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公主殿下,這是今日府中收到的禮單名目。” 藍新恭敬的站在多寶閣之后,手中捧著一本薄薄的冊子,朝夕正在將天荒的琴套摘下來,聞言揚了揚下頜示意近前的案幾,“我知道了,放下吧。” 藍新走近兩步,將那禮單放在了案幾一角,目光一抬看向已露出半個琴身的天荒。 見她看來,朝夕平靜道,“父王想聽琴,只怕不日便要進宮獻藝。” 藍新雙眸微瞇,“當年王后琴藝雙絕,那等絕世風華奴至今記得。” 朝夕抬眸看了一眼藍新,“只怕記得的人寥寥無幾。” 藍新一笑,“怎會,普天之下只有一把天荒,能配得上天荒的也只有王后一人,但凡看過王后彈琴的人都不會忘記,奴從未想過能再見天荒。” 朝夕垂眸,趕路太急,她已有幾日不曾擦拭過天荒,雖然天荒保養得當沒有一絲灰塵,可只有觸摸到冰冷的琴面她才覺安穩,當年出宮離開巴陵之時她只有四歲,即便天賦異稟,可對于當年的許多事還是印象模糊了,而藍新是內府配給她的人,她口中的主子是她,心中的主子是誰卻沒人知道,公主府看似是她的華貴壁壘,可她卻不能大意一分一毫。 “公主不看看這份禮單嗎?” 見她一直擦琴,藍新忍不住出口,朝夕眉頭一挑,難道這份禮單有奇怪之處? 朝夕回身落座,將禮單拿了起來。 朝夕得了冊封,又得了獨立建府的賞賜,這在蜀國近年來前所未有,因此必定有人來送禮表示心意,可朝夕還未入宗譜,身份本有尷尬之處,這些人送禮也不會太出格,既然如此,到底是哪里讓藍新這樣的老人上了心呢? 翻開第一頁,看著那些陌生又熟悉的氏族名字朝夕唇角漸漸抿緊,禮雖然到了,可果然如朝夕所想的那般并未有任何故意示好之處,憑她現在,也不可能有人來誠心示好,一頁頁翻看過去,朝夕面上半點波瀾也無,直至最后一頁,她的目光忽然定住! 看著她的表情動作,藍新微微一笑,“孫氏也送禮來了。” 孫氏,和段氏相差無幾的孫氏。 蜀國氏族林立,其中以后族段氏為首,緊接著的便是諸如孫氏楊氏這等世家望族,其族中在朝在野都有掌權之人,后宮之中更不消說,今次的禮單大都是中等氏族前來表示禮數的,如段氏楊氏這等一等貴族并未在其中,可竟然有孫氏…… 朝夕瞇眸看向藍新,“說說看你怎么想的?” 藍新唇角微彎,“奴愚鈍,不敢擅言,只是這孫氏如今再段氏之下,宮中的孫夫人此次又失了唯一的兒子,只怕是知道了自己王后的勢頭衰微。” 朝夕瞇了眸,忽然想起了今日晨間遇見的孫夫人,同樣失了兒女,秦美人哀痛欲絕,而這位孫夫人的情緒則外露的很少,孫夫人出自大族,又到了夫人這樣的高位,心性自然非同一般,今次這份看起來并不多么豐厚的禮到底有沒有別的意思呢? 朝夕將簿冊放下,“孫氏衰微,此番七公子之死段凌煙身負重責,只怕孫氏還要將仇記在段氏的頭上,至于這份禮,大抵只是走個過場全了禮數罷了。” 藍新淡笑著點頭,“公主殿下英明,奴告退。” 朝夕頷首,藍新便彎身一禮退了出去,朝夕的目光若有若無落在藍新的背脊之上,待她走出門才收回,門口腳步聲響,卻是墜兒走了進來,至朝夕跟前道,“此人入蜀王宮三十七年,在內府針線司管事,后來得了王后青眼被指派到了尚寶局,在宮中口碑極佳,唯一有聯系的便是昭仁宮,此次出來管事是王后點名要她的。” 