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陸許怒道，“你自己留著罷！”

    莫日根徹底沒轍了，說：“你扇我耳刮子，來，扇我吧。甩幾下。”

    陸許說：“你以為我不敢？”

    陸許騎在莫日根身上，正手、反手兩下，當(dāng)真甩了他兩巴掌，莫日根也毫不反抗。

    “好了吧？”莫日根說，“夠了？現(xiàn)在還氣不？”

    陸許只不說話，盯著莫日根看，眼眶紅了。

    莫日根又指指自己胸膛，示意陸許拿東西。

    “真的不要。”陸許說，“就是……心里堵得慌，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確實(shí)在聽見李景瓏的計(jì)劃時(shí)，陸許忽然覺得很對不起鴻俊，雖然鴻俊完全不知道，原本計(jì)劃里引動(dòng)地脈能量的人，是莫日根。

    但這樣一來，莫日根很可能會(huì)被強(qiáng)大的能量燒死，而且對安祿山還無濟(jì)于事。由李景瓏去，則是最好的結(jié)果。

    陸許離開莫日根，轉(zhuǎn)身走在街上，莫日根一打挺，立了起來，伸手進(jìn)胸膛，摸出一個(gè)錦囊，拿在手中，追了上去。

    “你又怎么了？”莫日根說。

    “如果長史不來。”陸許竭力讓發(fā)抖的聲音平靜下來，說，“去刺殺安祿山的人，就是你了，對吧？”

    “是。”莫日根倒是回答得很爽快。

    陸許轉(zhuǎn)過身，看莫日根。

    “本來是。”莫日根說，“長史如果關(guān)在塔里沒出來，明天我就去了，去之前，還想與你好好談?wù)劇！?/br>
    陸許看見黑夜里，莫日根明亮的雙眸，那雙眸卻帶著幾分落寞滋味，一時(shí)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談什么？”陸許說。

    “談咱倆的事。”

    莫日根朝陸許遞出那錦囊。

    陸許抬眼看他，再看那錦囊，再抬眼看他，兩人相對沉默片刻。

    洛陽城，一陣風(fēng)吹過，烏云散了，月光照耀著洛陽城。

    街道兩側(cè)盡是死尸，陸許落步，在尸體間穿行，走向莫日根。那場面猶如血海煉獄，鮮血沿著長街的尸磚漫開，每一步下去，都帶著紫黑色的腳印。

    “長史教我。”莫日根說，“只要說‘今夜的長安真美’，你就懂了。可我……實(shí)在說不出口。”

    陸許突然停下腳步，沉吟片刻，額上現(xiàn)出鹿角，一身長袍抖開，在空中揮灑而出，帶著月的光芒。

    突然間，月光猶若銀瀑，鋪天蓋地地灑了下來，街道上堆積如山的尸體，散發(fā)出陣陣黑氣，升往天空，匯入滾滾烏云中。

    陸許說：“一切眾生，皆有佛性。”

    話音落，陸許雙手合十，剎那間銀月之輝灑開，滿街尸體上的黑氣盡數(shù)化作光點(diǎn)，升上天際。

    莫日根忙隨同陸許，同樣雙手合十，長身而立，蒼狼與白鹿就這么面對面地站著。晨昏之力環(huán)繞流轉(zhuǎn)，將戰(zhàn)爭中冤死的凡人靈魂一并超度，送往夜暮中的天脈。

    陸許在那漫天光華中，睜開雙眼，朝莫日根輕輕一揚(yáng)眉，卻什么也沒說，那眉眼間一動(dòng)，勝似千言萬語。

    末了，四周恢復(fù)靜謐，上千人的冤魂已被陸許以化除噩夢之力就此超度，烏云掩來，月暉再次暗淡下去。

    莫日根明白了，注視著陸許的雙眼，答道：“你是有靈性的，你是佛陀座前的鹿王，我不過是山野里的一只野獸，跟著我，糟蹋你了。”

    “你知道就好。”陸許不留情面地嘲諷道。

    莫日根再次遞出那錦囊，說：“你若不嫌棄我，就收下罷，好歹是我的一點(diǎn)心意。”

    陸許終于等到了這句話，抬眼看莫日根，那一刻他仿佛有許多話想朝他說，又覺得什么都不必說了。

    他接過那錦囊，莫日根指指自己側(cè)臉，示意他看臉上那道傷口。

    “好了好了。”陸許說，“我都收了，還要怎么樣？”

