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那樣的冰冷，不帶任何溫度。

    他們兩個是什么時候出去的，詹茵茵已經(jīng)記不清了，她只知道自己抱著雙腿在病床上坐了很久很久，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她想起了很多往事，那些都是真實存在過的，并非是她的夢境，很久很久之前，她還在念小學，早上背著書包出門的時候，mama還給她煎了個荷包蛋，她一直都不喜歡下廚，沒想到荷包蛋居然比泡面的技術(shù)要好。她當時很認真的表揚了mama，而她也溫柔地看著自己說：“寶貝兒，mama會為了你努力學會做菜的。”

    人的貪念是永無止境的，就連她自己也是如此，奢望著很多本來就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那些全都是飄渺的幻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夏天已經(jīng)過去了一大半，今天并不是個好天氣，雖然此時此刻已經(jīng)快要到下午了，詹茵茵沒有拉上病房的窗簾，外面的日頭透過窗戶照射了進來，打在她的身上，原本應(yīng)該是暖融融的感覺，卻不知道為什么，身上只剩下了莫名的寒冷。

    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漸漸模糊了起來，詹茵茵抬頭朝窗外看去，外面的湛藍的天空遼闊而又廣袤，如同她曾經(jīng)見過的那些澄澈雙眼一樣，但此時此刻，那片天空離她那樣遙遠，似乎永遠也不可及。

    ****

    張氏書屋。

    “小明，又來買奧數(shù)資料啊？”

    “嗯！馬上就要考試了，我今天剛好帶了十塊錢。”年齡不超過自己手中錢數(shù)的小男孩一臉老神在在的樣子，一本正經(jīng)道，“給我拿一本《舉一反三》。”

    “好嘞，等著啊。”張姐笑瞇瞇地看了他一眼，連忙跑到最里面的那一排去拿書。

    這家店很冷清，監(jiān)控里只有小男孩和張姐兩個人，每條廊上都是空空蕩蕩的，讓人覺得心里頭瘆的慌。

    小男孩等了半天，張姐也沒給他拿過來，忍不住催了一下，張姐連忙喊道：“你別著急，再等等，我找找啊。”

    百無聊賴的小明嘆了一口氣，走到一旁穿著玄色衣衫的男人身邊，捧著臉問道：“你在看什么呀？”

    “……”

    趙時憲全身僵直。

    小明上前抽走了他面前的書，看了一眼標題，有認識的字，也有不認識的字，問道：“貝后之路？”

    “是賢后之路。”趙時憲忍不住糾正道。

    “差不多啦。”小明撓了撓頭，說道，“這種書沒什么好看的，真的，我媽就喜歡看這種書，里面全是別人瞎編的，你應(yīng)該看一些有營養(yǎng)的書，比如解奧數(shù)題的。”

    “奧數(shù)題是什么。”

    “你可真沒見識，你連奧數(shù)題都不知道。”小明瞪了他一眼，卻還是耐心解釋道，“奧林匹克數(shù)學競賽，簡稱奧數(shù)。”

    “我為什么要看這個。”趙時憲一臉懵。

    “你學會了之后，代我去參加考試，作為交換，我可以完成你的一個心愿。”

    “……”

    趙時憲呆呆看著他，半晌，準備飄走。

    小明連忙喊住了他，漲價道：“兩個心愿！”

    趙時憲停住了，轉(zhuǎn)身看向了他，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困惑：“為什么你能看見我？”

    “我從小就能看見很多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啦，如果你愿意幫我的話，我還可以帶你去認識新朋友，我家里還有三個呢。”

    總共就這么大點，還從小。

    不過重點好像有點錯了，趙時憲頓了一下，問道：“什么三個？”

    “三個和你一樣的魂魄啊。”

    “小明，你在和誰說話啊？”張姐從書架上取下了《舉一反三》，遞到了他的手中，有些狐疑地問道。

    “哦，我在背課文呢，對了，你幫我把這本書也包起來吧。”小明仿佛霸道總裁附體，將那本《賢后之路》遞了過去。

    “小明，你就十塊錢，怎么買兩本書啊。”張姐小聲嘟囔了一聲，看他眼神那么明亮，還是說道，“算了算了，張姨送你了！”

    ****

    上了電梯之后，穿過一條長長的甬道，趙時憲跟著這個不到自己腰高的小男孩一路走到了最深處，這個小區(qū)看上去很破舊，和之前他見過的那些房子相差甚遠，樓道里散發(fā)著一種潮濕而又陰涼的氣味，還有一種被風吹干了的臘rou味。

    趙時憲皺了皺鼻子，還是跟著他走了進去，小明從書包里拿出鑰匙，踮起腳尖打開了門，好在房間里面比走廊上的空氣要清醒許多，趙時憲飄了進去。

    剛一進去，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原本就逼仄的空間里居然塞了三個人，兩個看上去有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坐在電視機面前捧腹大笑，一個四十歲的中年女人躺在沙發(fā)上看小說，一邊看一邊流眼淚，不時發(fā)出抽泣聲。

    眼前的一幕本來是很安靜祥和的畫面，但是怎么看怎么覺得不對勁。

    趙時憲頓了頓，終于明白了是哪里出了問題。

    這三個人，就是小明口中的三個魂魄，和自己一樣。

    可是……

    “他們?yōu)槭裁磿≡谀慵依锬兀俊壁w時憲忍不住問道。

    小明進門前先脫了鞋，隨口答道：“因為那個看小說的是我的mama，那兩個看電視的是我的哥哥。”