墜兒娓娓道來,朝夕收回目光落在了琴弦之上,“府中如何?” 墜兒便又頷首,“主子昨日的吩咐她全照做了,此番采買回來的奴隸都無可疑,咱們的人也安插進來了,另外,今日廚房趕出去一個手腳不干凈的。” 朝夕微微蹙眉,不由得抬眸去看這屋子里的擺設,這府宅翻新過,屋內一切擺設都是新的,而這每一樣東西都是經由藍新的手制備,朝夕看來看去,覺得每一處都十分順眼,這對于她而言是很不容易的,是藍新太了解她,還是一切都是巧合? “公主殿下,喝藥啦——” 寂靜的門口忽然響起子蕁的聲音,便見一身藍裙的她小心翼翼的捧著一碗藥走了進來,大抵是發現了室內氣氛有些沉凝,她腳下的步伐忽然一慢,有些愣愣的看了室內的朝夕和墜兒一眼才吶吶道,“殿下,你們,你們在說事情?” 墜兒微微彎唇退后一步,朝夕搖頭,“拿過來吧!” 子蕁松了口氣,笑意一盛,“唐先生這一次的藥沒那么苦了!可能是殿下的身子好些了,不過奴還是為殿下準備了這個……” 子蕁將藥碗放在案前,當即從袖中拿出了一個小小的黑檀盒子,那盒子朝夕熟悉萬分,自然知道那里面裝著的是什么,子蕁打開盒子和藥碗放在一起,面上掛著獻寶似的笑,朝夕便給面子的摸出了里面的果脯,又拿起藥碗喝起來。 子蕁滿意的看著朝夕,又不住的轉頭去看窗外公主府大門的方向,越看眉頭越是皺起,似乎在焦急的等著什么,朝夕放下藥碗便見她如此,“怎么了?” 子蕁唇角微抿,“今日世子殿下怎還不來?” 朝夕眉頭一挑,“他自有他的事,為何一定要來?” 子蕁便有些急了,“可是世子殿下應該來看公主殿下啊,昨日一大早世子殿下就來看公主殿下了,后來把公主殿下送回來人就不見了,今日不是也該來?” 朝夕無奈的搖了搖頭,面上卻是不顯分毫情緒,頓了頓眉頭微皺,忽然想起了昨日離開之時商玦的異常,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讓商玦露出不尋常來…… 思忖一瞬,見子蕁還看著外面朝夕只好又道,“他有他的事,并非是一定要過來的,他的身份地位擺在那里,巴陵之中想要拜訪他的人應該很多。” 子蕁眉頭仍然皺著,似乎在替朝夕哀怨,朝夕搖了搖頭失笑,又去擦拭琴弦,子蕁便只好拿了藥碗和那裝著果脯的盒子準備退下,可剛一轉身,外面又響起腳步聲,隨即門口便響起了藍新的聲音,“公主殿下,有客人到訪!” 子蕁聞言雙眸驟亮,上前一步便問,“可是世子殿下來了?” 屋內朝夕和墜兒也是挑眉朝門口看去,可三人并未等來藍新的回答,反倒是等來了一陣低沉的笑聲,三人表情齊齊一變,來的并非是商玦! “看來你們在等人,抱歉我成了不速之客!” 來人帶笑一語,朝夕放下天荒站起了身,子蕁無措的回身看了朝夕一眼,便見朝夕理了理衣裙正往門口走,子蕁忙讓在一邊,跟著朝夕到了門口。 走出門去,青草芳菲的庭院之中站著個一身華貴藍衫的年輕男子,子蕁不認得此人墜兒卻是認得,她微微皺眉,朝夕這邊已開了口,“八公子怎會是不速之客?” 來的人正是蜀國八公子鳳煜! 這個在昨日有過一面之緣的人今日竟然會來公主府! 不僅是子蕁眼底滿是詫異,便是朝夕都未曾想到。 