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鴻俊噴出一嘴雪,不住咳嗽,裘永思艱難掙扎著起身,跑向側躺在地上的龍王。 “龍王!”裘永思跑到那龍身畔,鴻俊跟了過來,好奇地端詳那龍。這是鴻俊第一次看見活生生的、真的龍。常聽重明說,鳳族與龍族曾是不共戴天之敵,多年前龍與鳳還展開過驚天動地的一場大戰。 但鴻俊這么看來,龍似乎沒有身為鳳凰的重明般強大才對……才噴了幾口龍息就這么倒下了。而兩百年前,重明居然又被獬獄重傷,按理說獬獄只是一只蛟,而這龍王的戰斗力明顯應高于獬獄,是怎么回事? 第132章 獬獄身世 “降龍仙尊……” 那龍王仿佛抖擻了下,側過身, 心臟處仍汨汨不絕地淌出血來。 “您是哪一位?”裘永思說道。 “年輕的降龍仙尊……”龍王說, “我聽說過你,你是……瑤姬的孩子。” 裘永思:“什么?我娘叫李舜英,不叫瑤姬。” “阿摐死了, 瑤姬生下你。”龍王道, “在……第九層, 噎鳴賦予你一口龍息。” “你們不認識嗎?”鴻俊說。 裘永思一臉茫然地搖搖頭, 說:“我從沒來過第七層以下,龍王, 怎么稱呼您?” “太久了。”那龍王沉聲道, “已記不清了……” 鴻俊忙指指遠方, 提醒裘永思得趕緊上去,裘永思便朝龍王說了經過, 聽到一半, 龍王便道:“噎鳴的尸骨已經找回來了?” 裘永思掏出瓶子,那龍王又說:“我這就送你們上去……” “你能飛嗎?”鴻俊觀察這龍的傷口, 只見它的心臟處像是被什么挖開了, 一片鮮血淋漓。 “獬獄逃離深淵之時,以魔氣感染了我。”那龍王答道, “不礙事,本來也已經很老很老了……這下舒服多了,都上來罷。” 鴻俊說:“我先給你包扎下。” 說是包扎,鴻俊手頭也并無多少藥, 哪怕有藥,也不知該如何給一條龍治病,但他總覺得這老龍傷得非常嚴重。 “用我的披風吧。”裘永思說。 鴻俊將披風取出來,伸出手指扒開龍王的傷口,檢查里頭情況,龍心與人心、動物的心臟全然不同,共有十二瓣,不少心瓣都已腐爛,散發著難聞的臭味。鴻俊不敢用力,生怕導致它的心臟破裂,全身的血液一齊噴出來。 龍血有著劇毒,鴻俊有五色神光護體卻不怕,他先是取出囊中縫合用的針線,將破開的心臟縫了起來。 “塔內時光與外界不一。”龍王直直躺著,任憑鴻俊縫合,說,“莫要在我身上耽誤時間。” “不礙事。”鴻俊說,“總得把你治好。” 裘永思在一旁靜靜看著,鴻俊先前怕的只是在塔里拖長了,與李景瓏天人永隔,但只要李景瓏進來了,兩人時間對上,自然能碰面,現在已不太擔心。 龍王安靜地任鴻俊施為,巨大的、車輪般的雙目間或一轉。裘永思說:“獬獄當年是怎么逃出來的?” 龍王答道:“它原本不在塔底,乃是第一次試圖從塔內離開,才被打入了最后一層。降龍仙尊,你應當不會不知道,深淵中所囚禁的蛟龍是因為犯了何事。” “抵抗龍王,試圖脫獄。”裘永思說。 “正是。”龍王答道,“塔內所有的蛟,大抵都有刑期將滿,離塔而去的一天。唯有攻擊結界,意圖脫獄失敗的罪犯,方將墜入深淵。” 鴻俊兩手盡是龍血,問:“獬獄原本要被關多少年?” “那就得問噎鳴了。”龍王緩緩道,“獬獄它,是唯一一條在塔內出生的蛟。” 鴻俊縫完龍王的心臟,聽著裘永思與龍王對話,方知鎮龍塔與凡塵間是兩個世界,而塔內又有兩個世界。第二層到第九層是一個,乃是關押蛟們的監獄。而塔底也即第一層,又是另一個世界。在那世界里,時光幾乎是靜止的,被投入深淵的蛟,如同死囚一般,面對的將是永恒的黑暗與寂寞。 “按理說塔里關著這么多蛟,為什么只生下了獬獄?”鴻俊找出隨身的活血生肌的藥粉,小心地撒在縫合后的心臟上,他遲疑片刻,又取出重明交給自己的丹藥,捏碎了調開,均勻敷上。 “蛟是不能生育的。”裘永思說,“因為沒有渡過雷劫,也無人為它封正。” “封正?”