    “……”趙時憲沉默了。

    那邊正在娛樂的三個人，不，三個鬼終于發(fā)現(xiàn)了趙時憲的存在，一致放下了手中正在做的事情，將他圍了起來。

    “乖乖，終于見到了活的鬼。”小剛說道。

    趙時憲被打量的有點不自然，看到這一幕，他確實感到有點詭異，雖然自己和他們明明是同類，但是還是覺得……無從說起。

    “你是什么時候死的？”小華問道。

    “我……”趙時憲頓了一下，如實答，“公元1475年。”

    “……”

    三鬼沉默了。

    看上去唯一比較穩(wěn)重的似乎是這個四十歲的女人，看到一半的小說放在了沙發(fā)上，上下打量了趙時憲一眼，忽然說道：“你一定有很多問題吧。”

    他確實有很多問題，但是現(xiàn)在看來，這些問題似乎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趙時憲尷尬地輕咳了一聲，剛準備告辭，就聽見身后的女人說道：“你跟她前世的緣分已經(jīng)盡了，所以這一世的她，看不到你。”

    趙時憲愣在了原地。

    半晌，慢慢將身子轉(zhuǎn)了過來，怔怔地看著她，身前萬物浮游，天地似乎都在他的眼眸之中。

    “你怎么知道？”

    茵茵看不到他的事情，這個人怎么會知道。

    還有，她口中所說的前世，難道和自己猜測的是同一個意思。

    “你一定經(jīng)常附身在不同人的身上吧，是不是最近附身的時間慢慢變短，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那中年女人嘆了一口氣，“沒有朋友告訴你，不能隨隨便便附身的嗎？這樣會損耗你的元神，長此以往，你就會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的。”

    趙時憲正視著她，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個念頭，頓了一下，問道：“沒有辦法補救嗎？”

    “沒有。”中年女人篤定道。

    半晌，那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又補了一句：“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的，只是這個辦法的可能性很低，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沒等趙時憲說話，小明就替他問道：“什么方法啊mama，我的朋友還要替我做奧數(shù)題呢，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辦法就是，一具和你完全契合的rou身。”

    ☆、chapter52

    chapter52

    劇組殺青了, 酒店明顯冷清了許多, 大廳里不再永遠坐滿了人, 就連門口停的那些大箱車都全部開走了，看上去還有些莫名其妙的寂寥感。

    前臺小王打了個哈欠, 準備下班了, 突然發(fā)現(xiàn)迎面走來了兩個人，連忙打起精神，面帶微笑地看著來人。

    然后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這不是, 那天他襲過胸的……那位姑娘嗎。

    前臺小王被那天的事情嚇破了膽，一看到她就準備繞道走, 卻被詹茵茵喊住了：“調(diào)一下監(jiān)控。”

    前臺小王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調(diào)什么監(jiān)控啊, 我什么都沒有做過啊。”

    詹茵茵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讓你調(diào)一下昨天的監(jiān)控，我昨天被人襲擊了，我總要錄下來取個證吧。”

    “啊……”不是秋后算賬啊，前臺小王松了一口氣，為她打開了監(jiān)控中心, 將日期和時間調(diào)到了她說的那段時間。

    林皆戴著口罩, 站在詹茵茵的身后, 壓低聲音道：“干嘛非得拉著我來，你這樣你男朋友不吃醋啊。”

    “我什么男朋友，我和應(yīng)縝真的沒有關(guān)系！”詹茵茵一邊看監(jiān)控一邊解釋。

    “別否認了，跟他談戀愛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應(yīng)縝這個人吧，還可以……平時傳的緋聞也不多，你跟他在一起不會虧的。”

    詹茵茵此刻很想用東西堵住他的嘴。

    “我都說了，我跟他那是誤會，你要是硬要把我和他扯上關(guān)系呢也可以，我跟他也就是小學同學而已……”詹茵茵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著話，突然盯住了屏幕，“看，快看快看。”

    前臺小王和林皆同時湊了過去，就看到屏幕里面兩個女人互相開撕的場面，一個個都咽了咽口水，這女人之間的戰(zhàn)爭，果然要比男人光膀子打架還要精彩。

    詹茵茵才顧不得欣賞自己當時懟她的樣子，連忙拿出手機開始錄像，從一開始兩個人說話，到后來梁煙不分青紅皂白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一切的一切就好像還在眼前一樣，那么清晰，歷歷在目。

    然后，她就僵在了原地，連呼吸都停住了。

    不只是她，身后的林皆比她更吃驚，眼睛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

    “夢……夢游了？”

    畫面中，林皆輕輕松松將梁煙從詹茵茵的身上拽了下來，梁煙見他來了，當時也是一驚，知道自己一時沖動，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補救，便跌跌撞撞地離開了走廊，連頭也沒有回。

    當時的詹茵茵已經(jīng)暈了過去，林皆直接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眉頭緊鎖，神情看上去十分焦急，從地上抱起來到離開走廊總共不過十秒鐘的時間，離開監(jiān)控視角的那一瞬間似乎還說了兩個字。

    前臺小王看上去比他們更好奇，直接上前就回放了一遍，盯著他的口型猜測道：“法制？”“耳屎？”“蠟紙？”

    詹茵茵忽然輕聲道：“傻子。”

    另外兩個人照著口型讀了一遍，發(fā)現(xiàn)果然是這兩個字。

    林皆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古怪，看著畫面里這個從來都沒有見過的自己，忽然開口道：“如果不是我的理智還在，我都懷疑我當時喜歡你。”

    “不是你喜歡我。”

    詹茵茵看著那冰冷的屏幕，眼中隱約有淚光閃動，她就那么呆呆地盯著畫面中的人，那一瞬間，黑暗中似乎亮起了一盞燈，那點微弱的光芒就那么突兀地照了進來，照在她的眼中，而那雙眼睛，卻又透過屏幕中模糊的身影，看著另外一個人。

    “是他給我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