六公子鳳垣是王后親生,如今在朝中聲望極高,可其他幾位公子在王后的管束之下并不落后鳳垣多少,包括早前死在淮陰的四公子鳳彥,而眼前這位八公子鳳煜,可說是幾個兄弟里面最默默無聞的,可今次第一個來看她的竟然是他。 朝夕淺吸口氣,“既然來了,請進。” 朝夕表情淡泊,鳳煜則一直掛著笑,聞言往那門廳看了一眼卻是笑道,“今日春光甚好,為何拘泥在屋內,不妨去落櫻湖走走?” 朝夕瞇眸一瞬,點頭,“好,這邊請。” 鳳煜便笑意更大,轉身看了自己的書童一眼,“你遠遠跟著。” 后面的書童點了點頭,鳳煜便當先朝落櫻湖的方向去,竟然對這府中熟悉的很,朝夕跟在后面,墜兒和子蕁對視一眼,墜兒也邁步隨侍了過去,子蕁拿著東西站在原地,看著朝夕二人走遠方才笑盈盈的看著藍新道,“藍姨認的這位八公子?” 藍新點點頭,轉身看向鳳煜和朝夕走開的方向一嘆。 “哎,這一位,也是個可憐人啊。” 公主府內景致奇絕,還未走出幾步鳳煜便開始感嘆起來,“搖光搖光,果然也只有這處園子能配得上這個封號,聽說府中還有燕世子送來的櫻樹?不知道主人能不能讓我這等鄉野匹夫開開眼界?整個蜀國也沒有一株櫻樹……” 朝夕瞇眸,“八公子來是為了看櫻樹?” 鳳煜放慢步子轉身,面上的笑意收了半分,看朝夕的神情卻專注起來,“當然不是為了看櫻樹,我來這里自然是來看你的,不過看起來你很好。” 朝夕皺眉,鳳煜便又道,“你剛回巴陵,昨日又經過了那件事,若是別的姑娘只怕惶惶不已,可你好像沒有受到什么驚嚇,說起來你雖然排在我前面,可我們年歲相差無幾,哪怕是現在想起秦美人的模樣我都有些心悸呢,你不怕嗎?” 落櫻湖近在咫尺,朝夕定定看著眼前這位八公子,心中還是未揣度明白他的來意,搖了搖頭,“我見過很多死人,如秦美人這般的還不算可怕。” 鳳煜看著朝夕的眼神便有些奇怪,似是驚詫,又似是憐惜,半晌才猶豫的問道,“你,你在淮陰和趙國過得可好……” 朝夕下頜維揚,“你覺得呢?” 鳳煜抿了抿唇,“聽說你認了淮陰侯做義父,他待你猶如親生,至于趙國那位二公子,他對你的寵冠之名天下只怕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朝夕唇角微牽的看著鳳煜,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并無分毫笑意的雙眼直看的鳳煜一陣心悸,他淺吸口氣,“不論以前過得如何,眼下你回來了巴陵總是沒人能欺負了你。” 說這話他神色一肅,“不過,也絕對不能大意。” 他表情太過凝重,朝夕挑眉,“怎么說?” 鳳煜左看右看,見周圍并無旁人才低聲道,“昨日秦美人之死你當真不知是誰要對付你嗎?你不知道,世子殿下必定知道,我若是你便早早定下婚期嫁去燕國。” 朝夕抿了抿唇,“此話怎講?” 鳳煜咬了咬牙,下定了什么決心似得道,“我怕你婚期定的太晚了怕是嫁不去燕國了!” “有人想破壞我的婚事?” 朝夕問的直接,鳳煜神色微閃的看向別處,“總之,巴陵表面上看著平靜,卻并非你久留之地,眼下有世子護你,可若是沒有世子在你身邊就不能同日而論了!” 朝夕皺眉一瞬,“為何要來和我說這個?” 鳳煜將目光重新落在朝夕的臉上,半晌低頭一笑,“都是可憐人。” 