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程處弼被李明達(dá)叫了進(jìn)來，“派兩個人看住房遺直。”

    程處弼不解地望著李明達(dá)。

    李明達(dá)回看他：“去啊。”

    “是。”程處弼立刻領(lǐng)命去。

    李明達(dá)想了想，就去了后院荷塘那邊，果然見不見尉遲寶琪在那里，“尉遲主簿呢？”

    “在那邊！”侍衛(wèi)指了指西邊荷塘處的一顆粗壯的柳樹。

    李明達(dá)隨之望過去，就見聞聲從樹后出來的尉遲寶琪，一邊垂首抹了下眼睛，一邊急急忙忙地往這邊走。

    尉遲寶琪快步到李明達(dá)跟前，行了禮。

    李明達(dá)打量他微紅的眼睛，耳邊就響起房遺直之前的話，倒覺得自己三兩句話就害得一個平常嘻嘻哈哈的大男人這么哭，倒真有些于心不忍。

    李明達(dá)看了眼那邊的涼亭，叫人備炭煮茶，隨即就和尉遲寶琪在涼亭內(nèi)落座。

    尉遲寶琪半垂著首，沉默不語，與以往活潑開朗的表現(xiàn)截然不同。

    “你餓么？”李明達(dá)問。

    尉遲寶琪怔了下，不懂貴主為何忽然問這個，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餓。他而今這么難受，哪有什么心情吃飯。

    李明達(dá)把石桌上剛端上來的點心，親自推到尉遲寶琪跟前，對他道：“吃，別客氣。”

    尉遲寶琪再次愣住，甚至自我懷疑是不是自己剛剛說錯話表錯意思了，他明明說不餓，貴主為何還要讓他吃點心。但公主的吩咐，他如何能拒絕，尉遲寶琪忙謝過，就拿起一塊點心往嘴里塞，到底是沒心情吃，吞咽地很難受。

    李明達(dá)隨即就把碧云奉上來的茶推到尉遲寶琪面前。

    尉遲寶琪忙謝過。

    “有些事真強求不來，你該清楚了。”李明達(dá)看著尉遲寶琪還有點鼓的兩腮。

    尉遲寶琪呆了呆，手端著茶杯，看著李明達(dá)，猛地就把嘴里的點心都咽了下去，隨即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李明達(dá)等他喝茶順氣之后，才又發(fā)話，問他怎么想。

    尉遲寶琪垂著腦袋，對李明達(dá)行禮致謝，“寶琪明白了。”

    他就是讓公主提不起食欲的那塊點心，非逼著公主強吃下去，也不會不自在。

    “明白就好，你性子好，為人熱情，又是個風(fēng)流瀟灑的人物，長安城內(nèi)仰慕你的女子不計其數(shù)，便是貴族之中，有幾位對你有意，我也知曉。這其中，或許就有你剛好需要的那碗茶。”李明達(dá)看眼尉遲寶琪手中的茶，又很有深意地看他一眼。

    尉遲寶琪緩緩地點了點頭，行禮謝過李明達(dá)的提點。

    李明達(dá)見尉遲寶琪明白了，也便覺得沒什么事，囑咐尉遲寶琪好生做事，又笑著對他道：“先前苛責(zé)你的話，不過是玩笑。為了讓你謹(jǐn)記，認(rèn)真辦案，不許胡鬧。”

    尉遲寶琪應(yīng)承，行大禮恭送李明達(dá)，隨即緩緩起身，看著李明達(dá)遠(yuǎn)去的背影，他整個人無力地靠在柱子邊，握著扇子的手越發(fā)的狠用力。

    啪的一聲。

    隨從聽到這聲音愣了下，一位什么東西到地上，目光就在地上脧巡，卻沒見到任何東西，轉(zhuǎn)眼再看自家郎君那邊，地上落了一滴紅艷艷的血，接著又一滴。

    多福驚詫的看著尉遲寶琪正涌著血的手，驚呼不已，忙去跪在地上，去托著尉遲寶琪的手，又喊人趕緊去請大夫。

    尉遲寶琪仍然緊握著手里的斷扇，不肯松手。

    “我的二郎喲，算奴求求您了，快松手，這碎玉真插進(jìn)骨頭里，手就廢了。”多福哭起來，慌張的抓著尉遲寶琪的袖子，仰頭懇求道。

    尉遲寶琪眼神發(fā)狠地看著多福。“人都沒了，要手何用！”

    “誰說人就沒了，您瞧貴主的親事那還不是沒定么，沒定就有變數(shù)，沒定二郎就有希望，對不對？”多福繼續(xù)懇求地看著尉遲寶琪，讓他趕緊松手。

    尉遲寶琪在腦袋里回蕩了一遍的多福的話，恍惚片刻，隨即才松了手，將手中折斷的扇子丟在地上。

    多福隨即查看尉遲寶琪的傷口，見沒有傷到筋骨，總算松了口氣，忙給尉遲寶琪包扎傷口。

    多福舉著尉遲寶琪的手臂，“勞煩二郎再就舉一會兒，這樣傷口容易愈合，不流血。”

