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阿湯開車過來接她,態度恭謹,心里卻犯嘀咕:這么久沒見,竟然素面朝天,這位小主果然不走尋常路。 他不知道趙亦認真照著美妝博主的教程化了個妝,臨出門前才決定洗掉。 外表不動聲色,心里卻是雀躍的,她好久沒有見到他。就算他當她私生飯也好,普通朋友也好,甩不掉的麻煩也好,能見到他,總歸還是讓她歡喜。 上樓時到底還是忍不住照了照電梯,生平第一次感謝未曾蒙面的母親給了她漂亮頭發和皮膚,她認真對電梯練習微笑,心里想的是他那句:“挺漂亮一小姑娘”…… 所以他覺得她挺漂亮? 忐忑敲開了門,卻沒有見到她想見的人。 滿屋子熱鬧轟天,導演編劇服化攝影,劇組核心團隊都在。來開門的是mia,熱情地幫趙亦拿拖鞋,又讓她隨便坐不要客氣,倒完茶水對廚房喊:“阿鈞,客人到齊了,要不要我進去幫忙?” “別別,鈞哥那廚房重地,從來非請勿入。”阿湯趕快劃出雷區,柏鈞研做飯可不喜歡旁邊有人裹亂。 “沒事,他見識過我的手藝。”mia自顧自往廚房去。 還沒走近,廚房里的人已經走了出來,目光越過mia看客廳,找到坐在沙發上小小的人。趙亦還沒看清楚來人,眼一花,就被一只大掌撈住后腦勺往廚房帶,男人的聲音客氣又不客氣。 “哪能讓客人忙。趙亦你給我進來。” 趙亦站在廚房,終于見到她多日未見的人。 地中海的陽光數一數二,終年曬不黑的小白臉竟然也被曬得面目全非。視頻通話中看不分明,站在白晃晃的天光下,男人一笑一口白牙,忽然多了一絲粗獷的狼性。 “看什么?不認識我了?” “真黑。” “我接下來要演一個臥底的緝毒警。” 原來是角色需要……趙亦看看麥色皮膚的男人,神奇,從眼神到姿態都多了一些痞氣,難道他從現在就開始入戲? “我不介意站在這里讓你繼續欣賞,”柏鈞研從水池抓起一條魚,“但這樣下去大家都得餓肚子。” 趙亦臉一紅。 “會做什么菜?”他問。 趙亦臉更紅。 “什么都不會?”他笑。 “行吧,大小姐,最簡單的工作,系圍裙,這個總該會?” 他兩手抓著活蹦亂跳的魚,下巴點一點墻上掛的圍裙,趙亦取下來,捏著圍裙上方那個圈,遠遠沖著柏鈞研的腦袋伸過去,好像在游園會玩套圈游戲。 夠不著。 踮腳。還夠不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讓她臉紅,他終于笑出聲。 “你不能靠近點?” “你不能頭低點?” “人這么小,脾氣還挺大。” “沒事長這么高,浪費地球資源。” 第48章 良心 趙亦踮著腳, 細白的手指繞著細繩,在柏鈞研的胸前認真地打著結。 他站姿挺拔, 不像以前那樣時不時彎腰遷就她的身高,就看她搖搖晃晃, 既怕碰到他的身體,又怕碰到身后那條亂蹦的魚,很快就有點微微氣喘……那個繩結看起來特別難系。 她看起來特別乖巧。 掩著睫毛, 專心致志,鼻尖沁出細密的汗珠,乖巧得讓他蠢蠢欲動。 但只能暫且忍著。 他知道如果他一旦行動,她就會警惕地抬起眼, 琥珀色的一雙眼,瞳仁比一般人淺很多,通透, 明白, 如果步步緊逼, 還會變得冷淡,那就說明她又把自己關了起來。 像一只野鹿。 受過傷的那種,不能輕舉妄動,他好容易才摸索出令她自在的相處方式。 “還能不能更笨一點?”他皺著眉。 “你彎點腰!”她拽了拽繩結。 “快點,外面還有一屋子客人等著你招呼。” “……為什么是我招呼?” “那你負責做飯?” 他聽起來既不耐煩又理直氣壯, 將一盤切好的水果塞進她的懷里, “你是陳導的助理, 又是他的學生, 出去幫忙端個茶,倒個水,陪大家聊聊天,在家里沒學過怎么孝敬長輩?” ……還真沒學過。 趙亦摸摸鼻子出門,她家那個長輩一身殺氣,院子里的大狼狗見著他都繞著走,跟她相處時就像上下級,再說,端茶倒水什么的,他有專職的勤務兵。 客廳里熱鬧的很。 核心團隊都在,大部分趙亦都電話或者微信聯系過,見面卻是頭一回。她一到社交場合就手足無措,端著果盤站了半天,沒好意思開口跟人打招呼,默默放下盤子,從茶幾拿了盒牙簽,蹲在那里默默幫大家串水果。 這時mia在講她剛到英國的經歷。 初到異鄉,語言不通,怎么慢慢學英語,正口音,怎么靠她的東方面孔找到第一個試鏡,故事講得生動,人又活潑漂亮,氣氛調節得極好。 趙亦一聲不吭,串完水果站起來遞到每個人手邊,再給大家逐一續上茶水,她長得小巧,穿得樸素,低著頭根本不會引人關注,偏偏mia關注到她: “阿鈞怎么老使喚你干活,小助理,坐下來一起喝茶。” 眾人這才注意到趙亦。 “哦,你就是那個新來的助理……” “就是你啊,看不出來嘛,小姑娘可真難對付……” “一板一眼的,一點含糊不得,半夜還給我打電話,老陳你從哪兒找來這么個監工……” 大家七嘴八舌,把趙亦說紅了臉,陳導哼了一聲,瞄了一眼廚房。 “什么哪兒來的,這我一學生,書讀得挺好,就有點書呆子氣,前兩天還跟我爭呢。” “爭什么?” “這部電影一定會票房慘敗。” “哈哈哈!這么不給面子,就憑這男一號,也絕不可能發生啊!” 那可不好說,趙亦紅著臉腹誹。她之前慘敗的那次股權投資,公司簽的都是流量小生和國民女神,題材都是近年大熱的青春片和類型片,結果拍十部賠十部,劣后資金血本無歸,一個男一號,還不足以撐起數十億的票房。 “小丫頭理論還挺多,一套一套的,我老人家都聽不懂,不過小趙啊,”陳冀才語重心長,“電影上映之前,作為創作者,票房應該是最后考慮的事。” 什么……趙亦一懵,作為投資者,票房是她最先考慮的事。 “哎呀,”mia看她站在那里有點無措的樣子,趕忙跑過來拉她的手,“小助理才接觸這一行多久,多拍幾部就懂了,好啦,再說該哭了。” 趙亦沒哭,她悶聲站了會兒,忍不住出言反駁。 “不考慮票房怎么拿投資?拿不到投資怎么達到資源最佳配置?《女巫布萊爾》這種小成本高票房,十年也出不了幾部,電影工業之所以是工業,必須遵循工業化生產的邏輯和法則才能得到最優產出,難道在座各位今天聚到一起,是為了拍一部票房慘敗的電影?” 這話聽起來就有些抬杠的意思了,屋子陷入短暫的沉寂,趙亦卻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不客氣,她一門心思鉆在自己的困惑中。 陳冀才皺了皺眉,剛要說話,柏鈞研從廚房出來,一手端了盤菜,一手拍上趙亦的后腦勺: “就你問題多,問題兒童是吧,上廚房端菜去!” 她還想再說什么,腦后又挨了一巴掌。 “有什么不懂的,拍得過程中慢慢學。嘴上說兩句就能把你這榆木疙瘩說通,你當導演這一行門檻這么低?” 榆木疙瘩在第三巴掌上來之前,開動腳步走向了廚房,邊走邊翻了個白眼,她一代學神,怎么就變書呆子和榆木疙瘩了?身后柏鈞研還在不遺余力詆毀她: “這孩子性子直,有時候呆得很,大家多包涵。” 直到吃完飯回家,趙亦還在思考“電影的藝術性和商業性如何平衡”這個問題。 她能感受到《狼牙》劇組和《大漠孤煙》劇組有很大的不同,他們在探討這部電影時,既不考慮資金投入,也不考慮現實回報,甚至不考慮觀眾口味,只考慮電影本身——內核是什么,哪里讓他們感到激動,哪里要以怎樣的場景呈現,服化道具需要怎樣配合…… 簡直是一群藝術家。 趙亦很少搞藝術品投資,在投資界這被稱為另類投資,既然另類,就說明它不標準、難估值,可能海賺也可能血賠,做固收類投資出身的趙亦并不喜歡這種不確定性。 當然她也知道電影分為藝術片和商業片,不過藝術片從來不在她的考慮之內,完全是一種小眾娛樂,只能得到少部分學院派評委和電影深度愛好者的追捧。 問題是《狼牙》顯然不打算拍成一部藝術片,它反映社會現實,故事有煙火氣,看陳導的意思,也奔著拍好、拍火的路子去,希望能獲得大眾的共鳴,既然如此,為什么不主動迎合大眾口味?唯一一個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因素——柏鈞研那張臉,居然還被批評“太好看,不真實,需要化妝得丑一點。” 這么搞下去,既不商業也不藝術,既沒有票房又不能得獎,花費這么多心血來拍它干啥? “你知道如果拍毀了一部電影,貼上了‘票房毒|藥’的標簽,你的商業價值會大打折扣吧?”她問柏鈞研。 “還琢磨呢?箱子收好沒?明天一大早就要出發。”這次視頻鏡頭對的是柏鈞研的房間,他回了國,居然還繼續對她“現場檢查”,視頻打過來的時候趙亦一愣,但還是接通了。 每晚睡前和他聊兩句,在過去這兩個月已經形成了一種習慣。 “柏鈞研,你為什么愿意接拍這部電影?” “本子好。” “是還不錯,但臥底題材《無間道》之后就不火了。” “電影好不好,和內容有關,和題材無關。” “題材也很重要,熱門題材,大賣的可能性更高。” “角色和本子,比大賣更重要。” “是嗎?” “趙亦,你覺得,人活著的目的是為什么?” 話題突然轉向了哲學領域,趙亦被問得為之一呆,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屏幕,臉一紅,飛快地扣上了手機。 問出哲學問題的男人正在床上猛擦頭發,渾身上下僅腰上圍了條毛巾。 他可算是徹底把她當成自己人了,使喚她比使喚阿湯還自然,聚餐過后客人們紛紛都散了,她還被留下幫忙收拾殘局。 “你活著的目的是什么?”她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