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 趙亦后悔和他搭話,這是哪國的紳士風度?他在她面前越來越原形畢露,再也不裝什么優雅紳士、花樣暖男……所以說,娛樂產業是最擅長欺騙消費者的行業,真該讓他的粉絲看看這是怎樣一個臭流氓。 她躲流氓躲得遠遠的,幾乎貼到一側的車門,他笑,怕她跳車逃亡,遂不再繼續捉弄。 車輛平穩行駛,空調吹著暖風,趙亦很快覺得困倦,過去的一天一夜,她幾乎沒有入眠。迷糊中,再次聞到熟悉的雪松氣息,是他的大衣。先前她一直穿著,上車時還到他手中,現在又被蓋回到她身上。入夢之前趙亦想,他眼下青影重重,大概昨夜也沒怎么睡。 再睜開眼天已黑透,她被車輛顛簸震醒,發現已經下了高速。又是山一重水一重,彎彎曲曲開了很久,扎入一大片雪野似的蘆葦蕩之中,沿著蘆葦蕩中間的窄道再往里走,走到趙亦真以為要被拐賣時,終于柳暗花明出現一座…… 山莊?古建?農家樂? 趙亦很難給這片建筑給出具體定義。 掏出手機想看地圖,居然發現連gps信號都一同消失,倒是符合它的名字——掛在門口的牌匾上,古雅端正的書法,“隱泉”。 趙亦駐足欣賞:“好字。” 柏鈞研微微頷首:“過獎。” 他一路往里走,一路點亮水廊的燈光,整座山莊沉浸在夜色中,只有一重重檐角飛揚,粉墻黛瓦,被清淡的月色鍍亮。照明也古樸,燈罩是形態各異的燈籠,微黃的紙,散寫著詩句,隨心所欲各色字體,狂草落筆尤為灑脫。趙亦曾與名師習字,又脫口贊了幾句好,這回柏鈞研只笑著挑了挑眉,似是贊她眼光不錯。 他們在回廊中行走,影子被燈籠縮短再拉長,狀極親密糾纏在一起。趙亦又覺得不自在起來,她從來沒有這樣不灑脫過,心中惴惴,不知道是害怕發生什么,還是期待發生什么。 柏鈞研忽然停下腳步,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趙亦。” 周圍萬籟俱寂,這一聲像小提琴拉出了喑啞的序曲,不知接下來會是怎樣的主題。她回頭看他一眼,燈火與水光之間,黑衣的男人微勾著嘴角,像最灑脫的字,最任性的風,她突然害怕聽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臉一紅,干脆轉身疾步逃了。 他大步跟上,嘴上噙著笑,這枚囊中之物,或許已經探囊可取。 走近山莊終于看見人,似乎是個營業場所,氣氛卻絲毫不商業。趙亦識貨,知道這一路看到的建筑和物件,大巧不工,返璞歸真,絕對造價不菲。往來的客人看起來也非富即貴,如今流行此類,天人合一的安縵系,好比杭州的法云古村,可以讓人暫時從紅塵中脫離,在山野隱居一些時日。 這個名為隱泉的地方,似乎還要更為山野一些。 遠遠看到有人在劈柴,真正意義上的劈柴,穿白襯衫的小伙子,一雙醒目長腿,賞心悅目一遍遍掄圓斧頭。趙亦遠看覺得眼熟,問柏鈞研那人是誰。 “新來的長工。”他笑著輕推她,“到了,進去吧,童養媳。” 第26章 烏龍 顏忱書見到趙亦,像走失的寵物見到主人, 繞著她的腳直打轉, 先問她昨天去了哪兒, 再問她是不是真的被警察抓走,又抱怨劈柴劈得他背疼, 還給她看自己養尊處優的少爺手,被繁重的體力勞動磨出了一串惹人憐愛的小血泡。 柏鈞研冷眼看他倚小賣小:“你還可以更嬌氣一點,顏忱書。” 美少年最不容別人詆毀他的男子氣概,氣急敗壞重新掄起了斧頭。他之前捅了簍子,心中十分愧疚,本著將功贖罪之心, 讓干什么就得干什么。但這到底是一家什么山野黑店?房費貴死不說, 客人還要自己動手劈柴。 