    尉遲寶琪隨著多福折騰，冷面并不說話。

    “二郎不如再去找魏世子商量看看，是否有什么別的辦法。”多福提議道。

    尉遲寶琪斜眸看眼那邊的挖這污泥的池塘，“把水都放干了，一邊挖一邊等，等這些淤泥干得差不多了，就拿著犁杖都翻開，如此便一塊都不會落下了。”

    多福點點頭，直嘆：“二郎厲害，這主意真好。”

    尉遲寶琪沒說話，隨即大邁步走了，多福吩咐下去之后，趕忙跟在他身后。

    魏叔玉正在京兆府的檔房，他負(fù)責(zé)調(diào)查過往報失蹤的案卷，盡管先看近三年的失蹤案卷，但人數(shù)已經(jīng)多到讓他頭疼了。這時候聽說尉遲寶琪來找他，魏叔玉還想他是來幫自己，忙叫人請他進(jìn)來，卻見尉遲寶琪手包扎著，上面還有殷紅的血印。

    “這是怎么了？”魏叔玉問。

    “不小心劃破了手罷了。”尉遲寶琪道。

    魏叔玉自然不信，“好端端的，你也不舞槍弄棒的，怎么會劃破手？還有你冷冰冰的一張臉，看著也不像是劃破手這么簡單。”

    魏叔玉隨即讓尉遲寶琪落座，讓他好生和自己講講經(jīng)過。

    多福看眼自家不想說話的二郎，忙代他和魏叔玉解釋了經(jīng)過，包括公主當(dāng)時如何拒絕尉遲寶琪的話。

    魏叔玉聽的時候不禁點了點頭，“之前安排你活計的時候，話是重了些，后來又跑去和你解釋，大概就是怕你難過。貴主是好心，你也不是沒被她拒絕過，怎的忽然如此戾氣重？”

    “我堂堂男兒，被女人回絕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被拒絕多少回，我都可以承受，但我卻被喜歡的女人同情了，要她特意來寬慰我。我尉遲寶琪算什么，是個連拒絕都承受不了的脆嬌娘嗎！”

    魏叔玉愣了愣，沒想到尉遲寶琪令發(fā)火的原因是為了這個。不過一個男人在一個女人心中，并非有高大的男人樣子，而是個需要哄弄的柔弱之人，也確實會令人受傷。

    “不過我覺得貴主并是可憐你的意思。她只是不想你想不開，太傷心罷了。”魏叔玉規(guī)勸道。

    “想不開？太傷心？到底還是因為我在她心里是個柔弱的人。”尉遲寶琪面色尷尬道，“之前因為怕鬼怕尸體，便有不少人覺得我沒出息。公主因此覺得我膽小柔弱，也不奇怪。我知道公主是好心關(guān)心我，但我心里過不去這個坎。”

    魏叔玉拍了拍尉遲寶琪的肩膀，嘆道：“明白了，你被誰笑話不看重都可以，但偏偏不能被自己喜歡得女子輕看，是不是？”

    尉遲寶琪紅著眼對魏叔玉點了下頭。

    “那說吧，我有什么能為你做的。”魏叔玉干脆道。

    “輸也要輸?shù)捏w面。”尉遲寶琪咬了咬牙，隨即把多福之前說的話重復(fù)一遍告訴魏叔玉，“所以請您一定要幫我到底。”

    魏叔玉笑：“我當(dāng)什么大事，這是自然。就如多福所言，事情還沒定呢，還有變數(shù)，是個血性男兒就不該輕易放棄。往前沖，最壞不過等一切都定了的時候，再收心。那時候不管是如何受傷難過，那也輸?shù)霉鈽s，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等我得空幫你好好想想辦法，總歸崔清寂那里，你放心，一時半會兒成不了，貴主并沒有看上他。”

    尉遲寶琪驚訝，“真的假的？可我看貴主對崔清寂很上心，他特意讓我答應(yīng)不要對崔清寂使伎倆。”

    “你喜歡一個人，就得先了解她的性情。貴主最看重什么？破案！咱們以后在案子的事兒上不能兒戲便是了。今天大家做得太明顯，貴主覺得咱們沒分寸，才叫你不要胡鬧。我們只要在私下里把握好分寸，必然不會有事。再有，這崔清寂……”魏叔玉隨即把他之前給公主的提的主意，告知了尉遲寶琪。

    尉遲寶琪聽得眼睛頓時發(fā)亮，“原來如此，這么說公主之前對崔清寂好，不過就是為讓圣人——”

    “噓，小心隔墻有耳。”魏叔玉警告，隨即對尉遲寶琪道，“既然貴主還沒有中意的人選，她拒絕你了，就很可能還沒有發(fā)現(xiàn)你的好，你以后若好生表現(xiàn)，令貴主對你改觀，也沒什么不可能。不過你這手為何破的，可千萬不能讓貴主知道，不然她定然還會以為你是個沖動沒頭腦的人。”

