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不用那么麻煩。”白源說,拉著他繼續朝雷云聚集的地方奔跑。 在他們身后的荒野上,接連不斷的爆炸掀起了火光與氣浪——追擊的武裝分子與猛犬,被早已布設在草叢石塊間的無數詭雷炸得鬼哭狼嚎。 “強化版陷阱?你還真是學以致用,看來得感謝‘殺青’。”衛霖笑道。 爆炸的詭雷干掉了大部分追兵,剩下一些鍥而不舍的游勇,也被他們在前行的過程中用槍和飛鏢解決了。 那條裂開的地縫已近在眼前,它現在足足有十幾米寬,上百米長,變成了一條真正的無底深淵,毫不留情將小島從中間斬斷。 在它的上空,電光最熾烈之處,束爭陽坐在雷電交織成的寶座上,架著腿,托著腮,極力維持著淡定的姿勢,眼中卻滿是興奮與狂熱,仿佛新晉的神明正鳥瞰他剛造出來的玩具世界。 “恭喜你們過關斬將走到我面前。當然,如果你們躲在營地里一動不動,我也會找上門的。”他的聲音全無阻礙地傳到地面,帶著極度的得意與自滿,“是不是覺得一切都匪夷所思,覺得這個世界突然之間天翻地覆?沒錯,是我做的,我想讓它變成什么樣,它就得變成什么樣。我竟然直到今天才醒悟——我是神,是造物主,是世界真正的主人!” 衛霖抬起下巴,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他:“你當然可以自封為自己的神,就像在家門之內稱王稱霸一樣,但是在其他人眼中,你就是個重度妄想癥患者,而且是極度不討人喜歡的那種。” “住嘴!”束爭陽一拍閃電王座的扶手,一道粗長的電策攜著巨響朝衛霖當頭劈下,“你是什么東西,敢在神主面前大放厥詞,去死吧!” 衛霖站在原地,并沒有閃避的意思,似乎想要嘗試吸納這股高達幾千萬伏的強大電流。 這太冒險了!萬一超過他的精神力負荷——白源擔憂地皺眉,早已忘了自己當初說過的“只有一次又一次地突破極限,才能再度提升腦域進化能力,哪怕只是極小的概率”,他可以為了千分之一深度進化的可能性,將自己推到懸崖邊緣,卻沒法眼睜睜地看著衛霖為此承擔巨大的風險。 如果任務把衛霖逼到這個地步,那只能說明一個問題——自己身為他的搭檔,還遠遠不夠強,不能為他遮擋所有風雨。 白源掌心中微芒閃爍,迅速開始在這道劈來的閃電與衛霖之間,構筑出一個半球型的絕緣防護網。 衛霖卻阻止了搭檔的援護行為。“放心。”他沉聲說,手腕一抖,幾十枚飛鏢帶著尾部的金屬線扎入地面。 這道閃電擊中他的同時,電流經由濕透的衣物在體表流竄,被金屬線引向地面。與此同時,衛霖在自身能承受的范圍內,截取了其中一部分電流,吸納進體內那個未知的空間。 炫目的光亮消失后,束爭陽見衛霖安然無恙地站在原地,而白媛媛以翼護的姿勢站在前方,手里的武器指向空中的自己,頓時怒火叢生,喝道:“白媛媛,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做我的女人,我就放過這小子,否則你們就去地下當一對亡命鴛鴦吧!” 衛霖難以忍受地扭過臉去,吐槽道:“這是什么鬼臺詞,八點檔肥皂劇用爛了都!我說能不能有點新意,啊?能不能當個有逼格的boss,啊?媽蛋,感覺我的耳朵都被聽蠢了!” 白源失笑:“他也就這水平了,這下應該還算是超常發揮。” 兩人一唱一和,壓根沒把束爭陽放在眼里,別說回答了,連個鄙夷的眼神都欠奉。 