    “打開看看？”莫日根說道。

    突然間大地震蕩，一聲咆哮傳來，長街詭異地傾斜，莫日根一個(gè)站立不穩(wěn)，頓時(shí)朝陸許滑了過去。

    “當(dāng)心！”陸許喊道。

    莫日根飛速攬住陸許，朝街道旁一躍，伸手抓住一戶民宅的門框，兩人就這么吊在那門框上，而整條長街的傾斜度越來越陡峭，如同大地深處有一只無形的手將地面推得立了起來！

    陸許眼中充滿震驚，莫日根馬上道：“別說話！看下面！”

    陸許低頭望去，只見一只巨大的妖獸伏身長街盡頭，張開巨口，“闖——”地一聲叫，那妖獸長著獅一樣的頭顱、狗一般的身軀，眼睛就像車輪般大小，又“闖”“闖”地叫了幾聲，張開血盆大口，口中滿是利齒。

    隨著長街傾倒，滿街尸體不斷下滑，接二連三地滑入了那妖獸的口中，妖獸的大口一張開竟覆蓋了街道橫寬，它越吞越多，將上千具尸體全部吞了進(jìn)去。

    緊接著妖獸閉上嘴，轉(zhuǎn)身離開，長街再次傾斜回來，恢復(fù)原狀。

    陸許與莫日根相對，眼中滿是驚詫之色。

    “跟去看看。”莫日根說，繼而搖身變作蒼狼。陸許收起那錦囊，騎上蒼狼背脊，隨同那妖獸而去。

    妖獸每到一條街的街口，便“闖”地叫幾聲，每條街道都隨之傾斜，尸體滑下，被那妖獸悉數(shù)吞下。且妖獸還不止一只！夤夜間，出外吞食尸體的妖獸竟有八只，分別吞下了全城近十萬具人尸，它們在主街上會(huì)合，排起隊(duì)伍，一蹦一跳，前往城北明堂。

    蒼狼翻過明堂外圍墻，到得高處，陸許伏身在它耳畔小聲道：“你看。”

    明堂中央，站著三名妖將，分別是朝云、梁丹霍與安祿壯，而三人身后，則是全身腐爛、散發(fā)出陣陣黑氣的安祿山！

    蒼狼耳朵動(dòng)了動(dòng)，抬起前爪，示意陸許不必多說。

    八只巨口妖獸分居明堂殿外廣場八個(gè)方位，又開始“闖”“闖”地叫，接著將尸體一口接一口地噴了出來。

    人尸越來越多，不住朝外噴射，混合著被壓斷的四肢，甚至頭顱，堆在明堂殿外，哪怕是常年在西北與胡虜打仗的陸許也沒見過如此眾多的尸體。

    其時(shí)洛陽共有二十萬戶，近百萬人口，戰(zhàn)事開始前逃掉了將近一半，卻仍有四五十萬人被堵在城中無路可逃。李景瓏所救的終究是少數(shù)，城內(nèi)燒死的、遭射死的、受凌辱而亡的、自相踐踏而死的百姓少說也有三十來萬人。

    這八只妖獸四處尋覓人尸，每只吸入了將近兩萬的人口，再噴出來后，明堂前廣場上堆了足有十六萬人的尸體，那場面簡直擊穿了陸許與莫日根的認(rèn)知。

    這場洛陽城的大屠殺后，十六萬尸體堆疊在明堂外，幾乎將整個(gè)廣場徹底堆滿，四面圍墻內(nèi)摞起了近一丈高的血池，鋪開時(shí)足足已成為了尸海！

    在三名妖將眼中，這就像傾出了一個(gè)裝滿魚的巨池，抑或是其他動(dòng)物。

    “要活的！”梁丹霍哭笑不得道，“死的有什么用？”

    安祿山的聲音低沉而喑啞，說：“活的讓兒郎們抓去了，已抓回了不少，正在后殿內(nèi)，明早再供你們享用。今夜先替我完了這事，李景瓏不是這么容易跑的，定會(huì)再來，必須在他到來之前，做好充足的準(zhǔn)備。”

    說著，安祿山緩步走下臺階，張開大口，那rou身比一年前莫日根與陸許所見，腐爛得更厲害了些，已近乎不成人形，活脫脫是只爛泥般的妖怪。

    只見安祿山口中爆發(fā)出黑氣，那尸海中的無數(shù)尸體便在這黑氣中融化，化作淤泥與腐rou，被安祿山不斷吸入。

    三名妖將則各自釋放出內(nèi)丹，在安祿山頭頂旋轉(zhuǎn)，內(nèi)丹發(fā)出陣陣光芒，將法力輸入安祿山全身，幫助他維持這爛rou一般的形態(tài)。

