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他動了動唇,卻只說出這一個字,繼而便是一陣緘默,只是那看著她的眼神忽然深重起來,深沉如淵的眼底仿佛有什么要破蛹而出卻又被生生壓住,忽然間,他眼底竟還閃過一絲傷痛,那情緒一閃即逝,卻被朝夕牢牢抓住,她心頭一震,再去看時商玦時他的目光又只剩下了深沉莫測,朝夕心底越發不解,商玦卻陡然轉過了目光。 他從來沉穩如山,第一次在她面前現出一絲狼狽。 目光錯開,朝夕便再抓不住他的任何異樣,她心底有股子刨根問底的沖動,可看著商玦沒有一絲瑕疵的側臉卻明白她問了也問不出,想到適才商玦的眼神,朝夕知道,他選擇了她一定有緣故,且那個緣故深重無比,不可輕言于口。 死一般的沉默只持續了一瞬,商玦在轉過頭來時面色又變的毫無破綻可循,他靜靜看著朝夕,上前一步將她的外袍拉了拉,又抬手,將她攏在衣服里的墨發捧了出來,朝夕站著未動,只因他那動作滿是溫柔和珍視,她心頭熱燙一瞬,腳下仿佛生了根。 “孤要了解一個人,兩月足以。” 商玦還是給了答案,可這個答案來的太晚,這中間自有權衡并非真心。 理好她的墨發商玦后退一步,“讓子蕁侍候你梳洗。” 商玦語氣極淡,說完這話便轉身更衣,他身量高俊,看起來勁瘦,可那薄薄衣衫之下的身體卻是鋼鐵淬煉般的硬實,朝夕站在原地并未立刻喊子蕁,只看著商玦著衣,知她還站在原地,商玦更衣的動作忽然變的緩慢,朝夕皺了皺眉,轉身走了出去。 朝夕皺眉走到內室,下意識便回頭看去,這一看,只見商玦竟然拿著自己的外袍未動了,她看不到他的臉,卻覺得她周身忽然籠罩了一層哀傷,這和她在他眼底看到的傷痛萬分契合,朝夕心中越發疑竇,為何哀傷?和她又有什么關系? 未曾多留,朝夕心中發沉的出了內室…… 稍作梳洗,子蕁手腳利落的擺好了早膳,朝夕到了偏廳卻不見商玦的人影,她正在疑竇,卻聽子蕁道,“公主,殿下說讓您先用,他在書房。” 朝夕眉頭一揚,商玦哪怕高高在上,卻從不叫她等,且這些日子以來都是二人一同用膳,怎么今日這樣不同? 朝夕唇角微抿,面無表情的坐了下來,一邊又問,“他在做什么?” 子蕁面生出兩分疑惑來,“說來也是奇怪,殿下雖然在書房,可奴婢進去的時候殿下什么都沒做,就站在窗子邊看著外面不知想什么,好像是……好像是在發怔呢……” 子蕁語氣有幾分驚訝,在她的印象之中,商玦溫雅從容手段高明,在他的身上從來都是凜然風華無雙貴胄,哪里還會有沮喪沉郁這些表情,發怔這等事更不會是商玦會做的,她有些疑問的看著朝夕,“公主,是不是燕國出了什么事啊?” 這是子蕁想到的第一可能,可看著朝夕的神色,她知道自己猜錯了! 朝夕拿著筷子的手早就頓住,她不知道商玦現在的異常和早上她的問題有什么關系…… 朝夕未答話,子蕁便也不敢亂說什么,主仆二人正一陣沉默,墜兒卻從外面走了進來,在門口恭敬道,“主子,離國公子來了。” 朝夕回神,放下筷子便朝暖閣走去,“叫他來暖閣。” 墜兒應聲而去,子蕁看了看桌上原封不動的早膳嘆了口氣! 君冽來的很快,一進門就看到了朝夕站在窗邊的側影,她深深皺著眉,仿佛遇到了什么難事,君冽心中“咯噔”一下,“怎么?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朝夕抿著唇,半晌才轉過頭來,“還是沒查到商玦的從前嗎?” 君冽驟然睜大了眸子,“怎么了?你知道的,上次我們什么都沒查到,這才幾日的功夫自然不會有什么新的線索,那你忽然這么問是因為……” 朝夕眉宇之間生出兩分煩躁,“我覺得他從前應該見過我!” 君冽眼底一亮,卻又聽朝夕道,“可是我卻一點印象都沒了,這不可能!” 君冽深吸口氣,上前兩步道,“他對了說了什么嗎?” 朝夕搖搖頭,“正是因為什么都沒說我才疑惑。” 君冽唇角一揚,笑意有些莫測,“他沒對你說什么,可卻對姬無垢說了些話,你不想知道嗎?” 朝夕皺眉轉頭看著君冽,“對姬無垢?!” 君冽點頭,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就是那日……” 朝夕這才想起那一日二人曾在這踏雪院的門口有過片刻的獨處,可是商玦的性子她也有兩分了解,他能對姬無垢說什么呢? 