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吃掉惡人?這才像個神嘛。”寄生對這個厲鬼之長多了一丁點好感。 “但這惡人也是人自己決定的,不過有個儀式,就是射箭。”顏沉繼續說,聲音放低了些,“拿著弓箭對天射出,箭落到哪家哪家就有罪人,必須選一人出來給人殺吃掉,不然整座城就會陷入災禍。” “太亂來了。”玉姐不禁恐懼地小呼一聲,“這不就是隨便找個人當活祭品嗎?我們昨晚拿到的黑弓黑箭就是做這種事情的?” “應該是,靈子不是說那黑弓是厲神神祠的神物嗎。”寄生點頭,心情郁悶了。 “所以林瑯這個妖女射出的黑箭當真落入了一戶人家?所以那戶人家才會天沒亮就出城來找靈子?真不知道靈子跟他們說了什么,我看他們肯定懷疑上我們了,只不過當時見我們人多沒有攔下,現在進了城,指不定一會兒就要來抓我們!”玉姐越說越怕,更加覺得林瑯是個惹禍精。 林瑯也覺得事情不太妙,但她昨夜里救出黃衣小兒的確是善舉,黃衣老者也應該是真的想報答她,估計這其中的深意自己還沒有悟出來。 抱著一絲僥幸,林瑯輕聲說:“不知道被黑羽箭射中的是哪戶人家。” “我看到了。” 一聲童音從門外傳來,緊接著一小童探出頭,烏溜溜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神秘又興奮,等不及分享秘密。 “我昨夜里起來小解,看到天上飛過一支黑色的箭,飛到黃城頭府里去了!” 黃城頭是厲城人對黃叔正的敬稱。林瑯聽罷心頭一動,登時領會了謝禮的意圖,微微揚起身子想問得更細致些,那迎客的牙郎這時端著菜肴來了。 “混蛋東西,又到處亂講!還嫌打得不夠!”牙郎看到小童,一腳把他踹開,“你要是再胡說,就把你關進地窖!” “我沒有胡說,好多人都看到了!”小童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牙郎把菜肴在食案上放下,點頭哈腰道了歉,退出去拎起小童的衣領就走,嘴里罵罵咧咧著:“還不是胡說!那么黑的天,你能看到天上的一支黑箭?當我們是傻子!” “我真看到了,黑箭被一團黃光包著,很清楚的!我好些朋友都看到了——”小童被牙郎拖到后面,沒一會兒連哭鬧聲都聽不見了。 閣子里的氣氛頓時變得慘淡,食案上的菜肴色香味俱全,但已經勾不起他們的食欲。 “少主,真要留在這里兩日?”寄生又問道,有了懇求的意味。 顏沉沒說話,看向林瑯,見她臉色也凝重得厲害,便想把這件事放一放,拿起筷子說:“先吃飯吧。” 這桌菜肴算是厲城特色,顏沉點的又是自己上次沒吃過的,在價錢上也沒有節約,所以光看著也覺得值,沒想到吃進嘴里更鮮美,剛才的陰霾也隨之一掃而空。 林瑯還想著那小童的話,被顏沉催促之后才動起筷子,挑了最大缽子里的最大塊燉rou,吹了吹放進嘴里,咀嚼了幾下登時臉色大變,猛吐到地上,把筷子一拍,厲聲說: “不能吃,這是人rou!” 第36章 黑箭 牙郎畏畏縮縮地站在門前, 看著閣子里四人青紅白黑的臉色,結結巴巴地解釋道:“這大缽燉rou本來就是人rou,是厲城獨有的特色菜肴, 很多外城人來這里就是為了吃這道菜。” “又不是所有的外城人都要吃人rou!你怎么不提醒一聲!”顏沉火冒三丈, 臉都吐成了菜色。 牙郎立刻賠不是,“一般外城人點了此菜我們都會告知, 但小人看少爺以前來過,以為知道所以才沒說的。” “這家店我分明是第一次進!你就是忘了講, 想賺這道菜錢!” “小人的意思是少爺以前來過厲城, 那次在城中空地上——” “閉嘴!” 顏沉起身怒喝。這件破事就夠氣人了, 他還敢提以前那件大破事! “這桌腌臜腐余我們不要了!錢也不會給你!” “惹得四位尊客不開心是小人的責任,這桌錢肯定不能收。” 