    尉遲寶琪點點頭，隨即連連謝過魏叔玉。

    ……

    暮春時節(jié)，天漸漸轉(zhuǎn)長了。立政殿旁的梧桐樹已經(jīng)郁郁蔥蔥起來，上面停留著幾只麻雀，在嘰嘰喳喳的叫著。

    李明達(dá)今日回來得早，剛好趕上西斜的暖陽照在窗邊，暖洋洋地。李明達(dá)就靠在窗邊坐著曬太陽，覺得很舒服。她手托著下巴，發(fā)呆地望著窗邊那幾盆開得正好的蘭花，不時地笑一聲。她太全神貫注了，兩耳已經(jīng)聽不到任何聲音，以至于李世民走來的腳步聲她也沒有注意。

    撲哧。

    李明達(dá)又笑一聲。

    不遠(yuǎn)處的李世民，看著人比花美的女兒這么傻笑，犯愁起來。

    李世民沒有繼續(xù)前行，轉(zhuǎn)而回到立政殿，他背著手在店內(nèi)徘徊數(shù)次，忽然止步，去跟方啟瑞感慨道：“這崔清寂還真厲害啊。”

    “既然貴主真心喜歡，圣人何不成全了他們二人？”

    方啟瑞實在是看不下去圣人棒打鴛鴦，晉陽公主于自己畢竟有恩，他得幫公主說兩句好話。

    第128章 大唐晉陽公主

    李世民挑了下眉，看著方啟瑞：“看不過眼了？”

    方啟瑞渾身一抖，忙跪地賠罪，道歉于自己不該多言。

    “你也覺得我該撮合她和崔六郎。”李世民感慨一句，抬手示意方啟瑞起身。

    方啟瑞很精準(zhǔn)的抓住李世民話中的‘也’，試探詢問李世民：“莫非還有別人勸過陛下？”

    “楊妃也說過，既然兩情相悅，又何必從中阻攔。”李世民覺得自己應(yīng)該反思，“此話說得極有道理，我卻也不該強求。再說清寂這孩子，不算太差。”

    方啟瑞附和地點了點頭，連忙嘆：“陛下圣明！”

    李世民嘆了兩口氣，但有惋惜之意，隨即琢磨著該擇吉日指婚，下令至司天臺測算吉日，于明日覲見回稟。這邊吩咐的話音剛落，那廂就聽人回稟晉陽公主來了。

    李世民咳嗽了一聲，然后隨手拿起桌上的奏折假裝認(rèn)真地看看。聽著李明達(dá)的腳步聲近了，聲音軟軟地和他行禮問安，他才抬頭，卻見李明達(dá)正捧著一盆開得很好的蘭花，張著明亮的大眼睛看他。

    李世民不禁笑了，問她：“捧著花作甚？”

    “這是我養(yǎng)得最好的一盆，送給阿耶！”李明達(dá)轉(zhuǎn)身把花交到方啟瑞手上。

    “放這來，我好看看。”李世民道。

    方啟瑞忙笑著把花放到了桌案上。

    李世民用手撥了撥蘭花葉，仔細(xì)的把整朵蘭花看清楚了，直嘆李明達(dá)養(yǎng)得好，“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送我這個？”

    “今兒破案，所有人都來了，討論完案情之后，就閑聊了幾句。提及蘭花，房世子的話剛好提醒我了。阿耶也愛蘭，自然要先送阿耶一盆。”李明達(dá)笑嘻嘻說罷，就撒嬌般地湊到李世民身邊，然后偷偷地瞄他的表情。

    李世民笑得開心，面上聲色未動，只嘆李明達(dá)孝順。

    次日，李明達(dá)離開立政殿之后，方啟瑞就趕忙回到李世民跟前。

    “如何？”李世民仍忙著手頭的事，未來得及抬眼去看方啟瑞。

    “回稟陛下，今天公主離開的時候，也沒有帶什么特別的東西，就是田公公懷里捧了一盆蘭花。”方啟瑞將他的觀察結(jié)果如實告知李世民，轉(zhuǎn)而他就暗暗觀察李世民的神色，想知道圣人讓他打聽這些的緣故為何。

    李世民臉色立刻垮了下來，冷哼一聲，把筆拍在桌上。

    “陛下？”方啟瑞拘謹(jǐn)?shù)毓怼?/br>
    李世民瞪一眼方啟瑞，隨即傳令下去，命人到明鏡司暗查，他想知道那盆蘭花最終會送給誰。

    方啟瑞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心里明白圣人是怒了，公主帶走一盆蘭花而已，圣人因此發(fā)怒，只怕是計較這蘭花公主本來沒打算送給他，是經(jīng)人提醒之后，才端了一盆兒送回來。圣人嘛，就算是得了最好的蘭花，還是會計較去交送花的人心誠不誠。方啟瑞有一種預(yù)感，公主拿走的這盆花不管送給誰，圣人都會生氣，除非她留給自己。

    一個時辰之后，調(diào)查的人前來回稟告知，公主將花送給了崔清寂。

    方啟瑞心里咯噔一下，轉(zhuǎn)頭再觀察李世民神色，臉色已經(jīng)青得發(fā)黑了。

    當(dāng)下是司天臺的人來回避，請求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