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恒那幾個仆從聽說這話，都嚇得撂下手里的筷子，慌忙忙跪地懇請?zhí)锖橉埫?/br>
    “奴們幾個什么都不清楚，冤枉??！”

    “還撒謊，你們一個個都逃不了干系！李景恒是什么人，郡王世子，我們主人若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jù)，哪會有底氣將他召回?！碧锖橆D了頓，再開口時語氣更加嚴(yán)厲，“我們早就派人盯著你們了，你們今天早上去做的事，還真以為沒人知道？”

    幾名侍從怔了下，都哆哆嗦嗦地縮著脖子。唯有兩名鎮(zhèn)定一些，看起來應(yīng)該是位分高一等的忠仆。

    “都不說話？好啊，來人，都給我送入大牢！”田邯繕話出口，就有幾個侍從忙磕頭哀求不要。

    田邯繕就使眼色，令人先把兩名忠仆帶走，關(guān)押到后院的柴房去。

    剩下的人見狀，態(tài)度果然更加松動了，但還是猶猶豫豫還是有些不敢。

    “江夏王功勛赫赫，圣人想處置他，還不是照樣處置？你們幾個算什么東西？而今不過是看你們識趣，可憐兮兮的求我，我才給你們一次機會。再不說都痛快去大牢，我可沒耐心應(yīng)對你們?！?/br>
    田邯繕說罷就要走，幾名侍從連忙拉住田邯繕，表示他們愿意交代。

    “奴們在郡王府不過是些跑腿兒的三等侍從，世子從來不打發(fā)我們?nèi)プ鍪裁疵苁?。但今晨奴們隨世子回長安的路上，世子倒是奇怪，特意繞路去了一片林子附近。世子打發(fā)文書，文竹二人上山，我們則陪著世子在路上等。誰曾想他二人上山?jīng)]一會兒就喊起來。世子這才讓我們?nèi)ド仙讲榭辞闆r，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二人誤入陷阱，掉進深坑里爬不出來了。我們將他二人救上來之后，就被他們倆從山上打發(fā)了下來。后來過了一段時間，他們?nèi)司蛷纳缴舷聛?，我們就騎馬直奔長安城了，到了此處了。”侍從之中有一個嘴巴伶俐的代表大家說了經(jīng)過。

    “就這些？文書文竹二人從山上下來之后，是否帶了什么東西交給了你們世子？”田邯繕問。

    “啊，想起來了，是有一樣?xùn)|西，羊皮卷起來的，原本外頭裹著一張枯樹皮。給了世子之后，世子就把那張枯樹皮給丟了。”

    田邯繕點了點頭，也便是說而今那卷羊皮就在李景恒身上。

    田邯繕又是仔細(xì)問了那林子具體所在的地方，聽其形容方向，樹林邊還有高粱地。田邯繕恍然大悟，那里正是當(dāng)初尉遲二郎‘偶遇’石紅玉的地方！

    柴房。

    衙差剛把李景恒的貼身侍從文書和文竹鎖到柴房之后，就有人過來給他們送飯。倆衙差就干脆同送飯的人，去不遠的廊下坐著，邊聊邊吃。

    文書和文竹隔著門縫兒往那邊兒瞅了瞅，確認(rèn)門口沒人之后，二人就互相看了幾眼，忍不住就當(dāng)下的情況議論。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但看剛剛田公公的架勢，是想從咱們這些是從入手，逼問些什么?！?/br>
    “不能說。我們和那幾個不同，我們妻兒都隨著郡王南下了。若是我們兩個供出什么不利于世子的事情。就不是我們兩個沒命，家人都得跟著死！”文書道。

    文竹點點頭，“我看這事兒，也未必有我們想的那么嚴(yán)重。如果真的是世子被拿了證據(jù)，剛剛在堂內(nèi)他們必定不會那么客氣地對待世子，早就拿下身份清楚了。”

    “你的意思他們在詐我們？想從我們的身上著手，拿到證據(jù)去對付咱們世子？”文書問。

    文竹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他，然后緩緩地點了點頭，“恐怕是如此。”

    “那可怎么辦！我們兩個還好，必然不會把世子和石紅玉的事說出去，但是那些被田公公留下的人，他們可都是……”

    文竹：“他們不知情。每次石紅玉與世子相見或是聯(lián)絡(luò)，都是由你我二人悄悄負(fù)責(zé)，外人并不知道。只要我們倆穩(wěn)住，世子那邊必然不會出什么問題?！?/br>
    “那就好，那就好。不過世子加入‘互相幫’的事，其實也不算什么丟人的說不出口的東西，為何要躲躲閃閃的，我鬧不明白。”文書撓撓頭，十分不解。