束爭陽面色鐵青,目光陰沉到了極點,嘴角擠出扭曲的冷笑:“好,很好,都去死吧!衛霖,白媛媛,還有那個偷偷摸摸搞鬼的女人,所有忤逆我背叛我的人,都得死!” 他伸手指向幾公里外的營地方向,五指用力一攥。面前虛空中出現了個黑色漩渦,周圍的光線仿佛都被吸附過去,束爭陽的手穿越交疊的空間,從蟲洞中硬生生拽出了個人影。 ——穿著一身家居服,正閉目凝聚精神力,向監測員傳遞思維坐標的顏雨久。 束爭陽松手,顏雨久睜眼驚叫一聲,從高空向下方深淵墜跌。 具象化的繩索脫手而出,扣住她的腰身,及時拽了回來,白源將她接了個正著。 “沒事吧?”衛霖問。 顏雨久搖頭,著急道:“我馬上就要發送完成了,就差最后一組數據!” 此刻,腳下的地面開始劇烈震顫起來,整座小島仿佛變成了一張平面的圖紙,以面前這條深淵地縫為中線,迅速向內折疊—— 地面傾斜的角度越來越大,最后變成了垂直。巖石翻滾、林木根系拔地而起,所有具備重量的物體,都向黑暗的地縫中滑落,也包括站在地面上的人。 白源幾乎是用最快的時間,具象化出一架小型直升機,拉著兩名同伴離開地面。 直升機懸空而起,順著地縫的走向朝島外疾飛,兩側豎起的土地像并攏的機關墻面一樣,迅速向中間推擠。他們坐在半開放的機艙里,望著艙門兩邊荒草叢生的地面不斷逼近,仿佛下一刻就會被兩片大地軋成齏粉。 顏雨久臉上血色消退,緊緊握住身邊衛霖的胳膊,強顏笑道:“……我只在科幻片的電腦特效里看過這副景象,忘了是《臨界折疊》還是《第十八區》。” “《第十八區》。”衛霖肯定地說,“《臨界折疊》里是上下翻轉的,不像我們這樣,被兩邊的土地壓成夾心餅干。” 顏雨久絕望地盯著逼近的死亡之壁,喃喃道:“等出去以后,我要踐踏員工守則,狠狠揍病患一頓,你們別攔我。” 衛霖笑起來:“我可以幫你把監控錄像洗了。” 充當臨時駕駛員的白源忽然說:“抓緊了!” 機頂螺旋槳被兩側的地面剮斷,直升機劇烈抖動著,僅僅依靠慣性與機尾螺旋槳勉強向前俯沖。 就在這時,漆黑的深淵中出現了一道流光溢彩的漩渦。 “——引流通道!”顏雨久在絕處逢生地叫起來,“他們推導出最后一組數據了,雖然空間有些偏移,但歪打正著!” 白源抓緊cao縱桿,極力壓榨著這架傷痕累累的直升機的最后潛力——要不是他源源不斷地用具象化能力來補充不斷損壞的部分,它早就已經墜毀了。 現在他們即將到達“引流通道”的入口,脫離的生機觸手可及。 “……毀滅吧,這座令人厭惡的島,還有你們!”蒼穹中有個聲音宣布。 兩塊立起的大地轟然撞擊、互相壓榨,最后四分五裂地崩解,沉沒于無盡的深淵。 第81章 骨折的神主 “快看顏雨久的腦電波!”本次任務的第一監測員滕睿忽然叫起來。 第二監測員許引桐立刻撲到投影圖邊上:“……δ波消失, α波頻率加快, 出現了β波!她要醒了,太好了!” “他們救出了顏雨久!好樣的, 衛霖、白源!”緊張地盯著“引流通道”的數據反饋, 葉含露喜極而泣。 嚴陣以待的幾名康復員幫忙打開電極艙, 將緩緩睜眼的睡美人抱出來,放在可移動的康復床上。她“陷落”的時間有點久, 這會兒雖然意識清醒了, 身體還不太聽使喚。 衛霖被扶出艙,胳膊有些抬不起來——在“絕對領域”里受的傷, 經由精神輻射到身體, 即使現實中皮rou完好, 割裂的疼痛依然留存在記憶神經里,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逐漸淡化、消失。 