鴻俊依稀想起,重明似乎也提過這個詞,卻忘了是在什么時候。 “要解答獬獄的一生,你得先清楚,蛟到底是什么。”裘永思解釋道,與鴻俊協力用披風將龍王的脖頸處包扎好,鴻俊躍上它背脊,捆上披風,勉強完成。 龍王的脖頸仍在往外滲血,卻說:“感覺好多了,我帶你們過去罷。” 裘永思與鴻俊上了龍頭,龍王便緩慢騰空而起,升上空中。 “蛟是什么?”鴻俊又問。 “蛟是龍力精魂所化。”龍王答道,“是虺,是爬蟲,是蛇,是魚,是一切承龍力而生,畢生只望成龍的水族。” “龍力生蛟。”裘永思朝鴻俊解釋道,“但蛟無法再生出蛟來,只能修煉為龍,而后才能有后代。” 裘永思解釋后,鴻俊方明白,蛟與蛟間,是無法交配生育的,傳聞龍生九子,子子不同,但那是因為龍性本yin,龍與龜交合便得赑屃,與巨魚交配便得鴟吻……龍子與蛟不同,仍同屬“龍族”。 天地間以龍、鳳為尊,龍族乃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其數量也極其稀少。蛟的誕生,則與龍的交配無關,而是在龍死后,或沉于江湖,或寂于山海。隨著龍的死亡,其生前所擁有的強大精魂未滅,便緩慢地散入山林與湖泊之中。 世間水族或能吸食這部分精魂,便將脫胎換骨,如同龍一般蛻去外殼,化作長蛇狀的幼蛟,一旦邁過了這門檻,則擁有了強大的力量,朝著修煉的盡頭——化龍而努力。 但這力量是有代價的,化作蛟之后,便無法再通過與同族、異族交配的方式誕下后代,只因蛟族本身就是殘次者。 上古時,龍族曾是世間的霸主,然則龍與妖、龍與古代仙人,連場大戰后,死去了大量的龍,蛟便也隨著涌現,在神州興風作浪。最終則是一位古仙人與龍族達成了協議,建起鎮龍塔,并將蛟群盡數關了進來,而七大龍王也同意了這一協議,自愿進塔,承擔看守之責。 “什么時候?”鴻俊問。 “很久了……”那龍王飛向遠方的光柱,沉吟道,“在你們人間,應是大禹治水時。” 鴻俊沒想到居然有這么久,都已經是中古時代了。 “我聽說,它們的刑期足有千年。”裘永思說。 “塔內一日,外界一年。”龍王又答道,“古仙人這么做,乃是希望凡塵中人能隨著歲月光陰,修得越來越強,屆時將不再懼怕塔中蛟龍為患。” 鴻俊已經算懵了,塔里一千年,那么人間該是數十萬年的歲月,這么想來,確實已是非常遙遠的事,想必到得那時,人族變成什么樣都不知道了。 “那獬獄是怎么出生的呢?”鴻俊問。 “獬獄的出生,乃是一個意外。”龍王出神地說道。 群蛟被關進塔內后,事實上對塔內的光陰來說,也過不了多久——畢竟哪怕從大禹時期持續至今,僅數千年光陰,對鎮龍塔中而言,只是十余年而已。鎮龍塔成后,噎鳴成為全塔的最高執掌,守護著第九層。這條自天地初開時便已誕生的古老龍神,擁有著cao縱時間的力量。 但唯一給它帶來煩惱的,卻也是時間。 在它的cao縱之下,萬物對時間流逝的感覺產生了變化,卻唯有在它的身上,這時光是唯一不變的,也即塔內與塔外的時間等同。自建塔以來,噎鳴獨居第九層,歲月一成不變,也即相當于過了數千年。 “那他好寂寞。”鴻俊說,不知為什么,卻想起了獨居曜金宮中的重明。 “嗯。”龍王說,“世間大多的麻煩,都是出在太閑上。閑著就容易生事。” 裘永思:“……” 于是噎鳴有時也會離開第九層,一路到第二層,再慢慢地走上去,他丈量每一寸土地,數清楚了整個鎮龍塔里但凡有臺階的山、墓、碑、宮……到底有多少臺階,數樹、數石頭,正在它準備開始數沙子時,它認識了第五層森林中的一條蛟。 “那就是獬獄的娘?”裘永思問。 “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鴻俊嘴角抽搐。 裘永思說:“噎鳴從來不告訴我這些。” “蛟與龍全是雄性。”龍王說,“沒有母龍與母蛟。” 