趙亦彎腰去看斧頭, 是真斧頭, 不是劇組的道具, 所以,到底為什么要讓小顏劈柴? 柏鈞研和顏悅色拍拍她腦袋:“一會兒要烤rou, 給童養媳吃,喂胖一點,可愛。” 他摸她腦袋的姿勢越來越順手,趙亦連躲都懶得再躲。顏忱書吃驚于他冷若冰霜的神仙jiejie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親近, 趙亦已經被人哭天抹淚一把抱住。陳蘋蘋像一只章魚吸在她身上, 上上下下檢查她是否手腳俱全, 好似她來自戰火紛飛的科索沃。 趙亦先是一僵, 而后漸漸放松,她不適應親密接觸,卻無法抗拒這樣蓬勃散發的關懷和好意。 “你對人民警察那么沒信心?”趙亦拍一拍她的背。 “毛毛姐!你是被陷害的!這要怎么招供啊,招不了只能嚴刑逼供!” “什么年代了,還嚴刑逼供。” “電視劇里都這么演……” “少看腦殘電視劇。” “而且那個警察態度超級差!” “通宵達旦值班,內分泌都失調,工資不夠買煙,擱誰脾氣能好。” “……毛毛姐你還替他說話呢!”小蘋果激動成紅蘋果。“要不是柏哥哥連夜撈人,你要連夜蹲大牢!” “撈人……”柏鈞研笑,“小蘋果,你對社會主義法治公平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電視劇里都這么演啊……” “那就是對我有什么誤會。” 柏鈞研笑得溫文爾雅,怎么看都是遵紀守法好公民,奈何身后站了一尊兇神。陳蘋蘋今天第一眼看到徐海恒簡直要嚇哭,花臂金鏈子大光頭,完全不敢再去看第二眼,人家臉上清楚明白寫著三個大字:“瞅啥瞅”。 趙亦卻認真瞅了瞅,醫生今天這身打扮有點用力過猛。 所以他們齊聚一堂,都是在等她? “神仙jiejie,他們說你偷東西,我不信。” “我毛毛姐看得上那個破戒指?栽贓陷害不要臉!” “弟妹,可以,一般小姑娘要被嚇死,你看起來還是那么淡定。” 趙亦被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半晌,笑了笑:“謝謝。” 萍水相逢,原本談不上有什么深厚感情,但他們無條件信任,當她是自己人,這種惺惺相惜,她只在古龍的小說里讀到過。 她第一次讀武俠小說已經二十歲,自以為心智成熟,不信這種事真的會發生。 “謝他,”徐海恒打著哈欠,大掌拍一拍柏鈞研,“但他不讓我說細節。” “都過去了,有什么好說。”柏鈞研踢一踢顏忱書,“劈你的柴,等著吃rou慶祝。” “人證是誰?怎么被證偽的?”在顏忱書的吱哇亂叫中,趙亦忽然問。 “嚯!”徐海恒驚嘆,“我弟妹這神!這都能猜到?” 柏鈞研也很驚訝,趙亦平靜看著他:“不難猜。孤證不能定案,即使搜到物證,罪名也無法成立,所以,一定是有非常確鑿的人證,但是筆錄過程中,出現了轉機。” 她從前一天晚上開始等待提審,一直沒有等來,假設證據鏈完整,不會一直等到24小時扣押期滿,不得不放人。 “這案子要做實,必然物證疊加人證,基本很難翻案。”趙亦仿佛在說別人的事,“司法默認人證的證詞真實有效,除非可以證偽。所以,你推翻了證詞,怎么做到的?” “你猜。”柏鈞研笑,眼睛發亮看著她平靜地分析,像龍在看著自己的寶藏。 “找到了強證據。比如,錄像。證明人證不可能作證,或者證詞明顯作假。” 但凡偽造的證詞,必然有邏輯漏洞。趙亦原本打算看到證詞再找突破口,柏鈞研卻讓她等著,結果直接等來了無罪釋放。 說明證據鏈失效了。 “要證明偷竊環節不成立,很難。戒指是從化妝室丟的,里面沒有攝像頭。那天我被故意引導去使用林倩迪的化妝室,就是特意在做局。” “無冤無仇的!