼻端,幾瞬之后,終于見那婦人睫毛幾顫,不多時睜開眼睛便是一陣咳嗽干嘔,鳳念歆見此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母親母親”的叫個不停,朝夕也不管她們只看著孫岑,“夫人再看看,我適才下去底下已沒人了。” 孫岑左右看了看,點點頭,“都齊了,都在這里了。” 朝夕微微頷首,身子一動朝船壁那邊劃過去,待靠在了船壁處才緩緩的吐出口氣去,從落水到現在都是她在救人,這會兒疲累的樣子看的眾人格外心疼,連段凌煙也多看了她兩眼,朝夕無視眾人目光,緩緩閉上眸子養起神來,段凌煙這邊又輕咳一聲道,“大家都在便好,眼下看來是船翻了,不過外面都是人,一定會來救咱們的。” “來得及嗎?水位越來越高了……” 嚶嚶的哭聲忍不住響起,這一聲卻問的段凌煙答不上話來,她抿了抿唇僵硬道,“來不及也要等,否則現在就可以自己投水去死!” 船似乎還未沉到底,且在水流的推動之下以緩慢的速度移動,而船艙之內的水位越來越高越來越高,留給眾人的空間也越來越少,若是救援不夠及時,她們這一船人便要被活生生的溺死在里面,到時候不管多會水的人也救不了她們。 想到這里,船艙之中的啼哭聲更大了…… “好端端的,為何會翻船?” 一片沉默之中,忽然又有稍微清醒些的問了一句。 而這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第143章 死的冤枉 ♂ “好端端的,為何會翻船?” 不知是誰在角落里語聲發顫的問了一句,本就壓抑的船艙之內頓時一片沉默。 是啊,好端端的為何會翻船? 這是春日宴要御用的船,是內府早就開始制的,制好了之后經過層層檢驗才用于今日,而這船在這湖面之上停了這么久了,怎么今天就翻船了? 疑竇在絕望之中瘋長,孫岑眉頭一皺道,“昨日我還命人來查探過,當時還說沒有任何問題,何況這船上一直有人守著,誰能想到今日出這樣大的岔子。” 到底是孫岑,哪怕在這等境地之下也還是一身鎮定不見多少慌亂,她這話一出,低低的議論聲便響了起來,段凌煙靠在船壁之上忽然皺眉,“也不知道王上那邊如何了。” 風聲怒號已經被全然隔絕在外,整個船艙之中只有水浪的拍打聲,船依舊在下沉,船艙內外的水流相撞,時不時便會生出一陣搖晃,而那小門處的開口讓湖水倒灌進來,哪怕這船艙空間巨大,可船艙之內的水位也以rou眼可見的速度上升起來。 “難道是……是這湖中有古怪?” 冷不防的,忽然又有人說了一句,這話一落,眾人背脊都是一寒,雖然眼下已經身處絕境,可若真像此人所言的這湖中有古怪,那便真是叫人不寒而栗了。 未央湖在這宮中幾百年,且起初也并非是人造,更早的時候也是在這里的,這湖中如有古怪,那又是什么樣的古怪?有不知名的怪物?還是有別的什么…… 未知的恐懼總是最叫人畏怕,擠在角落里的人不自覺的靠在一起,生怕這船艙之內忽然冒出個什么東西來要了她們的性命,而她們落水雖然不過片刻時間,可寒冷和空間的窒悶總是叫人心慌到了極致,再加上這般不斷上漲的水位,即便是孫岑也有些站不住了。 “一定會來救我們的,王上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還有人在甲板上站著,他們必定會呼救的,王上看到就會派人來救我們。” “可是……可是船沉了,來得及嗎?” “不知道……我不想這么死啊……嗚嗚我害怕……” 壓抑的啼哭聲中,有人極小聲的呢喃,段凌煙站在一旁看了那幾個哭的最兇的人一眼,“外面那么多人,必定有最快的辦法來救我們,哭就能解決問題?” 她語氣有些嚴厲,卻是唬的那幾人不敢在大聲哭,反倒是安穩了下人心,段凌煙漆黑的眼底閃過兩分疑問,“現在也不要做任何猜測,等出去了自然可以派人查著船是出了什么緣故,到時候什么問題就都明白了,好端端的,不會隨便出事。” 她態度中正,什么也不猜,可結尾這話卻有些意味深長。 好端端的……絕對不會隨便出事的…… “我早就說過了,是報應,是因果報應。” 