見朝夕面上滿是疑竇,君冽索性道,“他和姬無垢說,他比我們認識你都早,不僅如此,他此番選擇蜀國就是為了你……怎么,你一點都不知道嗎?!” 朝夕聞言眼瞳一縮,“比你們認識都早?!為了我?!” 君冽點點頭,朝夕面上的疑竇卻更重了…… 難道真的是故人?! 第128章 曾有一人 “比你們認識都早?!為了我?!” 朝夕眼瞳一縮,心頭狠顫了一下,君冽不可能拿這等事騙她,但是怎么可能呢…… 她有過目不忘之能,憑著商玦對她的了解程度,他們不可能是萍水相逢,可過往的十六年里,除了朝暮,除了這么幾個最親信的屬下,還有誰和她深入相處過?! 何況,商玦說他此番選擇蜀國是為了她…… 朝夕面色沉凝,一雙眸子黑沉沉的頗有些嚇人,君冽在旁看著神色也是一正,“我和他都百思不得其解,我與你相識在后,可他和你相識在前,蜀國王宮你們就見過了,可商玦說他比我們認識你都早,這實在是無法解釋。” 說著話君冽苦笑一下,“偏生我們對他的過往還追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朝夕牙關緊咬,片刻搖了搖頭,“我想不起來。” 君冽嘆了口氣,“想不起來就不想,至少現在為止商玦還沒有惡意。” 朝夕瞇眸,默了默才道,“我仍然堅信這世上沒有平白無故的好意,獵人更不可能一開始就告訴獵物自己的目的,商玦的地位權勢,都叫人不得不慎重。” 君冽搖了搖頭,“從一開始我就覺得此舉危險,可你選擇兵行險招,如今這些,你便早該預料到,至于商玦的目的,或許是真的為了你呢?” 朝夕唇角微抿,為了她?!為了她什么…… 君冽見朝夕面色暗沉繼續道,“你若覺得不妥,現在后悔還來得及。” 沉眸搖了搖頭,朝夕轉身走到了榻邊去,“我們不是一直在與虎謀皮嗎?” 聽著朝夕的話君冽便是一笑,“你對他,果然還是不同的。” 朝夕轉眸看了他一眼,神色依舊冷冽,她定了定神,語氣冷淡,“他的過往,還是要查的,一日查不出一日不能停下,你今日來必定是有事,直說便是。” 君冽微微頷首,眸色一肅,“梅園有異。” 朝夕正在給自己斟茶的手一頓,她皺著眉,目光投向窗外的明亮曦光之中,纖長的指尖在白瓷茶盞之上摩擦一瞬,而后便道,“朱氏出事了?” 君冽眼底閃過一絲訝異,而后才點頭,“是。” 朝夕唇角微彎,端起茶盞來輕抿了一口,“朱氏已經被禁足了多日,如今的淮陰侯夫人如今和一個囚犯無異,如今諸位貴客都在府中,洛舜華是不會給她機會添亂的,讓我猜一猜,現如今的朱氏不會是……已經死了?” 君冽沒想到朝夕一說便準,表情一時有些意外,“你怎知道?” 朝夕放下茶盞,目光仍然看著窗外的晨光,她瞇了瞇眸子,“洛舜華心狠手辣,任何擋在他權勢名利路上的人他都會鏟除,朱氏知道的太多了,又因為洛靈珺與他生怨,眼看著試劍大會將近,朱氏卻被徹底禁足,我猜,朱氏一定說了什么踩到了他的底線。” “這件事眼下是被瞞著的,我們要不要做點什么?” 朝夕面露沉思,“我在想,朱氏做了什么讓洛舜華下了這個狠手。” 君冽聞言也面露疑惑,“按理說洛舜華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鬧出亂子來……” 朝夕忽的攥拳,“莫非,是和那記號有關?!” 君冽神色一愕,隨即眼露明光,“有可能,洛舜華在路上見到了我們布置的那盞燈,而后便去了梅園,之后就出了事端,或許是朱氏說了什么刺激了他……” 朝夕眼沉若水,“看來,一切答案都在那印記上了。” 君冽淺吸口氣,“莫非當真是和巫族有關?可眼下朱氏已死,整個府中怕是沒人知道那東西到底有什么古怪了,至于洛舜華自己,怕是怎么都要捂著的。” 朝夕沉思一瞬,忽然抬了下頜,“只怕要去找一個人……” 君冽挑眉,“這件事,還能去找誰?!” “找洛清和。” 一道溫潤磁性的男聲忽然響起,朝夕和君冽都轉過頭去看,便見商玦一身墨白交映的廣袖長袍站在門口,正神色沉靜的看著他們,朝夕看到商玦又恢復了往常的沉穩從容眉頭輕輕一皺,君冽卻是輕笑一聲看了看朝夕,“看樣子世子說對了。” 