不少同事聞聲趕來,面對七嘴八舌的詢問,他深吸口氣, 露出個燦爛的笑容:“嗯, 對, 顏雨久沒事了…… “自愿陷落?要開除?沒這么嚴重啦,她其實是受了患者的精神影響太深,你們也知道鐘情妄想癥真是很麻煩的…… “當女人的感受?挺好啊,我性轉后就穿個比基尼,戴副太陽鏡,拿杯雞尾酒, 躺在海邊沙灘做日光浴呢。撩到白源?啊哈哈哈這怎么可能,白先森比激光還直,而且火眼金睛,能透過現象看本質,透過36c看胸肌…… “患者?哎,我記得之前下達任務時,只說要救顏雨久,沒說要治好患者啊。你看咱們做任務,一定要實事求是,領導說要做多少,咱就做多少,擅作主張可怎么行,對吧。” 比起眾星拱月的衛霖,白源的身邊就清靜得多了——大家都知道他是生人勿近的刻薄冷傲性子,所以也不來自討沒趣。 所以他只管作壁上觀地聽著,心里很想找個不被打擾的私人空間,把滿嘴跑火車的衛霖摁在自己大腿上,痛痛快快地呼擼那一頭軟毛。 顏雨久恢復了七八分運動機能,溜下床沿穿鞋,走到兩人面前說:“衛霖、白源,謝謝你們。還有,別攔我。” 衛霖正色點頭:“不攔,你去吧,注意別出人命。” 眾人聽得云里霧里,只見顏雨久婷婷裊裊地出了門,向隔壁的治療室去了。 鄰間的電極艙也已經開啟,兩名康復員正小心翼翼地把醒來的患者攙扶到床上。 束爭陽隱約覺得自己做了個跌宕起伏的夢——具體細節已記不太清楚了,好像是那些暗戀、癡迷他的女人們聚到了一起,圍著他爭風吃醋,然后他們一同拍了部什么不得了的電影,投資方巨有錢、導演巨有名,而他發揮出超影帝水準的牛逼演技,準備拍完了拿這部電影再去問鼎一個最佳男主角獎。 然后他看見治療師顏雨久走到床前,細聲細氣地對康復員說,治療師衛霖找他們。 “顏小姐一出艙就來看我?”束爭陽一臉感動之色,在心底暗想:這妞果然對我有意思,還特意支開了那兩個護工。晚上請她吃個飯看場電影,不知道能不能拿下。 顏雨久微微一笑:“是啊,來看你正常了沒有。” 束爭陽被她笑得心癢難耐,試圖去拉一拉她垂在身側的玉手:“我從頭到腳沒有一處地方不正常,顏小姐檢查完了,應該相信了吧。我就說什么妄想癥啊,全是治療中心誤診,你看我一介成功人士,家庭條件好、年薪豐厚、有車有房,長相得也——” 話沒說完,顏雨久猛地甩開他粘過來的手,往他臉上就是狠狠一拳—— 束爭陽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頭一歪,撞在了床頭柱上。 顏雨久松手看自己掌中的血跡——這一拳太過用力了,以至于修得很漂亮的指甲扎進了掌心rou里,挺疼的。于是她改換成巴掌,揪住束爭陽的衣襟,在他左右臉上結結實實扇了四五個耳光。 邊扇邊罵:“去你媽的成功人士!除了會意yin女孩,哄人上床,你個人渣還會干什么?你以為你是誰,影帝、大明星?白日夢做得美美的,對吧?現實中,你特么就是個下三濫的網絡主播,在個臭名昭著的直播平臺,頂著一張蛇精樣的整容臉,靠賣皮相、秀下限來摟錢。你以為自己魅力四射到鏡頭外,所有看你節目的女生都愛你?我告訴你,這一切都是癡心妄想!妄想你懂嗎? “別以為自己是萬人迷,姑娘們穿短裙,是穿給自己看的,跟你沒有半毛錢關系!她們多看你一眼,那是因為你長得太ps!她們不想搭理你,是對你毫無興趣,不是欲拒還迎!愿意幫你兩下,是與人為善,不是風sao勾搭!