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朝夕眉頭緊皺,被他大力拖拽的踉踉蹌蹌,于是心中一陣苦笑,她可不是打算進了馬廄尋一匹馬兒就逃跑,堂堂燕軍大營,她還沒有無知到此地步。 “你并非是想此番便逃走,卻是想摸清出逃的路子。” 被甩進帳中的剎那,商玦漠然的語聲忽的響起,朝夕心中“咯噔”一聲,心想此人難道會讀心術不成,她面色平靜的站好,掌心之中的白色綢帶被她捏的發皺! 帳門口腳步聲響起,子蕁有些擔憂囁喏,“姑娘……” 朝夕心中一嘆,子蕁或許根本沒看出她的打算,可商玦卻已明白,也不知商玦會不會罰她?這念頭一出,她心底漠然的搖了搖頭,即便會處罰子蕁,她也要做自己該做之事! 朝夕未曾答話,可不多時子蕁的腳步聲便遠去,想來是得了商玦的命令! “你以為孤會罰她?” 朝夕正松口氣,商玦卻又道出一句讓朝夕膽戰心驚的話! “她心心念念的記得你這個主子,卻絕不會想到她的性命在你眼中并不值當什么,你眼不能視物,哪怕想逃走卻也不打算告知與她,究其緣故,是你不信她。” 朝夕渾身僵直的站在帳門口,帳內是暖意,帳外卻是凜寒。 冰火交加,便如她此刻煎熬的心境! “趙弋就算了,那伴你一年的小奴隸性命你也全然不顧!” “鳳朝夕,你果然夠狠心!” 腳步聲響,商玦向朝夕走來,腕子上又是一緊,他一把扯住她朝暖榻的方向走去,至暖榻跟前,揚手便將她甩在了暖榻之上,朝夕跌坐暖榻之上,一時不能言語。 他說的話,字字如鐵,字字皆對! 朝夕面色驚慌,心中卻沉靜一片,可接下來商玦之言叫她又一次心頭一縮! 他說,“可你若仁善圣德,孤倒要失望了!” 朝夕攥著袖口,聞言下頜微抬朝向商玦的方向! “蜀國的嫡公主,怎能是心慈手軟之輩?!” 商玦上前一步,冷靜的語聲高高在上懸在她頭頂…… 世人皆言他慈悲,可為何她卻覺得他慈悲的外表之下必定藏著一副冷漠至極的心腸? 嘴厲,眼毒,至于手段,她見識到的還只是冰山一角! 面對這樣一個人,一味的掩飾許已無用! 朝夕拂了拂自己大紅的裙衫,直起身子,唇角撤出嘲諷的薄笑,“殿下在說什么?蜀國的嫡公主?朝夕乃逆生煞星,乃兇命妖物,在許多年前便被逐出了巴陵,早已不再是什么嫡公主了,現如今朝夕身無長物,薄命一條,為了活命,什么都可以做。” 說著話,朝夕笑意趨冷,“朝夕命運坎坷,伴我一年的小奴隸又如何?殿下既然知朝夕甚多,總不至于不知道朝夕身邊死去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那小奴隸不過他們之中的一個,將來或許還有下一個下下一個,殿下若憐惜小奴隸的性命,那您的世子之位如何得來?” 權利之爭,總免不了枯骨和鮮血,眼前這人的手必然不會干凈…… 回答朝夕的是一陣死寂般的沉默,就在朝夕以為自己走錯了棋之時商玦忽而低笑了一聲,笑意莫測,如鼓撞在朝夕心頭,她下意識松了口氣。 “逆生又如何?崩壞朝綱?禍亂社稷?” “若術士之言真能左右國運,如今坐在帝君之位上的便該是世間最厲害的術士。” “所謂命運,不過是由強者主宰的游戲。” “沒有到最后,誰也不能料定自己命運如何。” 商玦定定站著,話語卻好似重錘一般砸在朝夕心頭,她一顆心狠顫,落在身側的手緊緊的攥住了自己的裙擺,這些話她藏在心底多年,如今卻被一個陌生人說了出來! 朝夕忽然意識到,他和她或許有共同之處! “你想的當和孤說的一樣。” 商玦又一次道出了她心底之語,只是語氣比她更為肯定! 朝夕下意識仰頭,想要再去看看那雙深沉若淵的眸,可是此刻她眼前只有一片漆黑,除了耳畔他分毫破綻也無的語聲之外再尋不出旁的…… “人的聰明應當適可而止,聰明的過了頭就會犯蠢。” 商玦的話不存溫柔,凜冽又威懾,朝夕回神,適才一閃而逝的念頭淡去,她垂下眸子,不再刻意卑躬,卻絕對拒人千里,商玦不以為意,只繼續道,“孤不想第二次看到任何岔子出現在你的身上,對付聰明人,你只需要比她更聰明便可以。” 微微一頓,他又沉聲道,“孤再說一次,你姓鳳。” 這話落下,商玦轉身便走,不多時帳內便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呼吸聲。 朝夕微微抬眸,呆坐了一會兒扯下身上斗篷躺上了錦榻! 她姓鳳,是蜀國的嫡出公主,然而這件事已經被人遺忘了十二年。 “知道嗎,她就是那個先出腳后出頭的逆生公主呢!” “欽天監說她是禍亂朝綱的妖物!” “南邊的戰事和神山的大火都是因她而起……” “宮中的瘟疫也是因為她!” “這樣的惡人怎么還能留在世上!弄死她!” 朝夕永不會忘四歲之前巴陵王宮之中的那些駭人夢魘。 