厲城人戾氣重,生氣起來好打好砸, 外城人一來也會入鄉隨俗染上這個壞毛病,牙郎以為他們也是如此,沒想到只是不要飯錢,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少主, 別跟這黑心店廢話了,我已經惡心得待不下去了。”玉姐說著站了起來。 牙郎連忙讓到一邊,嘴里還在不住道歉:“要不小人送壇美酒予四位?” “不要!肯定又是什么鬼東西釀的!”顏沉沒好氣地說, 牽著林瑯從他身邊走過。 寄生一直沒說話,走到牙郎跟前把他瞪著,問:“是什么人rou?小孩子的?” 牙郎以為這個少年要和自己探討這道名菜,手舞足蹈道:“這大缽燉rou需用火燉好長時間, 小孩子的rou太嫩太稀,經不住,所以大缽燉rou一般是長成后的人rou。其中最佳的是二八歲的rou人,但是這種年紀的rou人少又貴,所以大多是用二十冒尖的,味道上有所差別,但是鄙店庖夫經驗老道手段高明,好些尊客嘗過后都以為是二八歲的呢。” 看著牙郎聊起這種事神采奕奕的模樣,四人又有了吐意,連罵人都覺得惡心,片刻都不想停留,步履匆匆地出了店門。 寄生面色晦暗,搶過玉姐的馬鞭,跳到駕席坐好,等另外三人上車了,甩開馬鞭跑起來。因為是城里,不能跑太快,但已算是飛馳了,朝著厲城南門的方面直奔而去。 車上的人默不吭聲,都知道寄生鐵了心要離開這個地方。玉姐自然是開心的,凌厲的眼神一直注在林瑯臉上,很得意很勝利。顏沉也不反對寄生的做法,只是擔心林瑯還想留下玩兩天,所以也看著她,等她說話。 林瑯木板臉,愣愣地盯著地,被風吹亂的頭發在臉上掃來掃去。顏沉舉起袖子幫她擋風,避開玉姐的眼色,小聲問:“林瑯,你還想留下嗎?” 林瑯當然想留下,可是其他人相左的態度這般明晰了,和他們都鬧翻臉只會寸步難行。但是她必須留下,黑羽箭已幫自己破開一道口子,就這樣離去簡直就像臨陣逃脫的弱者。 “林瑯我問你,”寄生忽然說話了,沒有回頭,“你怎么知道那是人rou,難道你以前吃過人rou?” 林瑯不做聲,表情波瀾不驚。 玉姐一聽回過味來,也跟著問:“是啊林瑯,你只有吃過人rou才會知道人rou的味道,你以前肯定吃過吧。” 林瑯還是不說話。于是玉姐對顏沉說:“少主,這件事你一定要問清楚,和一個吃過人的人同行,我們害怕。” “你們兩個少說幾句,先離開這鬼地方。” 顏沉收回袖子,靠到車緣上,臉色也陰沉了。 林瑯把rou吐出來,說這是人rou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了,當即震驚得把嘴里的燉rou吞了下來,忍住沒問就是怕變成現在這樣。 之后暗自想過,林瑯以前是流民,流民因饑餓/難耐吃人的慘劇他聽說過很多,從來都是悲痛多過嫌惡,只是沒想到林瑯也曾陷入這等地步。 顏沉心痛不已,對林瑯的憐憫愛惜更多了,扭頭去看她,雖然跟剛才一樣不言不語面無表情,卻自以為從她臉上看出了哀傷和落寞。 其實林瑯根本不在乎他們的質問,心里還在煩惱該如何勸他們留在厲城。眼看馬車離南城門越來越近,她的心也越來越焦急,可是仍舊沒有找到理由說辭。 這時,一條黃鼠狼突然從車前橫穿而過,把兩匹馬嚇亂了陣腳,跳蹄亂踩地撞到了一起,差點翻了車。 寄生趕緊跳下車,跑去牽住轡頭將馬穩住,惱火地朝黃鼠狼跑掉的地方看去,沒想到它還在,偷偷摸摸地躲在墻根,滴溜溜的小眼睛里閃著嘲諷的賊光。寄生憤怒大喝,黃鼠狼這才往后縮了縮跑掉了。 寄生罵罵咧咧地跳上車,抓起馬鞭繼續走,可就在此時竄出來六個人把馬匹和車身牢牢制住。 車上的人還在發愣,大道兩頭突然涌出幾隊人馬把他們圍了起來,隨后一抬八人乘輿從正前方緩緩走來。 乘輿上面端坐著一個年輕男人,他衣裝奢華,神態傲慢,乍一看還算體面,但身體消瘦面色蠟黃,要么是有隱疾要么是被過度的酒色消磨成這樣的。 顏沉認識他,是黃叔正的長子黃雷,跟他父親一樣沒有德行。 “顏兄來了,自上次以后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誰知你又來了。” 