    “噓，小心隔墻有耳?！蔽闹癜咽持傅衷谧齑缴希疽馕臅⒁?，他看看門外，把聲音壓得更低，“之所以不能說，是因為咱們世子為‘互相幫’做了很多見不得人的‘出力’?！?/br>
    “如何見不得人了？我也和你一起做事，我怎么沒覺得咱們世子干過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文書撓了撓頭，怎么都想不出來。

    “那是你笨！總之記住不要亂張嘴，盡好我們做下人的本分就是?！蔽臅鴩诟赖馈?/br>
    文竹趕緊點點頭，緊閉著嘴，表示自己不會亂言一句。文書也跟著閉上嘴，不再說話了。

    李明達左耳聽完之后，右耳又聽。她最后將西廂房和柴房的話都聽干凈之后，目光再看李景恒時，就多了一分堅定。

    房遺直觀察到李明達的變化之后，，就等著看戲。

    “景恒哥，你的羊皮地圖掉了。”李明達忽然對那邊侃侃而談的金李景恒說道。

    李景恒一邊往地上看，一邊本能地摸了下胸口。隨即他在胸口摸到了他所尋的東西，再抬眼在看李明達和房遺直那邊，忽然意識到自己上當(dāng)了。他慌張的情緒，還有羊皮地圖，都在他們的眼前暴露無遺。

    李景恒定了心神，就瞇起眼睛，聚光重新去打量李明達。仿佛在很好奇地去看一個他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李明達則以同樣好奇的目光反觀李景恒。但她不是看李景恒的臉，而是他的胸口。

    “是我們搜還是你自己交出來？”對于郡王世子，只有李明達敢這樣說話命令他。

    李景恒勉強扯起嘴角，用不太友善的口氣回答：“我可是御封的郡王世子，想搜我的身，可有圣旨？”

    “沒有，所以才會問你一句。你如果不愿意主動交出來，我倒也不介意麻煩，先暫且命人把你看守在此，然后我進宮去請旨?！崩蠲鬟_解釋道。

    李景恒聞言，氣得五官有點猙獰。

    “晉陽公主果不愧是圣人躬親撫養(yǎng)的最受寵的一位公主。我等小人物的確比不過，也得罪不起你?！崩罹昂銦o奈地笑一聲，感慨不已，隨即就從懷里掏出一款羊皮來，“我是有一卷羊皮地圖，但這是我父親即將前往的州府的地圖。貴主如果不信，大可以拿去看看?！?/br>
    李景恒說罷，就把地圖交到了李明達手里。李明達打開一看，竟然真的不是金礦地圖。

    李明達失神，愣了一下。

    李景恒見到李明達驚訝又失算的反應(yīng)后，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房遺直側(cè)眸瞟了一眼，轉(zhuǎn)即正色看李明達。

    李明達見房遺直的眼色不對，猜測著地圖上可能會有什么貓膩，她轉(zhuǎn)眸再瞧這羊皮地圖，發(fā)現(xiàn)這地圖的皮子邊緣被一層白線包了邊。

    李明達隨即用手指捻了一下地圖的厚度，然后伸手遞給了房遺直。方遺直的做法也和李明達一樣，隨后就要人取剪子來。

    李景恒臉上的得意之態(tài)立刻消散不見，改為驚慌了。

    田邯繕這時候進門對李明達耳語一番，他話說完了還特意看了李景恒一眼。

    “景恒哥不必裝了，你的那些屬下都已經(jīng)招供，說你今晨去了石紅玉‘打獵’的小木屋?！崩蠲鬟_嘆。

    李景恒怔了下，發(fā)現(xiàn)自己這次是徹底暴露了，無奈地苦笑，“貴主不必再譏諷笑話我了。罷了，罷了，我認(rèn)了。我與石紅玉除了皮rou關(guān)系，還有這一層羊皮地圖的關(guān)系。這就要提到‘互相幫’。”

    “我正想聽這個?！崩蠲鬟_終于聽到她最想聽到的事了。

    “這一次我好好坦白，公主請聽聽看，如果我坦白得好了，就瞧瞧能不能給我一次改錯機會。”李景恒嘆道。

    李景恒隨后娓娓道來。李景恒之所以加入“互相幫”是由于太過好色，沒有經(jīng)得住石紅玉的引誘。他對于漂亮女人的執(zhí)著，就像有些人喜歡收集名家字畫一樣。癡迷之，便欲占有之。