剛安穩下來的人心被這話一激,又叫人心頭爬滿了惡寒,眾人朝那人堆之中看去,誰都聽出來說這話的正是早前第一個出事的于美人,于美人語聲發著顫,顯然是害怕極了,可她說話之中卻又帶著兩分癲狂的笑意,如瘋似魔的聽的格外瘆人。 “好了于meimei,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 若非是因為她亂說話,孫岑也不會讓她下來休息,若非她下來休息掉入水中驚叫引得大家注意,也不會所有人都跌到這船艙之中來被困在此,到了這會兒,她卻還要說這些危言聳聽的話,不光是孫岑,便是一直未曾說話的鳳念蓉也有些不滿了。 “美人,眼下困境該當保持體力莫要多言。” 鳳念蓉學了醫,自然知道這等寒冷之下人很快便沒了力氣,而這情況如此嚴峻,待會兒等不到救援少不得還要做最后的掙扎,多留一點體力自然是好的。 可于美人卻不領她的情……她甚至看著鳳念蓉冷笑了一聲,忽然沒頭沒腦的,“后宮所有內眷都在這里了,卻唯獨少了一個人,若我們都死了,后宮便剩下她一個人獨大哈哈哈。”說著說著話,于美人忽然大笑起來,目光又在段凌煙和孫岑身上飄來飄去。 她說的那個人,眾人第一時間想到了段錦衣。 身為王后的段錦衣和鳳欽同船,自然是避免了這次的災禍,這么一說,眾人難免的會生出別的想法,而鳳念蓉眸光一轉卻道,“美人忘記了,楊夫人和十一公主也不在這里。” 這么一說,眾人又想起來,鳳念芷此前受了傷,楊夫人陪她去看御醫直到水祭開始二人也沒有回來,可鳳念芷受傷乃是意外啊,誰都沒想到商玦今日會帶自己的寵物,更是沒人想到鳳念芷會在那時候去接近白月而受傷,這是意外,于美人自然沒考慮她們。 思及此,眾人忽然想到了那個龐然大物,目光環視一圈卻是一訝,白月呢? 恍然記得落水之時白月似乎也是跟著的,那么白月呢? 段凌煙看著靠在船壁邊上養神的朝夕,而朝夕幾乎瞬間就懂了她才疑惑什么,于是睜開眸子平靜的道,“白月是萬獸之王,自然會憑著動物本能逃生。” 動物比人會應對災禍,反應也比人快的多,而段凌煙也并非真的關心一個小寵的安危,得了朝夕這話便不多問了,倒是于美人聽到鳳念蓉的話又冷笑了一聲,“楊夫人和十一公主,你以為她們不會死嗎?我告訴你們……大家都會死的哈哈哈……” 越說越不成樣子,語氣也越發癲狂,不知是因為太過害怕還是如何,于美人反倒失控了一般的胡言亂語起來,而此時此刻,竟然也沒人喝止她的不知禮數,如此生死關頭,也的確沒幾個人非要在乎別人是否守規矩,就連孫岑也不打算和于美人多費口舌。 無人制止于美人,于美人便更放肆了,而她仿佛覺得自己要死了,便豁出去似的大笑起來,“這宮里……被她害死的人還不夠多嗎……我和你們……都會死的……現在就是報應的時候,這未央湖里不知道有多少性命在等著我們呢,便是王上也救不了我們了……” 越是這般時刻,越是要把“死”字掛在嘴邊,于美人是真的瘋了,說著說著,她竟然半點都不害怕的放開了身邊人的手臂站直起來,可剛剛站起,整個船艙又是一晃,她毫無防備之下頓時重重的摔回了水中,水位升高,她整個人頓時沉了下去,于是又是一陣驚惶的撲騰方才露出了頭來,大抵是驚惶讓她受刺激更重,她忽然疑神疑鬼的往這船艙暗黑之處看…… “別來……別來找我……別抓我……” “不是我害得你……不是我害得你……” 她那些話本就嚇人,此刻這樣作態更好像這船艙之中真的有什么東西似的,周圍人都被她嚇得不敢靠近,孫岑更是忍無可忍的輕喝一聲,“她瘋了,大家不要理她!” “別來害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別、別來害我……我只是為了我的孩子……” 于美人一邊說著話一邊抱著自己的臉和腦袋,仿佛有人在撕扯她的頭發一般,且她每說一句話都往后退兩步,不多時便退到了角落之中,暗黑的角落里只有她一個人瑟瑟發抖的縮在一起,說話的語聲也更為可怖嚇人,一時低低的念念有詞,一時又大聲的害怕的吼叫,莫說是在這等絕境了,便是青天白日的在外面也足夠嚇人,可等到她說到“為了孩子”幾字之時旁邊眾人又覺得有些唏噓,一時間看著她的目光倒是多了兩分同情。 “自從七公子去了羌州,她整日里就有些不對了。” “是啊,前幾日見到她還說有人要害她。” “聽說太醫院的太醫已經開了許多藥了,說她整夜睡不著。” “為了七公子也難怪了……” 眾人一邊低低議論著,一邊又看向這邊的孫岑,自然沒人忘記七公子被發配去羌州的緣故便是因為四公子之死,好歹七公子還活著,可是孫岑卻是真的沒了孩子。 孫岑本就面無血色,這會兒聽著面色更是難看,這邊段凌煙撩了她一眼嘆了口氣,“大抵是念子心切吧,也是不易,她說的因果報應倒也有那么幾分道理,她現在如此不就是嗎……”微微一頓,她又低了頭,“淮陰那邊也是怪我。” 段凌煙帶著公子公主們去了淮陰,卻釀成了幾樁人命慘案,回來之后雖然被褫奪了夫人的位分,可好歹還是榮華富貴鳳欽對她更是寵愛有加,在看別人卻是凄慘多了,這些日子在背后議論她的不少,可現如今她自己這般說旁人卻是不敢附和,而孫岑自始至終低著頭不曾說話,場面又再度沉默下來,段凌煙看了一眼于美人,嘆了口氣想去將她從那暗黑角落里拉到人群之中來,可她剛朝著于美人走了幾步于美人便受驚似得大喊大叫起來! “不要過來……走開……不要過來……” “王后……我知你死得冤枉……可不是我啊……” 段凌煙腳步一頓,而一直閉眸養神的朝夕倏地睜開了眼。 于美人口中的王后,是莊姬。 第144章 朝夕之異 鳳欽在位二十余載,只有兩位王后,一位是現在的段錦衣,還有一位自然是已經死去十多年的莊姬公主,于美人口中“死的冤枉”的那位王后,自然不是活的風生水起的段錦衣,可天下眾人皆知莊姬公主是病逝,這“死的冤枉”從何說起?! 段凌煙的腳步猛地一頓,一直閉眸養神的朝夕倏地睜開了眸子。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于美人側身擠在船角落里,越說越發瑟縮,好似朝她走來的不是段凌煙而是這湖底的惡鬼一般,而她的話,除了段凌煙和朝夕聽見了,其他所有在這船艙之中的人都聽見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只有于美人顫抖的聲音和隱隱的水流聲格外清晰。 于美人疑神疑鬼的瘋癲聲音便也罷了,船艙深處隱隱的水流聲才最叫人背脊發涼,仿佛蟄伏的野獸在窺探,又仿佛一把無形的刀緩緩的割磨人的脖頸。 “于美人在說什么?” “什么王后什么死的冤枉?” 說話的人看起來頗為年輕,而朝夕并無任何印象,一看便知是在她離開巴陵之后才入宮的,且是個位分不高的,大抵正因為如此,她并未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于美人的話是何意,那邊廂鳳念歆抱著自己母親,聽到這人的問話下意識道,“王后……她說的王后是不是莊姬公主?這……”鳳念歆下意識轉頭看向朝夕,有些手足無措的。 鳳念歆語聲天真稚嫩,卻是越發肯定了大家心中的猜測,可她這話一落,先前那人又奇怪道,“可是莊姬王后是病逝的,怎么這人卻說……”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白,也不敢再繼續說下去,于是整個船艙之中又是死一般的寂靜,而于美人仿佛瘋癲發作口中的語速越來越快越來越低,卻是叫人聽不清楚她在說什么了,恰在這時,一直垂眸未語的孫岑忽然抬頭看向于美人的方向,“莫非這就是于meimei此前說過的因果報應?她說莊姬王后的病逝‘死的冤枉’,難不成當年莊姬王后之死有些隱情?” 說著話,孫岑轉眸看向一邊的朝夕。 她那目光幽深而意味深長,朝夕倏地就想到了那次宮外的相見,而孫岑的目光就仿佛是在說,彼時不聽她的話,現在真相總有人擺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