    陸許輕輕扯了下蒼狼的耳朵，讓它轉(zhuǎn)頭。

    蒼狼轉(zhuǎn)過一個(gè)極小的角度，看見梁丹霍腳邊，有著一個(gè)極小的黑影。

    鯉魚妖正坐在臺階高處打瞌睡，不片刻，一條扭動(dòng)的蚯蚓從房頂?shù)袅讼聛恚蛟谒念^上。

    它左右看看，見安祿山漲大了不少，正在貪婪地吸食著那尸海中的rou身。越吃越多，尸體則散發(fā)出怨恨的黑氣，盡數(shù)被安祿山所攝入。

    “好恐怖……”鯉魚妖自言自語道，又注意到腳邊的蚯蚓。

    “咦？”鯉魚妖馬上伸手去抓蚯蚓，蚯蚓卻滑不溜手，在地上扭得幾扭，便爬進(jìn)了殿內(nèi)。

    三名妖將都在聚精會(huì)神地釋放內(nèi)丹，幫助安祿山修煉，無人得暇管它，鯉魚妖追著蚯蚓，翻過門檻，進(jìn)了明堂殿內(nèi)。

    剛進(jìn)殿內(nèi)，便有一個(gè)布袋兜頭罩了上來，緊接著隔著布袋一悶棍，打在它的魚頭上，鯉魚妖頓時(shí)昏死過去，被抓走了。

    第149章 老大歸隊(duì)

    臨近天亮?xí)r，十里河漢。

    “長史早。”

    “早, 找來這么多吃的？”

    “打仗總得吃飽才有力氣。”

    “喲！這魚怎么也長腳？”

    “那是咱們驅(qū)魔司的老大趙子龍。”

    “……”

    房中陰風(fēng)慘淡。“嘩啦”一聲, 鯉魚妖被扔到了一個(gè)裝滿碎冰的木盆里。

    “好冷！”鯉魚妖瞬間蹦了起來，哆嗦著就往外爬，卻被一根木棍戳了回去。

    “還記得我嗎？”女聲幽幽地說道。

    “哇啊——鬼啊——”鯉魚妖定神一看, 簡直被駭?shù)没觑w魄散, 一個(gè)渾身白衣的女人, 滿臉是血, 面目猙獰，盯著鯉魚妖。

    魚沒有眼瞼, 閉不上眼睛, 鯉魚妖直朝那水盆里鉆, 奈何水又實(shí)在太冷，凍得它直打顫。

    “你你你……你是誰？”鯉魚妖顫聲道。

    “你們的叛軍打進(jìn)了洛陽城, 害我一家四口死于非命, 我夫君被你們妖族吸干了精血，死得好慘吶——”那滿面流血的女子慢慢走上前, 鯉魚妖已經(jīng)被嚇瘋了, 跳出木盆便朝女子一跪，求饒道：“大媽！女鬼大媽！不關(guān)我的事啊——！我也是被他們抓來的！”

    “你叫誰大媽！”女鬼陡然尖叫道。

    “大姐！大姐！”鯉魚妖渾身直哆嗦, 腿毛上還掛著冰塊，說，“我真不吃人！”

    “我要找安祿山報(bào)仇——”

    “快去快去！”鯉魚妖忙喊道，“我支持你！安祿山已經(jīng)爛了！從里到外全爛光了！”

    “他為何要?dú)⑽曳蚓俊?/br>
    “他要成魔！”鯉魚妖說, “成魔就要吸食戾氣！先吃死人的，再吃活人的……你得當(dāng)心梁丹霍，梁丹霍是個(gè)畫皮妖，能變成凡人。還有朝云！朝云是好的！他沒殺過人！那頭灰熊最是難搞！”

    “還有還有，他們的妖怪還沒全進(jìn)來！人族打頭陣，妖族在后頭吃人，好的都?xì)w梁丹霍他們，將軍們先挑，挑完走了，那城才輪到小的們……”

    “來了多少……”

    “就一百多！”鯉魚妖說，“不不！不到一百！都是些雜兵！安祿山每天有一個(gè)時(shí)辰，會(huì)讓李豬兒給他洗澡，午時(shí)！那個(gè)時(shí)候?qū)④妭兌疾辉冢　?/br>
    鯉魚妖不待女鬼逼問，幾句話就將安祿山的兵力布置，全部透了個(gè)底朝天。又說：“他們說驅(qū)魔師們來了洛陽，他還在明堂里頭布了陷阱，就等著抓李景瓏……不對，李景瓏？”

    鯉魚妖說到這里，突然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么事兒。

    只見那女鬼在臉上一抹，柔聲道：“這樣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