她生來貴胄,卻從不知貴胄為何物! 她曾以為四歲那年被逐出蜀都巴陵是她王宮悲慘生活的結束。 可等她出了巴陵,她才知真正的噩夢是何種模樣…… ------題外話------ 春秋時候鄭莊公就是逆生,然后生發出一系列事端╮(╯▽╰)╭ 第009章 朝暮 朝夕從夢魘之中醒來之時身子好似從冷水之中撈出來的一般,帳外的寒風呼嘯更甚,簌簌的落雪聲亦更大更響,而帳中,卻是一派寂靜無聲。 朝夕愣了一會兒神,不確定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身邊……是空的。 朝夕下意識松口氣,抬手按了按額頭。 低幽的簫聲就在此刻猝不及防響了起來—— 朝夕一驚,豁然轉身朝向簫聲的來處! 奏蕭之人站在帳中西北角,朝夕記得子蕁說過,那是窗欞的所在! 能在這帳中奏蕭的人除了商玦還有誰?! 朝夕剛放松下來的身子又繃緊,卻是撐身坐了起來。 雪夜蕭吟,實在是美事一樁,若不是在軍營,若不是她和他。 低幽的簫聲在軍營上空回繞,纏著夜風,和著紛揚的大雪,帶著一股子鉆透人心的蠱惑之力,那是一首朝夕未曾聽過的曲子,她卻聽的格外認真! 許多畫面著了魔似得在腦海之中閃現,仿佛又入了夢魘…… 一曲終了,商玦似沉浸曲中未曾言語。 “曲調本是恢弘,被殿下吹奏出來卻似格外悲切,看殿下如今的身份地位,實難想象殿下心中也藏著什么不為人知的悲慘過去……” 朝夕一頓,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到,“想起來了,殿下曾流落于宮廷之外。” 沒有人喜歡自己的傷口被撕開,朝夕此言委實挑釁! 站在窗邊的人久久未言,就在朝夕以為他會不答之際,那人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她身上! 商玦緩步朝她走來,語聲如外頭的夜風一般寒涼,“曲本無意,聽者有心,你能從這曲子里聽出格外的悲切,深困與過去噩夢之中的應當是你,剛才你夢到了什么?” 他停在榻邊,目光深重的落在她身上! “是巴陵王宮?是你的父王母后?” “還是……你那同胞的雙生哥哥鳳朝暮?” 朝夕平靜的表情忽的一變,那張絕美的面上頓時生出凜冽之意來! 商玦的語氣仍然波瀾不驚,“他和你一起離開巴陵,之后卻棄你而去,你恨他嗎?” 朝夕粉拳一攥,商玦已悠然坐在了她的身邊,“莊姬公主出自皇室,后嫁入蜀國為后,她為你們兄妹二人取這樣的名字,實在很耐人尋味。” 朝夕咬牙冷笑,“出自皇室又如何?貴為王后又如何?今時今日,早已黃土白骨,世間人心,無不是朝夕易變,母后之意,不過在警告我們兄妹警惕變幻莫測的人心罷了。” 微微一頓,朝夕驟然抿唇,“哥哥并非棄我而去,他一直在護佑我。” “是嗎?看來世上之人你只信他?” 朝夕微揚下頜,“我們兄妹同生,我自然只信他。” 商玦微微一默,“據我所知,鳳朝暮八年前便離開了蜀國,且至今都查無所蹤!” 他語聲平靜,朝夕聞言搖了搖頭,“哥哥并非逆生,母后死后他乃是被我所累,蜀國不知多少人都在尋哥哥的蹤跡,哥哥又豈會輕易被他們發現?他們忌憚哥哥爭蜀國王位,卻不明白哥哥根本就不曾將那王位放在眼中,我不知哥哥在何處,可我知他必掛念與我。” 稍稍一停,朝夕又道,“殿下也想插手蜀國爭端?” 商玦淡笑一聲,“趙國未平,我怎會插手蜀國之事?” ——那趙國平了之后呢? 朝夕咬牙忍下了問出口的沖動,商玦卻又問她,“在你心中,蜀國的王位當是誰的呢?” 朝夕眉頭一皺,“殿下此話何意?” 窸窣聲響,朝夕聽到商玦上了榻,他似放下了帷帳,而后便躺了下來。 “可知孤此番離營是為何?” 朝夕當然是知道的,她本該不語,可她還是答了,“是為了向朝廷供奉奴隸。” 商玦輕“嗯”一聲,“八千人,八千個奴隸。” 他語聲忽然蒼涼一瞬,倒真有那么幾分慈悲意味。 “這八千人即將背井離鄉去往鎬京,他們當中并非全為奴隸,有賤民,有平民,甚至還有別國俘虜而來的貴族,可一旦去了鎬京,所有人便只能做最低賤之事。” “而決定他們命運的人,是孤。” 商玦的語氣始終平靜,并不給人耀武揚威之感,好似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卻又叫人聽得心頭發緊,朝夕皺眉,不知他到底想說什么。 微微一頓,商玦又道,“你既知孤曾流落在宮廷之外,便能想到孤見識過的苦楚不會比你少,從很久之前孤便知道一個道理,只有把人踩在腳下,他們才知臣服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