朝夕沉吟片刻,“我知道了。” 鳳煜見她神色有些凝重又轉而一笑看向這春日的落櫻湖,口中感嘆道,“這湖景甚是好看,我來這一趟總不能白白來,陪我去轉轉?” 朝夕無事,又不能失了禮數,更想知道這八公子是不是還有什么別的話想說,便點了點頭,鳳煜興致極好的走在前,可這會兒他卻是不再說別的,逛了一圈也只是贊嘆景致不錯,更不再提去看櫻樹的事,待二人再回到來時的路口鳳煜也未再提先前的話頭。 “好了,你這公主府眼下最是扎眼,我也該走了!” 鳳煜自始至終笑意淡薄,今次來了這一趟好像說了什么卻又什么也沒說明,朝夕心頭罩著一層陰霾,聽說他要走自然也不會多留,正欲點頭想說什么,卻見藍新忽然出現在不遠處和隨侍的墜兒說著什么,只見墜兒聽完藍新之語面色幾變就朝他們走了過來! 朝夕瞇眸,遠遠問一句,“發生了什么?” 墜兒不急著回答,待走得近了才見她眼底竟有薄笑。 “主子,燕國的聘禮提前入巴陵了。” 第031章 俯首稱臣 “原是聽聞明日才到巴陵,到底還是提前了一日。” 簾落車行,鳳煜唇角浮著淡泊笑意,一手掀起車簾朝外面的街市看,馬車里朝夕坐在主位之上,聞言也微微皺了眉,原本就定的是郁坧領著人日夜行路,明日到已經算是極快,可他們竟然還提前了一日,莫非生了事端才讓郁坧不得不加緊行路? 心中毫無頭緒,朝夕卻記著昨日商玦的異常。 見她不言,鳳煜又瞇了眼,“聽聞燕國此番的聘禮隊伍堪比一只小型軍隊,你看,為了迎接他們街市上都開始戒嚴了,近十年來,蜀國還沒有迎接過這樣的外使陣勢。” 鳳煜一手掀起車簾,朝夕便隨著他的手看出去,這一看果然見大街之上多了許多巡城騎兵,主道被他們清隔開,身著赤甲的步兵緊隨其后,依次佇立路的兩邊,雷厲風行的將主道空了出來,朝夕神思一遠,又想起了欽州城外的十里紅妝。 燕國聘禮隊伍入巴陵,那她出嫁之事便是真的提上日常了,從今日藍新剛告訴她消息宮里就來了人宣召她便能看出,蜀王多么熱切的歡迎著郁坧的到來。 “你……并不歡喜……” 車簾被放下,馬車之中光線驟然暗下去。 鳳煜一雙眸定定落在朝夕身上,語氣沉沉的,卻帶著兩分似有似無的嘆息。 朝夕唇角微彎,不置可否。 鳳煜見她不語,便拂了拂袖袍語氣更為蕭索,“即便不喜,也嫁吧,你我都生在平民百姓望而不可及的王室,可你我的命運都由不得自己掌握。” “父王需要燕國,不會阻攔這婚事。” “而他權勢滔天,能護你。” 朝夕眉峰微動,一時不解這個和她并不相熟的弟弟為何會對她說這些,她的身份敏感,公主府更是扎眼,而他在內宮地位不高,是怎么想的冒險來找她說話,這些話表面上看起來都是好的,可他卻又為何帶她好?難道真如他所言,因為他們都是可憐人? 朝夕斂眸,“我自然知道——” 鳳煜彎了彎唇,便不再多言,只半掀起車簾朝外探看,御街之上正在被戒嚴,而此時已近日落,只怕暮色時分郁坧一行人就會進入巴陵。 馬車徐徐向前,不多時便到了宮門口,朝夕的馬車有標識,駕車的侍衛只需亮了亮令牌便被放行,過了黑漆漆的宮門門洞便是悠長的宮道,還沒走出幾步馬車卻忽然停下,車中二人齊齊一愣,鳳煜當先掀開了窗簾朝外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