以后把這副令人作嘔的德性給我收好了,否則就算我不動手,也還有其他人揍你!明白嗎?!” 束爭陽被她狂風暴雨般的斥罵和巴掌給掀暈了,一時竟沒想到反抗。 等到他反應過來,打算跳下床抽死顏雨久時,被她最后一巴掌打中下顎,發出“夸嚓”一聲脆響。 他捂住歪了整整40度的下巴,疼得想哀嚎,卻嚎不出聲——他連嘴巴都張不開了! 隔壁間的同事們再度聞聲趕來,見此一幕大驚失色:“哎喲媽呀,顏雨久你怎么把患者給打了!” “這下顎歪成這樣,像是骨折了……” “瞎說什么,她一嬌嬌柔柔的姑娘家,哪有這么大力氣……艾瑪,刺出皮膚的這是什么,鋼釘?” “真骨折了!這下顎整過的,削得太薄了,容易斷。還有鼻梁,歪出去的這是假體吧!” 一堆人圍著痛不欲生的束爭陽大呼小叫,場面雞飛狗跳,一片混亂。 顏雨久站在人群外看著這一幕,忍不住想發笑。 于是她破天荒地丟掉了身為美女的儀態和形象,哈哈哈地放聲大笑。 笑得眼淚一顆顆掉落下來。 “‘絕對領域’里的事,就當一場夢,過去就沒了。現在你回到現實,一切都是新的,別哭了啊。”衛霖站在她身后,本想安慰地拍一拍她的肩膀,被白源意味深長地斜了一眼,針扎似的收回了手。 顏雨久轉過身,用袖口吸去眼角淚水,哽咽道:“真的謝謝你們,不僅因為救我的意識出來。你們讓我明白了很多……很多之前想偏了的、走岔了的……現在我要重新回到讓自己安心和開心的路上來,不知道還能不能來得及。” “當然來得及,你還這么年輕,一根細紋都沒有。”衛霖笑瞇瞇地說。 比他大三歲的顏雨久不好意思地按了按臉頰,擦拭去殘余的淚痕。“我打了病患,肯定要挨處分,也不知道會不會被開除。” “我們會替你求情的,對吧白源?”衛霖轉頭問搭檔。 白源看他的份上,勉強點了點頭。 顏雨久搖頭:“不想連累你們。我會自己解決。” 這時,接到線報的麥克劉屈尊趕來治療室,一見顏雨久就大驚小怪地將她拉到走廊里:“哎喲我的姑奶奶,你說你醒就醒了吧,皆大歡喜,干嘛跑去打患者?這下可好,按規定要被開除的!不過你這是剛出艙,精神還處在混沌期,一口咬住工傷后遺癥,或許我能說服上面從輕處罰——通報批評、扣扣績效就差不多了。來來,到我辦公室,幫你參謀參謀,這件事怎么個收場。” 顏雨久撥開了他的手。 “這件事我會據實上報,上頭該怎么處罰,就怎么處罰,我都接受。” 麥克劉急了:“你傻呀!我以前管了你那么多次,這回會不管你?你就乖乖聽我的,按我說的寫報告,保證你連職位能保住——” “什么職位?”顏雨久反問。 這下麥克劉真的相信她處于精神混沌期,有點拎不清了。“我——”他本想說“的助理”,話到嘴邊,趕緊改口成“們科的辦公室助理啊!” 顏雨久微微冷笑,看著面前的矮個兒地中海禿老胖子。 沒錯,麥克劉一直都很維護她,甚至可以說是關心她,但這維護和關心并非是義務的、無償的,他需要她拿出等價的東西來交換——譬如替他甜言媚語招待招待領導、賣弄風情拉攏拉攏關系;譬如成為他辦公室里介于花瓶與紅顏之間的存在,可以讓他時不時調笑一番、掐摸幾下,算不上出軌背叛家庭,但能得到相當的心理滿足。 以前顏雨久出于種種切身利益考慮,一五一十都接受了,將自己活成了一朵欣然怒放的交際花。 如今,她再也不想這么做。 這些無形的、渾濁的、黏黏糊糊牽牽扯扯的繩索,她可以掙斷它們,只要付出相應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