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不過這是個絕好的機會,就看大人能否抓住了。” 熊悅沒表態,只是淡淡問道:“這次陪父王出行的,可有我的弟兄?” “此種大事大王從不教公子們陪同,就連大人的兄長,太子大人都不曾陪同過。” 昭念說完這話,見熊悅面無表情地沉思起來,于是拱手告辭,忙別的事情去了。 昭念話中之話熊悅比他還清楚,他這個沒有地位的公子要出頭,只能趁此機會放手一搏了。 其實熊悅心中早有了計策,所以這件大事反而輕松,暫且擱置一邊,頭疼起陳城一事來。 他十分困惑,弄不明白自己怎就跟陳城的守城軍長搭上關系了?還屢次互通書信?還“錦帛妙計”? 熊悅肯定自己沒做過這事,身邊的人比如昭念之流,做出這等好事肯定不會署他熊悅的名字,所以只剩下一種可能——林瑯這個女人仿了他的字跡,擅自去信陳城! “林瑯你這個壞東西,做了又不告訴我,還好我機智沒有露餡,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熊悅站在無人處,忿忿說道。 楚王出行,車馬甚眾,黑壓壓一片如墻而至。軍隊之上旌旗翻卷,五彩斑斕。大纛有五面之多,隨風呼呼作響。 楚王熊良壯碩魁梧,比熊悅還高半個腦袋,他年歲已老,但須發茂密烏黑,相貌又很端正,只是表情過于嚴肅甚至兇狠,臉上的褶皺像刀刻一樣深。 熊悅對楚王有十分的敬畏之心,和十幾年不曾見面的陌生,若不是今天總算被召見,他不知何時才能得知父王的樣貌哩。 中軍帳中站了許多楚廷權貴,有從宛城來的,有從郢都一路跟隨來的。熊悅挑了個不算顯眼的地方站著,一點都不指望會被父王看到。但熊良甫一坐定,環視一周后就喊出了熊悅的名字。 “悅兒,去鞏城為質苦了你了。”熊良言語中滲出絲絲溫柔,對熊悅招手道。 熊悅受寵若驚,連忙走到跟前。熊良站起來,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抬手把熊悅的肩用力一捏,自豪地說: “這就是寡人在外頭漂泊的兒,如今回來了。這次陳城大捷,寡人聽聞你的功勞極大!爾等看看,這才是寡人之子!” 熊悅感動又惶恐,不敢抬頭看父王。熊良夸夠了,讓他回去原來的地方,之后卻再沒提到他,就像一桌殘羹冷炙,被人遺忘了。 熊悅似乎很可憐,但他并未覺得,只要最后一夜被楚王召見,他受到再多的冷遇都無所謂。而楚王在露宿的第二晚,果真召見了熊悅和昭念,斗檻。 楚方城就像少了南邊一橫的口字,宛城就在口字正中,是楚國西北邊境上最大的城池。 宛城即是要塞之城,城墻高且厚,道路寬且平,戰車和士兵屯守眾多。所以熊良對宛城十分重視,在城中安置的人有心腹之稱。 熊良與斗檻,昭念對談熱火朝天,熊悅安靜傾聽,偶被問道才對答幾句。等到時辰晚了,昭念突然提到會盟一事。 “與韓君結盟一定順利,等昭示了天下,就當作給大梁提個醒。”斗檻說。 “魏國強盛,那弒兄的姬遲是個明君。”昭念突然轉了話頭。 熊良關注大梁有很長一段時日,這會兒聽昭念提到,轉頭問熊悅道:“你且說說魏國的情狀?” “與魏先王姬宛在世時的盛況,沒有任何變化。”熊悅回道。 “民眾可還有替姬宛鳴冤的?”熊良問。 “鳴冤之聲已經微小了。” 熊良默默嘆息,不忍說:“姬宛是個品行高尚的明君。姬遲是個做出傷天害理之事的暴君,就算他篡位后對民友善,但他對親人做出的種種暴行,總讓人覺得不久以后會露出真容。” “大王愿意再等嗎?”斗檻試問道。 