黃雷說著戲謔話,臉上笑容滿滿不見和善,四周圍的家仆怒氣洶洶,腰帶上都別了根短棒,意圖已十分明顯—— 今天你們一個都別想走! 寄生的暴脾氣早就點燃,此時握著馬鞭慢慢站起,車上的人見不著他的表情,但車下的惡徒們陡然間緊張起來。 顏沉趕緊按住寄生,對黃雷說:“請吧。”這里畢竟是人家的地界,他們勢單力薄,還是先配合下吧。 黃雷一眾人馬浩浩蕩蕩往黃府大宅開去,所經之處飛沙走石人狗逃竄,分明是城中惡霸,這伙人還得意洋洋的。 顏沉四人的馬車被他們控制住,像游街一樣,令人羞恥。所幸經歷過上次的當眾受辱,顏沉已然能承受得住,只是默默有些惆悵。 林瑯照樣看著地,頭埋得更低,身后的頭發垂在臉側,擋住了她臉上的笑意。 黃府大宅氣勢恢宏,比沃公府還要氣派奢華,里頭樓屋繁多回廊錯綜,彎彎繞繞不知藏了多少罪惡。 顏沉以為黃家人要繼續羞辱他,誰知黃府正門大開,兩排仆從分立兩側,家主黃叔正直立正中,畢恭畢敬地迎接四人。 “顏侄,請。四位,請。”黃叔正不愧為家主,不像他兒子,說不出好話就不說,直接把態度放端正就行。 顏沉點頭,臉有霽色,隨黃叔正走入正堂。眾人坐下后假惺惺地寒暄了幾句,黃家主立刻屏去眾人,喚來一奇裝異服者。 此人男性,中年,無須,頭發卷曲蓬松,臉上和脖子上都刺滿了詭異花紋。他身材魁梧粗壯,穿著五彩斑斕的短襖長褲,露在外面的雙手雙腳也滿是刺青。 他甫一進屋,就被顏沉四人震懾住,呆呆地讓他一一過目,最后在林瑯臉上多看了片刻,扭頭對黃叔正點點頭。 怎么了?看出什么來了?為什么要點頭? 顏沉登時著急了。事情來得太快,簡直猝不及防,他還準備等黃叔正問起黑羽箭一事時替林瑯承認的,難道已經暴露了? “黃叔正,你把我硬拉來到底所為何事。”顏沉劈面問道,表情凜冽。 黃叔正與那奇人對視一眼,微笑道:“昨夜有支黑箭落入我府中,顏侄知道此事嗎?” “不知。” 黃叔正呵呵一笑,“天亮前我派人去城外神祠問過,靈子說你們四人昨夜里找回了黑弓,不知看見黑箭沒有?” “不知。” 黃叔正知道顏沉不愿配合,直接轉頭問林瑯:“這位姑娘,黑箭是你射出的吧。” “黃叔正,你從我這里問不出,就想從他們嘴里問出?你怎不想想自己做了虧心事,被人殺盯上了呢?”顏沉責難道。 “就算被人殺盯上了,也得有人射箭啊。姑娘,黑箭就是你射出的吧。” 顏沉要起身爭論,被林瑯按住手臂,搶先一步問道:“黃城頭怎么知道的?” 黃叔正指著那奇人說:“這是我從楚地鬼方國請來的鬼主,能視鬼,看出姑娘你被人殺的厲疫纏身了。” “荒謬!”顏沉冷哼一笑,“那箭明明就是我射出的。” “不是你,就是她。”鬼主說話了,瞪著林瑯。 “用黑弓射出黑箭是人殺用來選擇罪人的儀式,除非是祀奉人殺的巫者,一般人觸到會傷及魂魄。姑娘,我已看出你的魂魄正在被厲疫侵蝕,若不快些祓除恐怕會致病亡身。” 鬼主非常嚴肅地說完這番話,正堂內隨之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忽然一人嗤笑出聲,只聽見玉姐的亮嗓門說:“原來黃老爺把我們挾持而來是為了救我們。那黃老爺準備怎么救呢?” “其實我們也需要你們相救。”黃叔正坦誠道,“黑弓箭已整十年未用,現在被這位姑娘誤射出,就意味著人殺的祭祀儀式已經開始,而被殃及的我們黃家也必須選出一名罪人。” “那就選啊,你家罪人不好選嗎?隨便一指就是一個。”顏沉忍不住諷刺道。 黃叔正臉色一僵,賠笑道:“選罪人獻祭是古時做法,如今人命昂貴,怎么能動不動就拿活人獻祭呢?再說我們也有辦法躲過此禍。”說完看了眼鬼主。 鬼主立刻接言:“舉行大儺禮,把黑羽箭帶來的厲疫,以及纏在姑娘身上的厲疫移到別處。” “這么說還是黃老爺救我們。”玉姐又說話了。 鬼主不理,依舊看著林瑯說:“你射出人殺神箭,頂替了厲神巫者之職司,所以你現在就是厲神巫女,這黃府大宅里的厲疫就得由你來凈化祓除。” 第37章 暴露