    兩年前他偶遇石紅玉時，只得了嫣然一笑，和一抹倩影。對此念念不忘，滿城尋找，卻一無所獲。后來他忽然想起之前收到的一封假冒名的信來，內(nèi)容說的就是‘互相幫’。當(dāng)時李景恒本覺得好笑，就扔在一邊。后來因為這事兒，他就嘗試一下，沒想到數(shù)天后真的到了回應(yīng)，令他找到了石紅玉。一次與石紅玉淺嘗輒止之后，石紅玉又消失了，他反而更加心癢癢嘴饞，于是就答應(yīng)了加入‘互相幫’。他能得到‘色’，享受人家對他提供美色的‘幫助’，他則及時地給對方提供一些朝廷消息作為‘出力’。

    “你被算計了還心甘情愿？”

    “沒辦法，那個時候滿腦子里只有她?！?/br>
    “你都提供了什么消息？”李明達再問。

    “都不是什么緊要的事兒。一些刑部罪案，死刑犯名單。吏部人員調(diào)動消息等等。反正都不是什么機密大事?！崩罹昂愕馈?/br>
    房遺直：“但對有些人來講就是大事?！?/br>
    “能有什么大事，就比如說這死刑犯的名單，他們拿了能怎么用？難道還能劫獄救人不成？”李景恒不解地看向房遺直。

    “山高路遠，若李代桃僵，也不無可能。再說瀕死而脫險的亡命徒，很好利用?！狈窟z直道。

    李景恒怔了下，轉(zhuǎn)即哈哈笑起來，“哪可能有你說的這么可怕。好像咱們大唐的《貞觀律》在各個地方成了擺設(shè)一樣，憑那些惡徒為所欲為不成?！?/br>
    “律法再好，也禁不了普天下的兇惡。便是住在長安城腳下的世子，不也是同樣沒有被《貞觀律》約束到么！”房遺直感慨道。

    “我這是犯了糊涂！”李景恒用扇子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房遺直輕笑了一聲，他拿起剪刀，將羊皮地圖邊緣的線挑開，果然從里面抽出了一張更為薄軟的地圖，而地圖上所繪的內(nèi)容，就是他們之前一直尋找的‘金礦布置圖’。

    李景恒很不好意思地給李明達賠罪。

    “是不是可以承認(rèn)了，是你指使石紅玉去勾引尉遲二郎，謀奪了其身上的金礦地圖，也是你命人去尉遲府搜查地圖，然后在尉遲府的后院殺害了倭國公主?！崩蠲鬟_認(rèn)真闡述道。

    “等等，什么殺害倭國公主？難道說倭國公主死了？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李景恒詫異道。

    李明達：“早就死了，我們調(diào)查曲江水鬼案時，她人就死在了尉遲府的后院墻邊，看起來是要離開尉遲府，卻被人突襲幾刀捅死了，臉還被人劃爛了?！?/br>
    “你竟然還會有這種事情，我真不知道！而且我根本不知道這是金礦地圖跟尉遲府有關(guān)，也更加不可能派人去尉遲府搜查地圖。”李景恒見兩人根本不信他，忙道，“我愿意拿命發(fā)誓！”

    “那今天你為什么會去山里取這個地圖？你是如何得知消息？”李明達追問道。

    “是石紅玉打發(fā)個人捎了消息給我，普通長相，一看就是‘互相幫’里面的小嘍啰，人要回家探親，剛好跟我走一條路，就順便替她捎信。信里她告訴我地圖被她藏在了小木屋里，她說她被人盯上了，脫不開身，聽說我被叫回來，就托我?guī)兔D(zhuǎn)送一下，讓我把這東西遞給肆意樓叫阿峰的人。我很不情愿，已經(jīng)不想和她有什么聯(lián)系了。但我好奇她說的是什么東西，一路上在心里惦記了一番，最終還是決定去拿了。進長安之后，我本來可以有機會把這個東西給那個阿峰，但我沒有給。”

    李明達見李景恒說得還算誠懇，又問他可將所知的東西全部交代了沒有。

    李景恒點了點頭，眼睛看著前方的地面。李明達還發(fā)現(xiàn)，他的小拇指微微有些彎曲。

    李明達記得小時候，自己和李景恒、九哥李治一起玩耍的時候。九哥因為任性，想要爬樹，結(jié)果不小心從樹上摔了下來，哭叫個不停。這事隨后吸引了阿耶的注意，李景恒就承擔(dān)下來，說是他想上樹。