鴻俊說:“為什么?” “我們因陽力而生。”龍王說道,“不像人族,乃是陰陽調和之物,就像陰氣所聚的蜃,蜃只有雌性。” 噎鳴興許是寂寞得太久,也需要陪伴,于是那蛟便趁虛而入。興許它的目的只是通過噎鳴成功逃出塔外,興許它確實崇拜噎鳴的容貌。 那蛟偷取了噎鳴的少許龍力,試圖越獄而出,但很快這一事便被龍王們發現了——第九層以下的七名龍王聯手,將那無名蛟龍當場處決。而就在殺死它時,無名蛟身體爆裂,釋放出血rou模糊的后代。 “那就是獬獄。”噎鳴平靜地說道。 李景瓏沉聲道:“它是你的兒子。” “對外,我從來不說。”噎鳴道,“哪怕是降龍仙尊面前,也只稱獬獄是我養子。” 李景瓏說:“后來呢?為什么它會有這么強大的恨?” 李景瓏原本覺得獬獄之事已擺平,然而現在隱隱約約,覺得已沒有那么簡單。 “它的父親有罪。”噎鳴說,“兩個都有,但它沒有。我力排眾議,將它留在了第九層。將它撫養大,關于它的過去,龍王們絕口不提,但它有靈性,它不像它們……不像這塔里所有的蛟,它們生性暴戾、殘忍。” “獬獄更像人,就像世間所有的少年般,想離開這座塔,去看看那未知的世界……”噎鳴續道,“它在年少無知時嘗試著離家出走,但它的家不是尋常的家,它的父親也不僅僅是父親……” 阿史那瓊眉頭深鎖,坐在欄桿上,嘆了口氣。 李景瓏沉默不言,望向塔外遠方。 “這個舉動激怒了龍王們。”噎鳴最后說,“這對獬獄來說,只是一次頑劣的離家出走,但對塔內的蛟與龍,則是無比震撼的大事。我不得不將它投入了塔內第一層的深淵之中。深淵里不見天日,沒有時間,沒有生靈,有的只是無數廢墟,與黑暗、沉寂。” “第一層的時間與鎮龍塔不同,它的流逝極其緩慢。”噎鳴沉聲道,“一旦被扔進深淵中,便永遠不能釋出,必須在其中蒼老,最終死去。” 聽到這里,李景瓏說:“可你最后還是忍不住將它放了出來。” “這對一個從未遨游過天地,從未看過山川與河流,從未認識花草樹木鳥獸蟲魚,在一個監獄里誕生,也注定將在監獄里死亡的孩子來說太殘忍了。”噎鳴答道,“我想,對于它來說,我是一個罪惡的父親。我犯下的第一樁罪,就是沒有管好我自己,將它生了下來。” “有些孩子感謝父母賜予他們生命。”李景瓏緩緩道,“有些孩子則不然。” “不錯。”噎鳴說,“我所犯下的第二個錯誤,也是最大的錯誤,就是將它放了出來。” 李景瓏沉默不語,他突然想起了鴻俊,也想起了楊國忠看鴻俊的眼神。鴻俊的父親為了分離體內的天魔種而生下了他,獬獄的父親為了排遣寂寞,于是它得以誕生。 從某個角度來看,這兩者存在于世間,仿佛有著奇特的相似之處。 “第二次將它放出來后,我問過它。”噎鳴道,“我問‘你恨我將你生下來不?’獬獄回答我‘不。’它覺得,只要是活著,總是好的。” 阿史那瓊說:“你太小看它了。” “它是最像龍的。”噎鳴說,“它能洞察蛟們的痛苦與躁動,也能洞察我們的不安,它在小時候對所有不解的問題發問,有許多為什么。哪怕在我將它關進深淵中近千年后,它再出來時,仍與小時候一樣,并未發生多少改變。” 這話一出,阿史那瓊與李景瓏都不禁打了個寒戰。 “你被騙了。”李景瓏說。 “不錯。”噎鳴答道,“被關上一千年,出現在我面前的應是充滿憤恨與痛苦、時刻想著復仇的獬獄。但我當時并未覺察,只以為它悔過了。后來,它殺了我,它在深淵之中吸收了太多的仇恨與痛苦……那是曾經被關進深淵里的所有被流放的蛟,在漫長歲月中煎熬死去的怨恨,用人間的話說,那是……‘魔’。” 第133章 詭計多端 “后來,噎鳴死了。”龍王沉聲道, “獬獄毀掉了每一層的封印, 并以它從深淵中帶上來的魔氣,感染了所有的龍王。” 龍王的飛行頗有些搖搖欲墜,鴻俊擔心地問:“你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