朝夕正了正目光,“他或許是這府中除了洛清和之外唯一一個知道些什么的人。” 商玦走進門來,“要他開口很難。” 朝夕不看商玦,只鎮定道,“總要一試。” 微微一頓,朝夕又道,“我馬上去山上禪院見他一面。” 距離試劍大會沒幾日,朝夕如此著急也可理解,君冽唇角微抿沒說話,商玦卻道,“你還未用早膳,無論如何先用了早膳再出門。” 朝夕唇角一動便想說“不必”,待對上商玦脈脈的目光又一時說不出口,她猶疑一瞬,還是點了點頭,似乎有些等不及,她抬步便朝偏廳走去,走出兩步又想起什么似得回頭看過來,對著君冽道,“朱氏那里不必宣揚,把此事告訴洛靈珺便是。” 說完這話朝夕轉身便走,屋內一時只剩下君冽和商玦二人,商玦聽著朝夕的話也不意外,只是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時間不多了,你該去做事了。” 君冽聳聳肩也轉身走出去,走出幾步也像朝夕那般回頭,他直直看著商玦,又道,“為何你總能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欠揍?” 商玦倒是沒想到君冽忽然如此開口,他挑挑眉語氣誠懇,“你打不過孤。” 君冽唇角一搐,撇了撇嘴轉身走了。 屋內瞬時空蕩,商玦站了一瞬才轉身走出去,走出正門正要去偏廳,卻見側院的月洞門口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朝這邊張望,和商玦四目相對一瞬,那身影往后一縮便要跑。 “過來——” 兩字落下,那往后縮的身影一頓,在原地躊躇片刻洛玉鏘才轉身走過來,他換了新衣,雖然不那么華貴卻也十分整齊精神,他洗凈了臉露出清秀的面容,雖然結巴,可那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卻十分動人,他低著頭走到商玦身前,雙手緊張的捏著衣袖不說話。 商玦自上俯瞰著他,“這兩日住在這里可還安穩?” 洛玉鏘猶猶豫豫的抬頭看了一眼商玦,抿唇道,“安,安穩。” 商玦唇角微彎,“可用了早膳?” 洛玉鏘又看他一眼,“用,用了。” 商玦似乎覺得這臺階太高,便又往下走了兩階,目光帶著贊賞的上下打量了洛玉鏘一瞬,末了搖了搖頭,“太瘦了,男孩子如此瘦弱會被欺負。” 洛玉鏘瑟縮一下,拳頭驟然攥緊,卻是不說話。 商玦眸光一轉道,“想學武嗎?” 洛玉鏘一愣,豁然抬起了頭來,眼底滿是光彩的看著商玦,仿佛鼓足了所有的勇氣才開口,“我?我,我可,以嗎?我……我不行……的……” 商玦聞言面上笑意更深,“孤覺得你可以。” 洛玉鏘一怔,面上更是一片受寵若驚,商玦變走到他身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根骨極好,未曾學武身手已十分迅疾,若有人教你,必定能成為大家。” 洛玉鏘看著商玦,面上的表情已不能用激動來形容,他愣了愣,忽然就紅了眼,怕被商玦看到,又猛地低下頭去,而后便站著不動,商玦看著洛玉鏘,一陣沉默。 見商玦不說話,洛玉鏘又抬頭看了一眼他,隨即便低聲道,“我……我是……洛氏……我不會……一直留……留在這……里,我……我沒法……” 洛玉鏘是洛氏之人,此刻不過暫且被商玦留下,再過幾日便是試劍大會,試劍大會之后商玦便會離開,到時候呢?洛玉鏘年紀雖小,卻早已見慣了世間百態,商玦給他的不過是暫時的優待,等他離去,等著洛玉鏘的又將是什么? 商玦定定看著洛玉鏘,“你可想跟著孤?” 洛玉鏘又猛地抬起頭來,他定定看著商玦,嘴唇幾動卻說不出話來,眨了眨眼,眼角頓時濕了,他眼底分明有期待,卻又十分害怕,幾番猶豫,卻是不敢輕聲應承,他心中一萬個愿意,卻怕這愿意之后會被拋棄,商玦嘆了口氣,略帶兩分安慰的摸了摸他的腦袋,“此事你可以考慮一二再回答孤,你若愿意,往后只需聽孤的話便可。” 洛玉鏘緊緊攥著袖子,抬手摸了一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