熊良略有沉吟,不緊不慢地說:“我楚國數輩都有謀取中原之心,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一暴君登基,終于有理由替天子正道。若再等,只怕魏人真忘了姬宛之殤啊。” “如此便是了。此事不能再等,現在就是絕佳的時機。”斗檻說。 “可是魏人已經淡忘了姬遲的惡行,寡人若再以此為由討伐他,恐號令不強。” “大多魏人對姬宛的德行念念不忘,只是姬遲如今治國手段沒有不妥之處,所以沒有民怨。如果有權勢之人站出來替姬宛鳴冤,兒臣以為會得到響應。但此人必須是魏人,而且要是權貴,更要能博得魏人的同情。” 這番話是熊悅說的,兩日來在楚王熊良面前說過的最長一段話。熊良聽后覺得詫異,想他可能有了計策,于是順水推舟地問了。 熊悅不賣關子,直接承認道:“兒臣身邊就有這等人物。父王可聽說過從魏宮屠殺中逃出的公女?” 熊良眉頭微微一動,點頭道:“確實有這種傳聞。” “一開始是傳聞,但現在已成定論。這出逃的公女就是姬宛和夏姬的小女,翠姬。”昭念說。 熊悅點頭,“就是事實。而且兒臣還知道翠姬現在何處。” “在哪?”熊良的情緒被調動起來。 “就在兒臣家中,被世人以為是兒臣寵妾的女子。” 昭念和斗檻都驚訝地瞪起眼睛。不等楚王說話,斗檻就兀自問道:“就是那個懷有身孕,名叫林瑯的姑娘?” “正是。”熊悅面無表情地答道,“但她腹中之子并不是我的,為了護她我才撒的慌。” “那孩子是誰的?”熊良急切地問。 “兒臣救下她時就已有身孕,百般問過也不肯說。兒臣以為是逃亡途中,被人欺侮后懷上的。” 熊良嘆了口氣,貌似很悲哀地搖了搖頭,隨后又急切問道:“你怎么知道她就是翠姬?你們是在哪里相遇的?”一問完,賬外忽然傳來一串小鼓聲,這是告訴他睡覺的時辰到了。 熊悅等鼓聲響畢,漫不經心地說:“說來話長。” 說來話長嗎?這事確實不簡單。熊良如此想著,很想教熊悅馬上把事說明白,但明天要繼續趕路,而且路途辛苦,所以他早就決定今夜要好好睡一覺——但是他可以等明天上路之后,教熊悅跟他細細說來啊! 熊良拿定主意,抬頭對熊悅說:“今晚就暫且如此。悅兒,明早你隨寡人一同出發。” “是,父王!” 熊悅雙膝跪地,狂喜不已,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心里不斷吶喊著—— 林瑯,別怪我賣了你。這是個好機會,說不定以后能跟我去郢都享榮華富貴呢! 林瑯早就上床躺下,因為勞累,很快就睡著了。她烏發散落在枕邊,二色珠象牙簪子就輕輕握在手里。 每晚林瑯都是這樣睡的,不肯把簪子離了身,因為哪里都不放心,還是拿在手里最好。可是今晚有些不同,手里的二色珠不知何時變成了金色。 林瑯覺得自己飄在自己的夢中,不然她怎能看見自己手里的發簪,和躺在床上閉目安睡的自己呢? 夢中的屋門開了,顏沉走進來,在床邊輕輕坐下,凝視睡著的林瑯許久,然后慢慢地伸出手,拂去落在她臉上細發。 躺在床上的林瑯睜開眼睛,看到顏沉后一點都不驚訝,似乎也知道這是夢,甜笑著撲進顏沉懷里,嬌嬌柔柔地說—— “顏沉,我終于夢到你了。” 第71章 重逢 林瑯沒有跟顏沉撒過嬌, 如果有,也是幾根指頭數得出來的。 對熊悅林瑯就能不要臉面地撒嬌撒潑,人前人后都行, 因為他們知道是裝的, 是假的,所以沒有顧慮。 可到底在顧慮什么呢?林瑯一直說不上來, 只知道對顏沉撒嬌會害臊,雖然自己特別想膩在顏沉懷里, 但一面對他就會無緣無故的矜持。 但這些都是醒來之后要顧慮的事情, 現在是夢里, 就算害臊也只有自己知道! 