    李明達那時候就注意到，李景恒說謊話到時候，小拇指會微微的彎曲。后來大一些了，李景恒漸漸學(xué)會了撒謊要領(lǐng)。雖說他可以在自然表情下，熟練地說謊了。但是李明達還是會注意到，他說謊時手指彎曲的習(xí)慣一直沒有改變。

    因為當(dāng)初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李明達后來就會一直好奇地觀察他的小拇指，就此印象深刻。以至于她而今仍然對李景恒這個小動作揪著不放。

    李明達不禁想到，她現(xiàn)今總結(jié)發(fā)現(xiàn)很多人在撒謊時會表現(xiàn)的一些習(xí)慣，極有可能是因為當(dāng)初受到了李景恒撒謊必定‘彎曲小拇指’的啟蒙。

    “景恒哥還是有所隱瞞了。”李明達悠悠道。

    “隱瞞？我還能隱瞞什么。我的好堂妹，就算堂哥求你了，可放過我一馬吧，換個人去盯著。我這都已經(jīng)把錯誤承認(rèn)到這份兒上了，還能怎么樣?！崩罹昂憧扌Σ坏?。

    “石紅玉的給你地圖的事，我信你所言為真。但是給人透露的消息的事，你沒有全部交代，還有事?！崩蠲鬟_堅定道。

    李景恒驚詫不已地看著李明達，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好像他什么小心思都能被他一眼看出來。撒謊糊弄被她發(fā)現(xiàn)也就罷了，而今他就少交代一點事情，竟然還是她被看穿了。

    李景恒甚至覺得李明達根本就不是公主，是看透一切的神仙。反正她長得美，而且還有這么厲害的能耐，說她是看透一切的仙女還真一點兒都不為過。

    事情已經(jīng)坦白到這種地步了，而且對方還是不打算放過，有所警覺，那他也沒有必要再瞞什么，反正早晚都會被查清，還不如現(xiàn)在就認(rèn)了。

    李景恒隨即就坦白承認(rèn)，其實他‘出力’遞出的消息中，也有兵部的情況，大唐軍隊在各個邊境人員糧草數(shù)量以及具體駐扎的情況。

    李明達頓然站起身來，詫異地看著李景恒，“你竟然連這種事情都說了出去？”

    “我……我當(dāng)時也是被她的美色沖昏了頭腦。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她挑唆的話趕話，允諾了這件事。當(dāng)時是鬧著玩兒，好像是彼此猜大唐駐守在邊境的人馬一共有多少。她跟我說七十萬，我告訴她沒這么多，他偏不信，說要白紙黑字的證據(jù)她才信。她如果輸了，他就會好好的伺候我，一連三天，而不是像以前那樣，來一天就走?！崩罹昂慊貞浀溃八晕揖投職馀艘环輽n房記錄給她看。這已經(jīng)是一年前的事了，事后我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也稍微有些后悔。不過一直也沒什么動靜，我也就漸漸地把此事忘了。”

    “忘了的話，你哪里會到今日還會把此事記得如此清楚。你事后應(yīng)該意識到了石紅玉在利用你，可你為什么沒有立刻與她斷絕關(guān)系，還要繼續(xù)和她來往？”李明達又問。

    “那是因為她知道了我們郡王府的一個秘密，并以此相要挾我?！?/br>
    “什么秘密？”李明達追問。

    “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秘密了，就是貴主早前在曲江池內(nèi)查到的金子。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總之她知道了我父親貪污國庫錢財?shù)氖?。我隨后也知道她幕后還有人，殺了她不頂事，反而會有人直接暴露我父親的丑事。等那時候我才知道，我也已經(jīng)上了她的賊船，下不去了?！?/br>
    李景恒隨即表示，他有所警醒的時候，曾經(jīng)派人跟蹤過石紅玉，但是石紅玉很精明，起初每天的生活按部就班，沒有什么特別，看起來倒真像是一名躲在深山里的獵戶女。李景恒隨即就放棄了，不過后來他又派人再跟了一回，這一次跟的時間比較久。他隨即就發(fā)現(xiàn)一個可疑男人，似乎與石紅玉接頭了，但不確定是不是。

    李明達深知以李景恒的性格，他不會只調(diào)查這步之后就停止。

    “你是不是查到與她接頭的那個男子住在那里？”

    “貴主神斷，我的確讓侍仆去跟蹤那個男人，跟著他去七拐八歪繞了一圈遠路之后，就發(fā)現(xiàn)他人去了平康坊的肆意樓。”

    肆意樓？

    李明達驚訝，這肆意樓其實是她四哥魏王的產(chǎn)業(yè)。

    “然后呢？”李明達繼續(x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