她有病吧!”陳蘋蘋大罵。 “她不見得參與其中,可能也只是道具。”趙亦繼續她中立超然的態度。 “也就是說,出現了新的證據,或者證人。”趙亦想了想,“環節一,戒指消失在化妝間。環節二,戒指出現在我枕頭底下。除非有氣功大師隔空移物,否則它必然是被什么人放進去的。所以,你找到了那個放戒指的人?” 聽到這里,徐海恒已經驚訝得合不攏嘴,他驚恐地捅了捅柏鈞研:“咱弟妹是不是妖怪變的,我有點害怕。” 柏鈞研懶得理他。 他想起那次電梯事故那,趙亦淡定地告訴他一系列應急防護步驟,也許從那時候開始,他就非常喜歡她。 “都答對了,真聰明,一百分。”他伸手揉一揉趙亦的腦袋,拿出手機點開網絡云盤,給她看一段錄像。視角是她租的平房門口,光線角度都很差,卻能看清有人撬門進入的整個過程,一個穿灰色連帽衫的小孩。 “啊?!錄像哪來的?有變態在偷拍我們家嗎?”陳蘋蘋大驚失色。 “馬路對面,”趙亦想了想,“有一家自助銀行。居然真能找到錄像,沒想到。” “嗯,”柏鈞研輕描淡寫,“稍微費了點力氣。” “那么,人證是誰?”趙亦問。 “就你們劇組那編劇,上回潑茶水那個。”徐海恒撇嘴。 “我就他媽知道!”陳蘋蘋暴起。 徐海恒笑了一聲:“還講起臟話了,就你這長相,怪可笑的。” 陳蘋蘋瞪他,瞪一半認慫地收回目光,誰敢和廟里的羅漢金剛互瞪? “那女的慫的很,”徐海恒嘴里叼一根牙簽,痞痞一笑,狂霸酷炫拽,“看完錄像就立刻坦白了,我還有一套法律神圣不可踐踏、作偽證要把牢底坐穿的大道理沒有講呢。” “哥你不需要,”柏鈞研笑,“你往那兒一站,就是道理。” “不行,得給她點顏色看看。”陳蘋蘋氣炸,“賤人太惡毒!” “狗咬你一口,你還去咬狗?”趙亦搖頭。 “難不成就算了!?” 趙亦不置可否。事情涉及到別人,她就“去他大爺的獨孤九劍”,涉及到她自己,她就立刻風清揚上身。報復這種行為在她看來完全無謂,費時費力,不如干點正事。 “毛毛姐!你也太好欺負了!她一定還會再來害你的!” “狗咬你一口,還能讓它咬到第二口?” 柏鈞研瞇眼笑,在她的淡定中讀到了一種渾然天成的霸道。太殘酷了,無視敵人,是對敵人最大的羞辱。 “行了,讓你毛毛姐歇會兒。”柏鈞研拎著趙亦的領子往里走,“先洗澡去,洗干凈出來吃飯,臟小孩。” 趙亦哪曾被人當貓拎過,驚得一時沒回過神,等回過神,手里又被塞了一小碗粟米粥。 “房間里有溫泉,泡不要超過15分鐘。粥先喝掉,小心低血糖,小心燙。” 事無巨細一概叮嚀,真把她當小孩子對待。 趙亦靠著溫泉池,稍微放縱自己愣了一會兒神。 這地方清雅,青石砌地,墻角一樽雨過天青色的花瓶,瓶中曲曲折折插了一枝素心臘梅,如此清雅之地,適合清談與禪想,趙亦卻滿腦子紅塵俗事。 她在想前一天晚上。 柏鈞研牽起她的手,她沒有掙脫,反而緊緊抓住,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的浮木。其實就算電話真打給她爸也不會怎么樣,他不會真的不管她,由她爸出面跟林倩迪疏通,很容易就能了結這件事。她甚至都不會像小時候那樣挨打,最多也就得到一個失望的眼神。 但她就是十分恐懼他失望的眼神。 一個都承受不住。 像有第六感,電話就在這個時候打了進來。 趙亦泡在熱湯池中,看到來電顯示,身上乍起一層雞皮疙瘩。她不自覺屏住了呼吸,盡量鎮定喊了一聲“爸”,心里卻在萬馬奔騰:沒有做出拘留決定難道也會通知家屬?她爸為什么從百忙之中突然給她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