林瑯不怕了,喜滋滋地撲進顏沉懷里,拿臉在他胸膛上蹭來蹭去, 嘴里一遍一遍地喊:“顏沉,顏沉,顏沉,真的是顏沉啊。” “是我。”夢里的顏沉仿佛如夢初醒, 哽咽半晌才吐出這兩字。 林瑯開心地笑了,兩手攀住他的背,嬌聲說:“顏沉, 抱我。” 顏沉聽到這話才想起似的,飛快騰起手臂把林瑯箍住,低頭靠在她臉邊,嘴唇差一點碰到臉頰, 呼出的氣熱熱的,吹在林瑯臉上一點都不假。 林瑯不躲,還把脖子微微一伸,主動在顏沉嘴上啄了下,然后連忙別過臉去,像做了壞事一邊臉紅一邊咯咯直笑。 顏沉呆住了,好不容易回神,到處尋林瑯的嘴要還禮,林瑯卻一聲聲喊著顏沉,蹭到了他脖頸邊。 “顏沉,顏沉,你怎么來了?你來找我的嗎?”林瑯枕在他肩上,急急地問,好像怕下一秒夢醒后顏沉不見了。 “對,對,我就是來找你的。”顏沉聲音在顫抖,不禁又一用力,把林瑯抱得更緊。 “疼……”林瑯在他耳邊□□一聲,嬌嗔道:“把孩子壓壞了。” “對了,孩子。” 顏沉見到林瑯后把什么都忘了。他松開一條手臂,低頭看林瑯的肚子——圓圓鼓鼓的,早就淹沒了她的細腰,看上去那么沉,卻被她嬌弱的身子仔細托著。 顏沉再也忍不住了,喉頭一哽,簌簌落下淚來。 林瑯見顏沉在哭,忽而疼了心,伸手忙給他抹淚,自己不知不覺也跟著哭了,嘴上卻說著:“我都沒哭,你個大男人哭什么,多難看。” “你也哭了。”顏沉破涕而笑,也抬手幫林瑯擦淚。 林瑯只當是夢里的癲狂,猛就收了淚,扭著身子拼命往顏沉懷里鉆。忽然她抬起頭,嬌甜地說:“顏沉,親我。” “……好!” 顏沉求之不得,捏住林瑯的下巴,對著桃唇吻將下去。他想纏綿,把這許多月分隔異方的相思之苦,全部融化在舌尖,可是他還沒發力,林瑯就不舒服地亂蹬起腳來。 顏沉只好松開,看著林瑯臉上浮出的春情,張著嘴細細喘息了一會兒,又一扭一扭地往他懷里擠。 “顏沉,顏沉……”林瑯喊不夠似的,一聲比一聲甜,“你怎不喊我?難道你忘了我叫什么?” “林瑯。”顏沉立刻喊道,聲音像融了蜜的水,“林瑯,我的林瑯,我的好林瑯,我一輩子的林瑯。” “哼,花言巧語的男人。”林瑯明明愛聽,卻皺起眉頭,耍起性子來。 “都是真心的,不是花言巧語。”顏沉認真地說。 “或許是真心的,但你對別的姑娘也說過。”林瑯眉頭一撇,這回是真傷心了。 “沒有。我絕對沒有。”顏沉著了慌,不懂林瑯為何突然說出這種話。 “你說過,你絕對說過,你那么喜歡她!” 林瑯愈發傷心,身子一挺,要坐起來。 顏沉不放手,林瑯猛推他胸膛,推不開就一下一下地捶,邊捶邊嚷嚷:“這是我的夢,你要聽我的,放開我!” “不放。”顏沉把林瑯擁入懷里,質問道:“她是誰?你說我喜歡誰?” “你居然忘了你喜歡的人?”林瑯瞪大眼睛,陡然間傷心到極致,揪住顏沉衣領怒斥:“你那么喜歡她就這樣忘了?那以后不也能忘了我?不對,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林瑯,你在說什么瘋話!”顏沉摸上她的額頭,沒發現燙,擔心地問:“你睡糊涂了?還是吃了什么壞東西?” “對了,我在做夢。”林瑯頓時冷靜下來,想起這是在自己的夢里,一切都是假的。 “我要醒了,你走吧。”她說。 顏沉哭笑不得,“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不會走的。” “我等會兒睜開眼你就會走的。” “你睜開眼我也不會走。這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